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咚,正在欣赏各个群聊里衣着单薄的卡通女孩图片,微信工作里发来了消息。本来今晚十一点前往公司的技能考核,因寒潮引发的紧急维修而取消了。好事,哈哈哈,我笑得比手游抽卡中大奖还欢。做四休二的休二里半夜去考试可太扯淡了,让考核和工作见鬼去吧哈哈!

坐在紧闭的窗边稍微有点温热了,脱下一件外衣,要是被阿婆见着肯定是要念"小心冻出来"的。耳边Azis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动次打次,沦为音乐播放器的电脑上摆着一下午码了五十字的txt文本文档。深冬的江南在这一楼,却也没多寒冷。

回头,见到的是妈妈跑进跑出,刚下班的阿公也不泡进边锋棋牌室,两人凑在阿婆身边,拂背撸手。阿婆只是呻吟痛叫,被扶起上半身坐在床上,手抖脚抖抽抽。阿婆因脊椎生骨刺痛叫一个月了,今天下午刚在家门口三分钟路的医院里做理疗回来。

我并没有习惯阿婆的痛叫,之所以叫它痛叫,是因为她痛了叫,也是因为一叫起来我就脑壳痛。回自己电脑桌上把手机塞兜里,一口闷了大半杯搪瓷杯里的龙井茶,也坐上床凑阿婆身边。

我靠过来才想到我似乎没有任何能够做的,只能无意义地去搓搓阿婆的手掌。三言两句大概明白了,阿婆腰以下发麻无力浑身发抖,地都没法下。妈妈问了阿婆后打了120,指定要去门口三分钟的医院,外面风大雨大轮椅不好推,指望120的担架了。听从医生的话让阿婆平躺下来。

阿婆手抖抖抖问得,阿甥晚饭怎个办,我便说我随便吃点就行。想得不对,随随便便阿婆又要操心,再补“我一天饿不死”,说完更觉着不对头,想打自己一巴掌。阿婆虽是还能给一家人烧菜,但腰是一天比一天差。

妈妈把阿婆买给我当明天早饭的面包掏出来,一个十来块钱的那种,说是晚上吃这个。然后让我去玩电脑就行,别忘了她们走出后把门闭上就行。对我的要求是一天比一天低了,小时候对我学习这么严(虽是也没法具体说出多严了),长得越大学校一个个考得越差,就越来越随便了,终是高中玩了三年考了个全省最垃圾最小的大专,搞了个垃圾工作。

没再想更多,坐回了电脑前。不行,挠头试图思考点什么,脑袋这神经痛却压不下,脑袋里什么都没留下。脑袋痛了大半年,浪费钱做了CT也只知道是缺乏睡眠缺乏锻炼,门口三分钟的那个三甲医院,当时也是半夜痛得睡不着挂急诊看的。没任何思绪,就连我业余的小说也挤不出半个字,把大吵大闹的保加利亚妖王的动感旋律关闭,打开某弹幕视频网的二次元歌单收藏夹播放。第一首的歌是近两天特别沉迷的《どうかしてるわ》的猫村伊吕波"翻唱"版本,歌名意为我快疯了,是一首甜蜜的情歌。认真听了十多秒,打开了单曲循环。

大概五分钟120就到了,我没敢走出去,只是继续用电脑听歌,继续玩手机,继续浪费自己的时间。阿婆又开始念我的晚饭怎么办,妈妈叫她别管。走之前还大声嘱咐了我什么,不过没听清楚。又听完一整遍,走出来,房门已经关上了。

切换到下午就打开了的某捏人成人游戏,还没对着"女儿们"动多少参数,妈妈电话来了。阿公在门口被车撞了,让我带上钥匙出来。可能我几年前体育中考的百米泳,我前两年的唯一一项能合格的体育项目百米跑,都没有这一次快。抓上钥匙和雨伞跑了出去。

没跑几多米,就见着马路边阿公倚着电线杆,旁边白大褂和一外卖小哥站着,旁边一辆急救车一辆电瓶车。满地都是落叶,大风给刮下的,新鲜的黄绿色。满地都是水坑,大雨给积起的,反射的七彩色。我靠过来才想到我似乎没有任何能够做的,只能无意义地帮阿公撑伞。

外卖小哥似乎是看我长这么大一块头震这了,连忙有条不紊地为自己开脱,讲得比大学时大众哲学的还顺溜,张口一个“我没撞到,只是擦着了”,闭口一个“要是撞着了哪会这么轻”。旁边的白大褂老哥眉毛都气歪了,口罩鼓得跟个气球一样,对送外卖的进行了呵斥。旁边刚下班的微型消防站大爷和葬礼一条龙老大爷老大婶全都看眼里,便也指指点点为阿公声援。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没什么波动,就连这几个街坊都会站出来,我竟然冲上去给这个外卖小哥一拳的想法都没有。要是换作我小说里的人物,怕是直接开始以命相搏了。一股寒风推过来,只穿了两件衣服的我夸张地打了个大哆嗦。问问阿公能不能走,似乎是痛岔气了,摇摇手。

