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是我的错。

“但死亡也并非那么痛苦的事情哦。”

秋去冬来。

心寒若冰。

“你看,我这不也还好好地陪伴在你身侧吗?”

明明春日还甚是如此遥远。

“只有你的死才是我真正的终结。徘徊于世的思念终将得到解脱。”

“可那是不对的吧七羽。你分明就存在着啊。就在我的眼前。”

想要伸出手,却连透过玻璃照射进的光都触及不达。只有窗外寒风凛冽呼啸。

她轻哼一声。隐瞒着刻薄的冷笑,将无法出口的话语全都饮尽。

“死什么的,迄今为止还没惧怕过那种事情。但是,真正绝望的时候,还是初次听到人们谈论死亡并非真正的终结那瞬间。”

夕阳也在海中融化。

不能失去意义,那是支撑活下去的一切。

“光是想象那样永恒的自己,指甲前端嵌进皮肉渗出鲜红之沼,一道道疤痕绘出血色的脉络。那究竟是怎样的人间炼狱啊。”

“仔细想想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黑暗中蜷缩身体的我们。她紧紧抓住垂下的左手的手臂。

“但苦痛和恐惧还是会一直存在,不是吗?”

“已经是如过眼云烟一般的空梦罢了。没有葬礼人的死亡又能有几多留下意义的存在。”

“我不是为了那种事情而死的。”

幽闭的世界里唯一看到的是她眼中暗淡的光。

“莲太郎。你到底明不明白!”

再也抑制不住,抓起我的手臂。

“就算你如此摇晃我的身体。我的大脑。这迄今为止适应生存而生出的麻木感也不会消失。”

“我,不能理解。”

“我也是一样的啊,七羽。”

她停下动作,我哽咽了一瞬。

“但也只有这点是一样的了。”

一定是这样没错。

“既不是线也不是面,仅仅是单纯的,偌大的纯白中不起眼的黑色一点而已。”

无法维持良久的沉默裹挟着两人。渐渐无力垂下双手,现在连那眼中唯一的光也快要消失。

“已经,不论是谁人的死都再无法......”

“说到底死到底是什么?

“你只是以此为借口活下去而已。”

没有月光,人类依旧只是照常生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灭亡什么的,对他们来说过于奢侈,迟早会将它们吞噬的。

但是我不也一样吗?无法言出的话语有如寒冰一般折磨着内心。

“就像幽灵一样啊。你说的话。”

“这种想法并没有错误。”

“真是阴魂不散。”

“......”

一瞬在她眼中睥睨的绯红。究竟不过是错觉而已吗。

如今思考这些问题也成了累赘。

“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

光芒在她的褐发上披洒下星屑。等到了夜晚,她的一切便会熠熠生辉。

“一定是有什么理由的吧,不然存在于现世的我们如此互相伤害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不想再停留于昼与夜之间。

“我,不是幽灵。”

“够了。”

水之上是浮华与繁荣的结合。

“我已经,厌弃谈论你的事情了。”

从此之后,又该怎么过活。或许真如她所说的一样吧。

这大脑尽考虑些如何活下去的事情。又怎敢妄言对已死之人说三道四。

怎么都好。

我已经放弃了。

“我仅仅是属于你的,过去的亡灵。”

幽灵也好,亡灵也罢。

之后便只剩下你了。能听我自述罪证之人。

十二月的风和光透过窗户钻进了狭隘的陋室。夜晚来临,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不知该度过多少个日夜。

人在彷徨,害怕和平的终焉。

然而根本没有什么和平,也不存在什么终焉。

巴别塔就伫立在那里、地球一般的行星。今夜依旧高挂夜空。

谁又会去在意这一切呢?

时间已没有任何意义。

阴森的风不停吹着。吹来更为晦暗的乌云,遮蔽月光。将我和她的影子藏到无人知晓的地方。

“你要去哪里?”

即使我一言不发。

也只是同样默然跟随我的身影。

如果这都不算幽灵的话......

生者。

被留下的东西。

没能留下的东西。

可一切又不会凭空消失。

承诺之事与过往。只有笼罩静的忧伤无法在这心头散去。品尝自身尚未体味过的苦楚。我打开了通向世界的门。

仅仅是一扇,小小的门。

凭着几近模糊的记忆。走在恍若遥世的街道上。穿过了十字路口,涂抹于这星球之上的,随处可见的白色横线被我踩在脚下。

终于连人类的声音也完全无法在这耳中听到了。

只剩引擎运转的噪音,信号灯又在为谁闪烁。

巴别塔远远立在世界边缘,谁也无法看见它的话,就仿佛那界限也不存在一般。

当然它也永远只会静静地瞧着,等待着。真正显现其跨越天际的意义的时候。

“回到这里做什么?”

我有些恍惚。

断断续续的耳鸣间夹杂有七羽的声音。

“......”

没有理会她的功夫。眼前小小的屏幕上,正用暗淡的光芒映着我惨白的脸颊。那之后没有月光,也没有七羽的身影。

然而没有任何反应。

指纹也不行。

我思考着,身后七羽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用手指卷着,那褐色的,又有些散发着微光的前发。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起来。

按下冰冷的金属块,绞尽脑汁从记忆深处想起了曾以为不会再用到的密码。

咔嚓一声,门锁打开了。随后门也被推开,我走了进去。理所当然。

“真的好吗?莲太郎。”

“没关系,我所做的。都是被应允之事。”

稍稍回忆起了,明明是不久前,此刻却忽觉年代久远的往事。

“......”

