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遭遇考研失利之后,我对于后来的人生完全失去了规划。试着投递了几次简历,在连面试都没能进入的情况下,我自暴自弃之后索性当起了缩头乌龟,蹲在家里闭门不出。

家里人最初还没说什么,但时间一长,终归把耐性也消磨干净。父母稍一合计,给我找了一个无人应聘的工作,把我打发出了家门。

工作的地点是距离市区数小时车程,荒僻的郊区,我被公司外派到这里做一个薪资微薄的常驻工。临行那天部长不知是演技拙劣还是本就不打算掩饰,拍着我肩膀的时候嘴角都翘了起来:

“没事的,在那里安心工作,能有机会回来的。”

任谁都知道派到那里的员工和被流放的犯人没什么区别,比起去工作更像是服刑,我就这么在同事的目光下被“欢送”,被社会所除名了。

上午坐上去那里的巴士,到达住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我将破旧的房间略微收拾,把行李安置完的时候,窗外的太阳也快熄灭了。

我走到楼下街边,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掏出根烟吃了起来,映照在阳光之下的是满地的野草和破旧失修的坑洼路面。

这是一个只会不断衰败,与希望绝缘的世界。如今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与其荣辱与共,相比我也会在这里逐渐腐朽吧。

就算脑子里的想法消极地如此极端,我心里却麻木的一点悲伤之情都没有,我果然是没救了。

“哼哼哼~哼哼~”

不知哪里传来,莫名的歌声,我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竟然是一个比我年纪稍轻的少女。她站在马路中间,轻声哼着曲调,自娱自乐般在马路中央载歌载舞,她所跳的舞步好像是出自《雨中曲》中的那段舞蹈,但那也太久远了。

在这破败而又荒芜的地方,她显得太有生机,仿佛在她周围,世界都稍微明亮了起来。

“嗯?”

她看向我,露出一副迟疑的神情,随后双手举过头顶猛烈挥舞。

“...你干什么?”

“哇啊!”

明明是她对我招手,却自己吓得往后一条,太失礼了。

“...真的能看见我啊。”

这么漂亮的姑娘,脑子好像有问题,这也太可惜了。

“不过都这个时间了啊...好不容易遇见能看见我的人...哦,你该闭上眼睛了。”

“啥?为什么。”

“听姐姐的啦,闭上眼睛吧,是为你好哦!”

“什么姐姐...你看起来明明比我还小...”

“来不及给你解释了,算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她闭上眼睛,低着头叹了口气,叉着腰一脸无可奈何。

“解释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说完...

“砰!”

不知是什么时候,明明这条一天都不会走过几辆轿车的烂路,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飞驰过来一辆汽车...

狠狠地,撞上了我面前的少女。

少女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扭曲旋转后猛烈地撞击地面,把红色白色的都泼洒在了这条烂路之上。

而司机也猛地踩下刹车,把车停在了路中央,打开车门四处张望...

“奇了怪了,刚好像撞到了什么...是不是该修车了...”

“喂!你干什么!”

我冲着司机怒吼。

“这么大个人站在马路中央,你就直接撞过来?!你是疯了?”

“什么人?哪里有人,神经病!”

“你TM...”

我的怒吼还没有出声就死在了喉咙里...刚刚还在我面前肝脑涂地的少女,此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被血液溅满的街道...也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神经病!真是晦气!”

司机骂骂咧咧地骂了两句,上车点火,在引擎的轰鸣声中消失了。

遇见这么恐怖的事,我一觉未眠。

然而第二天下楼的时候,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昨天在我面前死地透彻的少女,正在我面前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吓得脚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

“所以我昨天让你闭眼的嘛~”

“你你你你!你是鬼?!”

“嘿呀!反应真快!我就是鬼!”

她拍了拍手,作为对我正确回答的表示。

据她所言,她是五十年前死在这条街上的少女,但是不知为何。

“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死了之后再睁开眼睛就变成这样了,哎嘿。”

她傻笑着挠着头,吐了吐舌头。

...我实在猜不到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鬼扯的事,只能听她讲来。

她说当时这里不是郊区,还是城市的中心,她和她相爱的男友当时因为一些事情吵了起来。

“我赌气不理他,就闭着眼往前走,不知什么时候就走到了马路上...”

然后一辆汽车开向她,减速肉眼可见的来不及...

“他为了救我,冲向我打算把我推开,但最后我们两一起被卷进了车轮...”

“所以你们都死了。”

“...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被束缚在了这条街上。平时的时候我是幽灵一样的状态,既不能被人看到也不能触碰实物,唯独每晚在那一天的同一时刻,都会有一辆汽车撞向我...只有那一瞬间我能恢复实体,然后被车...”

...一人一鬼就这样看向彼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是该说些安慰她的话吗?

