玄女还是心软了,少姜的意识被唤醒,但身体仍无法控制。在意识空间中,她看着玄女的身影。

“余,可以给伊一个机会。”玄女不再如先前温和,举手投足都显现着一种超然无情的姿态,双眸如天空湛蓝。

少姜从恍惚中惊觉,周遭已化作了一片黄沙飞布的大漠——这是千年前的涿鹿。闻玄女之言,她的目光给予了最坚决的无言回应。

“伊之所欲,注定是一条曲折而苍凉的苦难之路,在这条路上,伊注定将承受烈火,黑暗,光明及其一切的罪恶,最关键在于,伊是否有为此牺牲的准备!”玄女呵问着她。

在这个大漠的映照当中,少姜宛如一道比枯枝更加脆弱的影子,让人害怕一阵黄沙过后她就会被吹飞不见。

她如是发誓道:“我将承受一切的罪恶与苦难,哪怕失去生命与灵魂。”

“不。”玄女的目光出现了一瞬的不忍,但仍以超然的姿态说道,“这是常人无法想像的牺牲,它可能会生不如死,伊能承受吗?伊愿意承受吗!”

大漠如尘,玄女多么希望能听见她说不愿的回答,可早在她心中那人陨落之时,她的一切便已不容更改。

又是一声叹息,大漠刮起了风沙。

“伊,随时可以回头…在最后一刻前……”

玄女答应了少姜渴望力量的请求,少姜并没有将逆因果大阵的事告诉玄女,但其实她已经推衍猜出了七八分了,仍默许了少姜的作为,只要她能突破她所设置的三道关卡……

玄女的身影在风沙中消散,紫黑的蚀焰从大漠下涌起,甚至硬生生改变了大漠的风向!

沙火冲天!

“想不到孤的分身竟沦落到作为一道关卡的地步。”黑朱雀扭了扭脖子,从烈焰当中走出,“不过孤也倒想知道,究竟是玄女大人的往世残影救得快,还是孤的蚀焰更快将汝化为灰烬,赤——霄!”

巨大的火剑坠天而来,直指少姜的方向,朱雀出手即杀招。

意识之海不是梦境,玄女可以凭借自己对天书意识海的熟悉,使之沉睡,但她与朱雀的对抗本质就是意志力的对抗,不存在随心所欲之说。

书卷从天书身后浮现,一阵漆黑的风暴以天书为中心平地掠起。风暴宛如一双灵巧的大手,使巨剑原先的目标出现了偏差,击中了一道通天的石柱,石柱轰然崩塌。

黄沙震撼,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使整个大漠都如同被震荡脱离了湖底的湖水。

于是,天书说该下雨了。

天地间便下起了一场永不停歇的朱墨之雨。

这里已成了天书的主场。

尽管朱雀也是这样打算的。

因为每一滴墨雨都代表着一丝连接天书的因果,而朱雀的蚀焰,最擅焚因果。

天书需要主场,朱雀则不想为天书的心机诡计所扰乱需要能直接与之对抗的媒介,这是一次不死不休的双赢。

落在朱雀身周百丈内的雨滴会被蒸发,其外的火焰则会被熄灭。

水龙与墨蝶在雨中翻舞,不时就会有几只向朱雀的死角偷袭,然后被朱雀随意焚散。

一场时间与时机的争夺战!

在如同鲜血的朱雨之中,天书紧抿嘴唇,身影摇晃。

“为了……我的主人。”

她半闭双眼 ,仿若祷告,用古时语默诵。

“我已准备好牺牲一切……”

君不见,百仞炎,动命弦,立地赤霄三尺剑。

君不见,千里墨,红月悬,枉叹天书一册卷。

黄沙莽莽天将倾,残云落夜破尘镜,半壁墨海日熔星。

笔落长河星渐稀,散作四面干戈兵。

暮返烽火霞半偏,照陨朱渚白衣仙。

绛雨夺将当心色,玄焰嫉杀初紫月。

忽见鸿雁飞光度,鱼龙酽流争惊跃。

一鸟死,百鸟鸣,一江烬,万海迎。

颇似楚汉时,翻止无定形。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驱山走海置天距。

长剑吼西风,崖崩路绝猿鸟去。

秦月照汉关,万经途落轩辕絮。

旋拂千堆雪,皎若孤月轮,寒宛七弦羽,片片崔嵬剑阁嵘。

凤兮凤兮嗥天门,欲揽九天连月焚

日月暗,青霜淡,何处琴音声悲壮?

山河破,锦锈远,天地为之久低昂。

㸌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庄生觉梦晓,花落闻啼鸟。

雨停,焰熄,丘峦飞雪幻景消尽,唯猎风朔朔,涿鹿寂寥。

朱雀没想到它会在没有任何取巧的正面对抗中失败,它盯着已青丝化白的天书,捂着胸口,这道分身的力量正以一种骨牌推塌的速度崩析离解。

“是什么让你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变强?玄女的帮助,还是你自己的……情感?这种只能愚弄三岁稚子的东西?”