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只是望着某处的空洞。

吐出哀叹的气息。

我继续前进,没有理会她。

“既然是你决定做的事情。之后已不再是我能插足的领域了。”

依稀听到,含糊其辞地自言自语。

驻留原地的她。听凭被抛弃的命运。

只是那时,我还真将她当成仅仅过往的亡灵。

还记得是同那日的清晨一般。

视野里陈放着各式书籍的杂乱书桌流逝着,见不到人的身影。

回忆逗留于脑中。迟迟挥散不去。

于是俯下身躯,感受到了心脏跳动的错觉。静的脸庞就在眼前。

“莲太郎。”

七羽还是跟了上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她从来都是那副样子吗?

实在无法将她与自身的回忆联系起来。

“你知道吗?这被折断的翅膀。”

有些忘却了。旅途的目的地在哪?

“背后的伤口,时至今日也仍会隐隐作痛哦。”

“......”

一直觉得自己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

整理远去之人的遗物什么的,理所当然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

现在才终于明白。

要将她的一切抹除,只能这样做了。

只是为了能让自己过得更为轻松而已。

仅因为这种理由,所有留存下来的残迹都必须消去。

什么都不存在了之后定会化身为虚无吧。即使是那不朽的白骨。

如今连大地之下的一处安身之所都不被允许赋予。

静向来都只会把必要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看着堆满整桌的文件,属于她自己的物品只放在那之下的抽屉和柜子里。

将整叠整叠的文件拿起来看过,随又放下归还到原位。

七羽一脸冷漠地做着这样的事情。

都是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你之后打算怎么处理它们呢?”

我蹲下身去看了一眼柜子的里面。

“大概会全部烧毁吧。”

“......”

也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了。

如此想着,我适应了黑暗的瞳孔看不到的黑暗某处,指甲大概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似的东西。

那是一阵深入骨髓的颤动。

幽淡的光芒以难以名状的和谐感显现在我头顶之上。

似乎是碰到了按钮之类的东西从而唤醒了显示器的电源吧。

屏幕中蔚蓝的光跃动。

此前还未注意到过有这个东西呢。但对我来说,对静来说,或许都不会再有意义了。

那里留下的东西,不需要我来动手。

只是。

季冬的风吹过,紧贴肌肤的衣物温度一瞬间骤降。久远的孤寂与永恒的苦痛绞杀着脆弱的心灵。

这寒冷中,我已再看不见七羽的身影。背后空无一物,胸口高涨的鼓动不过虚假的电波信号。

“......静。”

AdministratorName:Satan

显像管映出惨白光芒的中央。

我的视线完全被那注目的词汇吸引。

Password与余白。

“前辈。”

不,不可能是她。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那样的话又会是谁?撒旦的名字有什么意义。

静留下的东西。在那之前拥有它的人。

不是静的话,就只能是作为她前辈的......

“撒旦,那是盗取世界的恶魔的名字。”

“小心撒旦。”

“我全都知道哦,所有的事情,你不知道的事情。将要发生的事情。”

恶寒直逼后背脊髓,触电感在体内盘旋。

猛地回过头茫然四顾。全然不见亡灵的残影。

似谎言般无影无踪地消失。

“七羽......已经死了。吗。”

看着自己的掌纹。想不起,时至今日已然逝去的一切。

一遍遍确认着当下的现实。

只是什么都无法握住的,任凭命运纵横交错。

“还有、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七羽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她一直同我生活到了现在。她是多么平凡无奇的处于我世界的角落。

我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但是谁又有那种理由呢?

亡灵的触感,还游离于指尖。

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唯一明确的增长着。

“密码......”

想要弄清楚一切,必须知道更多。

试着回想起还留存记忆中模糊的几个数字。或是组合起来,或是分散排列。

我无法撬动秘密的锁芯。

静和七羽。

除了她们俩以外,便不会再有其他人使用这东西了。至少在我记忆中是没有。

而我觉得这也不会是太过久远的东西。

回忆的某处在脑海中隐隐作痛。

还是不行。

凡是与那两人相关联的数字都不能成为正确答案。

是我所不知悉的事物吗......还是说,根本就不是。

“总有一天,会展示给你看,我的一切。正是如此约定好的,不是吗?”

再一度回想起,那时候。我尚未曾了解过的她。

“繁星沙漠的旅人。那便是我的一切。”

想来,只是没能去了解她的我,耍着卑劣的伎俩想要夺取她的信任而已。

厚颜无耻的占有欲。

“繁星沙漠的旅人吗。”

暧昧的话语,想起那时看到的文字。仅有“死亡”的序列。

但即使如此我也想起来了,没有任何意义的章节。

于此时此刻此处。

于这没有任何救赎与意义的现世。

仅仅,颤抖的手敲打着铁冰般的键盘。

我是知道的,从很久以前开始便知道了。

为什么不愿回忆起呢?苦痛从一开始便存在着,自出生起。

昔日。

雨、与、羽。

余下的一切。

夕阳下猛独摧残的心灵。

只为祭奠脱离苦难之人。

“我全都想起来了。”

将堆积深处的文件尽数拿出,散乱于桌面上。

白色纸张供讳着罪证。

也印着罪孽深重之人的名字。

终于,在一排排的窗户外,皎洁月光透露进来。远处巴别塔的巨大黑影不安地躁动着。

并非向着地面陷落,它现在,正向着天空隆升起。

十二层的火焰包围着它。

黑夜也化作白昼,北方的天空极光绚烂,勾起梦幻。

西方启明星光芒刺眼,照耀出火焰后的终焉之途。

“繁星沙漠的旅人,全都是我与她的罪果。”

沉默不语的她,深陷不可触及天狼星的耀斑里。

一言不发的我,踏上最后的漫漫长路。

一轮月光洒下,化为纯洁的白羽。那是永恒的道标。

口袋里一直带着的东西,我隔着衣物用手紧紧握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