众人钻进急救车走了,剩下我、阿公、外卖小哥还有葬礼一条龙的老夫妻。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站着,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撑伞罩着阿公。老大爷从一条龙店里搬出个折凳,阿公又站了一会儿缓过来了,才走上两级阶梯在雨棚底坐下来。摔着腰背了,就算没摔出毛病也得痛一个来月吧,对于阿公这种年近70仍然靠跑腿养家糊口的来说。。。说个屁,这里用太受打击用什么词都不行,想到这里我想给自己的脑子来两拳。阿公的脸色很差,比前两天跟一大桌朋友划酒叙旧的红脸糟糕多了。那天的他喝得多到让阿婆担心他给担心出头疼,担心得散席后哭出来让十来号人围着她开导排忧。

看着阿公出神,思考人生,就和我当年高考时或是干别的重要任务的时候一样,只有葬礼一条龙的老大爷陪着阿公聊天,或者说是单方面进行着安抚。过了再十分钟来了交警,我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站着。这种感觉过去的自己很蠢的成长感太讨厌了,讨厌在,我这么成长了二十多年了,却从没间断过,一直是个蠢蛋。想到今天下午看到个受打击自虐后直播写遗嘱的学生,我当时还觉得别人蠢,现在想想别人还敢自残出血出大片伤口,我连刷牙出血都会心跳快半天。

在交警盘问外卖小哥和阿公时因为块头太大碍手碍脚,迷迷糊糊就连家庭地址都没能帮忙说。我和阿公打了个招呼要回家拿件衣服,没等回应就走了。在这个消费水平一线的城市的市中心老小区,踩了好几个水凼才到家。门还没关,把脚上的拖鞋换成靴子,关上门,套上方才脱下的衣服,一时间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左看右看,拿起了一个巴比馒头的包装黑米粥和吸管,揣进兜里。嫌麻烦按电源键关了电脑,关了灯就走,门不锁也没什么事。

回到街边,交警已经准备走了,让我陪阿公去旁边医院看看,走个三分钟就到了。外卖小哥把自己的货交给了另一个外卖小哥,跟在交警屁股后,车放原地等拖车带走。一条龙大爷也拉上卷帘门,不过把折凳留在了外面。阿公又坐了一小会儿,大出气站了起来往医院走。我给他撑着伞,用来挡风,因为我的脑袋被风吹得很痛,下意识担心他也头痛。

出示绿色健康码后进了夜里的急诊。深冬的江南在这一楼,却也没多寒冷。大家不管是轮椅上坐着的,等候区坐着的,穿着住院服聊天的,都是笑着的。大家虽然都带着口罩,我还是能知道,我和阿公是仅有的两个病人中的异类,只有我们脸色比旁边的公厕还臭。掏出兜里的黑米粥,阿公你要吃吗?摇摇头。

收回前言,我看到滑轮床上的阿婆和妈妈了,她们也一样。走进我曾经来过的神经科,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他和咱一家分开住以照顾别的家人,竟然也赶过来了。四个人只是围在床边看医生对着阿婆上下其手,然后问一些我也不知道什么用意的问题。最后阿婆说了原本腰以下发麻,现在胸口也开始发麻发抖了,才给送进了抢救室。我搓了搓手上的冻疮,又不知道能干些什么,做得到些什么了。

一行人回了大厅给阿公挂号,便闲下来干着急了。急诊大厅挺吵闹的,吵得我头痛。咱个一行人什么都说不出,只是站着望向抢救室紧闭的大门。掏出兜里的黑米粥,爹你要吃吗?摇摇头。转向妈妈,她把黑米粥放进手里的塑料袋,准备给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阿婆吃。然后三人便让我拿着钥匙和雨伞先回去了。

回到家,想到了自己捏人游戏的数据没保存,再次打开操弄自己的"女儿们"。谷歌浏览器因异常关闭自行开启,恢复了《どうかしてるわ》的猫村伊吕波"翻唱"版本,歌名意为我快疯了,在歌词里也多次出现。我听不懂日文,唱也只会唱我快疯了这一句,歌是什么歌意境我怎么可能懂,我只知道我头很痛,我快疯了。认真听了十多秒,打开了单曲循环。

门窗紧闭,衣服也加了。草草了了晚饭,一口气码完字,没有阿公的热茶,没有阿婆的热菜,没有妈妈的热水袋。深冬的江南在这一楼,竟会这几多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