但它并未太过于纠结这个问题,只是咧嘴一笑,“不过,孤败了,这是事实,希望汝在现实中也能让孤尝到这种失败的滋味。”

天书尚未来得及将它的首级摘下,蚀焰便已化作一道风沙逝去了。

玄女的身影再次出现,场景变换成了天书小屋。

“痴儿,回头吧。”玄女对天书说道。她白发如雪,看向玄女,目中没有半分软弱或妥协,即使她的精神尚未从刚才的大战中缓过来。

“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这是我的主人教我的!”天节的书卷再次展开,蓄势待发,玄女只得苦笑。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天书身后传来,却如利箭穿透了天书的心理防线。

“那如果,是我让你……放弃呢?”那人一袭黑袍,面容却令天书如此熟悉,以至于她差点溅出眼花。

“少姜,回去吧,我已听玄女说了,报仇也好,复活也罢,不急于一时。”“解神者”对她说道。

天书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目光坚决地说:“你是假的!”

“少姜,你的头发白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解神者向天书走近说道,但被天书呵止住了。

“止步!”天书目中闪着星点,书卷向那边铺开,“玄女大人,您何必要如此,天书是不会因外貌相似而手下留情的!”

“我说过,你不是天书,你早已是一个有名字的…额……“它似乎说到后边就不知该何形容,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但这却勾起了少姜的回忆。“有人性的神格…啊这,这就前言不搭后语了,总之就那样吧。”

玄女在另一边,说道:“是真是假,伊还看不出来吗?”

“可是,可是…我明明…”天书不知所措,解神者便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道:“没事,要不你再多看看我,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又抬头向玄女喊道:“玄女前辈你看如何!”

“理应如此。”随后飘然去之。

解神者牵住了少姜的手,打开了木门,阳光洒到了二人的面庞,它回头说道:“走吧,出去看看,即使在回忆里也好。”

它们一直从白夜出走,途经了时空长廊的幻景,仰望了寂灭之虚星辰,到了人声鼎沸的美食街,甚至去到了金字塔顶滑行。有的地方空无一人,有人的地方,那些人又如游戏中的路人一般,无法交流,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此二人真实存在,到了大海边,解神者对少姜问道:

“少姜,你有泳装吗?

“泳装?是什么?”

“这是我以前疏忽了。”

便不了了之了。

到最后,二人躺在草地上,山花烂漫,阳途明暖。少姜感觉有一首温柔的摇篮曲奏起,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解神者发现了,只是轻轻捏着她的手,看向天空轻语着:“睡吧,睡吧,醒了就不会再有伤害,睡吧,睡吧,醒后明天还会在……”

但天书没睡着,又睁开了眼睛,天空很蓝。

“你的声音很像主人,你的言语很像主人,你的行为很像主人,但你……不是它。”

“为什么?”它看向天书,“就这样睡去不好吗?

天书没有说话,抽出手坐了起来,微风吹着山花,野草像一排排绒毛,蒲公英向太阳飞去,然而这些都只是虚幻。

她答道:“不好。”

“痴儿,伊是从何时发觉的?

“初”

“是余哪一点不像吗?

“非然。”

“也是,否则伊到最后一刻才揭穿余,是想那人了吗?”

天书没有说话。

“那伊如何识出余的?”

“不知道。”少姜看着天空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就好像主人说“我完全明白了”,我知道它其实并不明白一样。”

乌鸦为何什么像写字台?解神者以前如是问她,她至今也不知道答案。

“唉!小少姜怎么连泳装都不知呢!倘若余见到它定要好好数落一番!伊主太不负责了!”玄女身躺着伸了个懒腰后说道。

“余便是伊的第二道关卡,杀了余,伊就可以醒了。”

少姜闻后,嘴唇微张,但被玄女打断。

“余说过,此苦难之路,亦牺牲之路,朱雀与余不过是启程前一阵微不足道的风,与之后相比,不过孩童嬉戏而已,伊真的准备好了吗?伊真的有此觉悟吗?”

“不过不用担心余,余不过是留在伊意识海内的残影,其实余还有很多残影在世界各地,至于接下来的话,伊且记着……”

……

“……在最后一刻前,伊都可以回头,且珍重。”

在一片森林的中心,白发的少女从晨曦苏醒,裸足的银环为昨夜露水所沾湿,她从一片花丛中起身,一旁的麻雀被惊飞,树影摇动,她清晰的感受到了寒冷与饥饿,望见了不知是谁留下的两瓶水,两包饼干。

然后,她作为人类,而非神格,在这条只属于她的,苦难与牺牲的罪孽之路上,正式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