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昏迷中醒来,或是继续沉睡。不知时间是否流逝,又流逝了多久。

因过度劳累而发酸的双腿,不断重复着一点一点前进的步伐,最后终于累倒在一片蓝色的幽径之中。

一堵光滑的石壁在此时显现。

这里是山洞的尽头。

羽趴在冰冷的地上,紧闭的双眸翕动一阵,缓缓睁开。入目,是突然出现的山洞尽头的石壁,以及石壁上一个似水深邃的黑色漩涡。

黑漩涡足有一人大小,静静地依附在石壁上。仔细看去,还可以发现它正无声无息地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转动,同时向四周散发出悠久的气息,仿佛自古以来它就存在那里,任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唯其亘古不变、始终如一。

在漩涡深处,还有点点蓝光像炉火的火苗一样冒出来,之前静止在洞壁上的蓝色光点也受到感召幽幽地浮动起来,勾画着一场曼妙的梦境——

羽是相信这一切都是梦的。

虽然他连束发的年纪都没到,但梦和现实给人的感觉他至少还是能分清的。

所谓的梦,近似于完全放空感知,像夜空中爆炸的烟花那样,从中心一点将身体的一部分向四周溅射。每个残破的外壳都带着一小部分意识去探索梦境周围的空间,所以人们可以大致感到梦境的全貌,对精致的细节却不甚清晰。

现在,羽的感觉就是如此。

深沉的黑暗中,零散的蓝色光点杂乱地分布在他周围,起先像水晶一样,有股透明的感觉,后来又像林间的萤火围绕着鲜花舞动,脱离洞壁环绕在他身侧。

——准确地说,是齐聚在黑漩涡前。应该是自己挡住了它们前进的路。

羽试着往旁边迈出一步,那群蓝色光点顿时鱼贯而入地冲进黑漩涡内。这漩涡仿佛有一股魔力,诱惑着蓝色的轻盈。梦境不断扩张。

数不尽的蓝色光芒也浸染了羽的面部和前胸,他神色呆滞地来到黑漩涡前,微微抬起稍显稚嫩的右手,在蓝色的指尖触摸到黑色漩涡的一刹那,他直接像一道影子一样,被黑漩涡吸了进去。

……

克拉玛山。神庙外。

“愚婆婆——”

阴沉的夜色中,一声悠长的呼唤打破了压抑在人心头的诡静。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赶来,男女老少,脸上莫不带着慌张的神色。

被唤作“愚婆婆”的人,正是克拉玛山神庙这一任的祭司。在她侧耳聆听外面动静的时候,怀中的小女孩早早地挣脱她的怀抱,向着庙外的人群冲了过去。

她跑到一位年龄稍大的女孩儿面前,是白天独自寻找羽的那位,一袭白衣,眼里含着忧郁,刚过肩的长发垂在脑后。

“行姐姐——”小女孩扑到白衣女孩怀里。

白衣女孩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又立刻神情严肃地说:“小乐,先别闹,我们有急事见奶奶。”

小女孩闻言,沮丧地松开了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站在庙门前,闷闷不乐。

一位白发老者从人群中走出来打圆场:“小乐,事情紧急,不容胡闹。快领我们进去见你奶奶吧。小乐也不想因为闹脾气而耽误了哥哥的事吧?”

“哥哥!”小乐一惊,低垂视线咬了咬嘴唇,说:“那好吧。我以第五十一代祭司继承人的身份,准许你们进入神庙。”

话落,庙前众人的表情明显松弛了不少。白发老者跨出一步,带头走了进去。

“小乐乖,等事情过去以后姐姐再陪你玩。”天行轻轻捏了捏小乐嘟起的脸,跟着大人们走入神庙。

在众人进入神庙的一瞬间,望天古树上的神鸦恰好在枝头叫了几声,仿佛在提醒什么。

“吖——吖——”

……

“愚婆婆。”

为首的白发老者向着坐在外殿薄团上的老妪轻声打招呼。

“是村长啊。”老妪在天行的搀扶下站起来。

“村长急着前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村长和天行对视一眼,向她示意。

天行点点头,担忧地对老妪说:“奶奶,羽不见了。”

“什么?”愚婆婆略显佝偻的身体忽然绷直。

“今天我们大家一起出去玩,追着追着羽就不见了踪迹,应该是自己拐到小路上去了。”

“这孩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让人省心!”

愚婆婆面色焦灼一阵,随即想到一刻钟前的异象,目光变得呆滞起来,脸上露出苦涩的神情,叹口气道:“果然。它是真的要来了。”

“什么……要来了?”天行不解。

愚婆婆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说:“村长,你动员大家到后山来找羽吧,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那孩子一个人是回不来的。”

“好。”村长严肃地点了点头。

“天行,你带着小乐去吧,我就不去了,神庙里还有一些要紧事等着处理。”

天行没有第一时间应声。

“别担心,行丫头。”愚婆婆把手放在天行肩上,安慰她说:“羽小子命大,不会有事的。你们找他的时候,切记要提着今晚准备放的灯笼。明白吗?”