哪有活人安慰死人的?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事啊。

虽然在这里实实在在地撞了一次鬼,但也并不是什么恶鬼,况且比起鬼来说,人类不见得会对我更友善,所以我还是在这里住了下来。

工作很闲,平时没什么其他事可做。这是自然的,这样的地方能有什么要紧的工作?

我便渐渐和她熟络了起来,在这里她是我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嗯...对象。

而我也是她唯一能说话的对象,不知道为何只有我能看见她,难道是什么灵力高之类的吗?

“我说啊,你就不想知道怎么能够往生吗?”

“哎...确实,我想下辈子想当个臭鼬来着...”

我渐渐习惯她那不正常的思维了,不知道这是她的本性,还是数十年的孤独发酵所致。

“是不是应该实现什么愿望,就能够往生了...你还对生前的恋人有什么期待?”

“我想他应该已经转世了吧...如果是我自己的愿望的话,我想找费X这样的帅哥谈恋爱,哇他真的好帅的...”

费X传言是受的事情她应该是不知道的,还是别告诉她为好...

我和她聊天的时间越来越长,渐渐地也越来越无话不说。

但越是如此,就越发觉得她是如此可怜,想和她尽量多的说话,所以我把时间压的很死...

“喂,到时间了哦,明天再...继续见面吧。”

直到这时候我才赶紧跑上房间,然后把窗帘死死地拉上,随着外面的车呼啸跑过和急刹车声,我知道她...

但第二天她还会活过来,用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如既往明亮欢快的语气和我问好。

直到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她。

“每晚都...你不觉得痛苦吗?”

她先是诧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用自然而然地平淡语气回答。

“一开始肯定觉得很痛苦啊,但后来经历的次数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习惯...”

她竟然越说越兴奋,仿佛在炫耀一件很高兴的事。

“没想到吧,我甚至锻炼出了被车撞的技巧,我现在可以灵活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受力,让自己撞飞的时候头先落地!这样的话一瞬间就...”

“够了!别说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大声呵斥她,她的笑容一瞬间定格住了,显得有点无所适从。

“抱歉...”

她伸出手,虽然无法碰触,但依然揉了揉我的头发。

“搞什么啊...被撞的是我,为什么你比我还在意啊。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哦。”

...那一天晚上我和她道别之后,并没有上楼,而是偷偷地躲了起来。

我看着她被我蒙骗过后,微微叹了口气,朝着飞驰而来的汽车闭上了眼...

然后...变得血肉模糊...

“怎么回事?我刚刚撞到...你干嘛?喂!”

“砰!”

我一拳把那个司机撂倒在地,然后狠狠地骑在他身上,一拳一拳地打在他脸上,打到我手臂酸麻,无法用力为止。

我因此被拘留了一个月,公司也理所应当地开除了我,父母在听筒和玻璃的另一边一边哭地泣不成声,一边咒骂着我。

一个月后的夕阳时分,她依然站在路边,只是不像第一次见到那样载歌载舞,显得有一丝落寞。

“你终于回来了!”

她看到我之后,重新变成了那个傻笑着的少女。

“你居然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一个月!也太过分了吧!”

“...”

“而且...你回来的也不是时候...哪怕早回来半个小时...我也能和你多说几句话。”

“...”

“总之现在先回房间去,明天我们再...”

我一把抱住了她,她身体传来的温暖,和存活在世上的任何一个人无异。

“哎?”

惊讶于竟然能够被触碰,她一瞬间也意识到了什么。

“你放手啊!”

“...”

“你知道我要...啊!”

她终于明白了我的意图。

“别干这种傻事!混蛋!放开我!”

我耳边呼啸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

我眼睑中透过的亮光也逐渐清晰...

马上就...可以和你一样...

“砰!”

一声巨响后,司机打开车门,对着我破口大骂。

“有病是吧!站在马路中央一动不动!等死啊你!”

我双手撑着地面,显然一切表明我...还活着,在被撞击前一瞬,她使出了远远超过少女所应有的力量,把我硬生生推开了。

但我也没在地面看到她的尸体...

我后来也没有再看见她,她好像在那一晚往生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或许她已经不再被什么束缚了...

后来我成了一名作家。

算不上什么名人,仅仅是能写出一点东西,然后这一点东西能换来还够糊口的物质条件,这样的作家。

我多次试图把她写进我的文章,但最后怎么写都写不好结尾。明明一开始写的很满意,结尾却总是狗尾续貂。

“那个人一定是你喜欢的人吧?”

负责我的编辑是一个新婚的美女,她总是调笑着这么说我。

“或许是呢...经验者的结论,很值得参考。”

“一定是的啦!所以去见她吧?”

“...我会去的。”

所以我拿着一束花回到当初的地方。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冲上去抱住她的时候,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情感,如今依然无法得知。

只是怀中那时,奇迹般触碰到她的体温,竟然如此炽热,至今还有余存。

我将花束放在了马路旁边。

“咻——!”

一辆汽车飞驰而过,将我带来的花束尽数撒向天空,不作停留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