“我——我明白了。奶奶您一个人也要小心。”

“放心吧!”

天行依依不舍地转身,随众人离开外殿。

“行姐姐!”

刚走到庭院,神庙大门处就响起了小乐的声音。她跑过来,踮起脚,抱住天行的腰。

“你要去找哥哥吗?小乐也去!”

天行先是迟疑一阵,在想到愚婆婆的话后,答意了她的请求。

“太好了!”小乐欢呼起来。

不同于众人行动产生的动静,还留在外殿的村长则是面容凝重地和愚婆婆处在一片静寂之中。

“愚婆婆,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也不好问,你说的‘要紧事’是指什么?”

“村长应该猜到了吧?”

村长愣了愣。

“果然吗……这么多年,我还一直当它是个传说呢。”

“传说也有它的依据。不过现在它既然来了,我们也可以松一口气不再提心吊胆了。毕竟预言中的那一代,说的就是我们呢。”

“是啊。”村长感叹一句。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

“现在有什么头绪吗?比如,它到底是什么?”村长开口问道。

“虽说有预言,但我也只是收到了神指示的一个预言成真的讯号而已,并没有什么头绪。如何渡过这一劫,还是要看我们自己啊……”

……

狂风暂息之后,簌簌的细雨一直在下。林间的鸟儿早早地钻进温暖的小窝,用衔来的椭圆形大树叶盖在身上,遮蔽风雨。树下传来行人奔忙的脚步声。一只醒着的幼鸟从叶下探出头来,望着下方来回移动的点点火光入了迷。突然,一滴豆大的雨水从上方的叶片上掉下砸在它的头上。它惊叫一声,忙蜷缩起身子,一头钻了回去。

“羽——羽——”

克拉玛山的村民们三人一队,撑着纸伞提着灯笼,在后山寻找羽的踪迹。

“怎么样?找到了吗?”

“这边没有。你们那边呢?”

“我们这儿也没有。换个方向,继续找。”

“好。快走吧。”

同样的简短交流发生在后山的各个角落。

在这个归元节的雨夜,克拉玛山流动起稀疏的灯火,恍若久眠的巨兽恢复久远的活力。

……

那是什么?

无垠的宇宙中,不见细部的列车散发着蓝绿的幽光,从黑暗深处驶来,在蓝而透明的圆形轨道里穿行而过,重新归于彼方的黑暗,化作一粒蓝色的小点。

就像刚刚山洞里无数蓝色小点中的一粒。羽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难道刚才那些光点全都是一辆辆列车吗?

他再次望向黑暗深处,极目远眺,捕捉到一粒逐渐变大的蓝色光点紧盯着它,想弄清楚它究竟是什么。

即使是梦,也要把想弄明白的东西弄明白。这是羽的行事准则。他向往未知,更享受探究未知的过程。

飞鸟是从哪里迁徙过来?河流的尽头是什么?朝开夕落的花在夜里会有怎样的经历?地下的松鼠如何看待天空?旅人又如何追逐风的踪影?这些他都想弄明白。

渐渐逼近的蓝色光点逐渐显露出明晰的形体,似乎是一颗发着蓝光的流星。

不,不是似乎,它就是一颗流星。

随着蓝色光点的逼近,羽清晰地看到了它庞大的星体。流星划过的虚空中留下了一道蓝色的痕迹,那不断变大的光点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直冲冲地向着他袭来。

一时间,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样,羽发觉他的身体犹如深陷泥沼,使出全力却难以动弹。

——唯有那颗流星一点点地朝他逼近。

那种在黑漩涡前感到的窒息感再次传来。羽甚至觉得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贴着他的身体表面蠕动,不安的感觉穿透每一寸肌肤,渗入心脏。

炽烈的蓝光侵占了他眼中的一切。

“要——死了吗?”无法发出声音的他这样想道。

原来,梦里也会死啊……只是,这究竟是不是梦呢?

对身体的感知再一次完全丧失,只剩悬浮的心脏还在为失去氧气感到恐慌。

在他的意识濒临衰竭的时刻——

紧闭的世界里忽然闯入一声嘹亮的呼唤。

一双白皙的手臂打开天窗,将他揽在怀里,从无边的蓝色中拉了回来。

“羽——醒醒!羽——”

有人在呼唤他吗?

从耀眼到虚幻的蓝色世界中缓缓脱离,羽发觉自己躺在一个清瘦却让人不由得放下紧绷的心的温暖怀抱中。

那是他十分熟悉的声音。他睁开了双眸。

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孩映入眼帘。

“……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