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面环山的村落,唯一和外界连接的道路便是早年间在村东悬崖对面建设的栈道,特殊的地理位置让它成了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和常年失修的吊桥一样,栈道的木板早已腐坏,已经无法承受成年人的重量,所以里面的人不出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从此与凡世再无来往。

我曾甚至认为我生活过的小小的一方土地便是这个世界的全部,世界上只存在村子里的大家,如果那一天没有到来,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过。

痛失一切……

……

「拜拜!」

「嗯,明天见。」

还是和往常一样,我与村子里同龄的小伙伴们告别。

已经是黄昏之时,再不回去可是要被臭骂一顿的……唉,其实我早就明白就算回家的时间不晚也会遭到老妈的训斥,毕竟玩水后衣服变得湿答答的,回家的路上穿过树丛又沾上了不少碎屑。

总而言之,开门前得先做好心理准备。

呼——

一,二,三,好。

推门!

「老妈我回来了淌了一身汗我去洗洗呀。」

我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冲向洗澡间。经过酝酿的话语一口气说完,这样就能不给任何人插嘴的余地。

我是这么想的……

「慢着!」

轻盈的嗓音百听不厌,尽管简单明了到充斥着威严。

是我的母亲,我老妈的声音,如同暴雨将至的前夕,就像是现在这般,感觉穿着湿衣服时风吹到了身上,有几分凉意。

「有……有什么事情吗?」

此时我发觉自己的手脚有些僵硬,似乎来着内心对母亲的敬爱在转瞬间化为背后一凉的存在。

但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老妈的身影,至少客厅里没有。

「帮我把那篮蔬菜送去给邻家的玛莲莎小姐,能看得见吧。」

「嗯,看见了。」

就放在桌子上,进门就能看得到装满了青菜蘑菇胡萝卜的竹篮,想不发现都难。

我憋着一口气,愣是没问出「怎么你不直接送过去」的问题。

「唔~可是我不太想去……」

「唉——,你不是说最喜欢玛莲莎阿姨了吗?」

老妈从厨房里探出头,套上围裙以及手持汤勺的样子,不难想象她刚刚在做什么。

或许是光线比较暗淡,老妈没看出我一身脏实在是帮了大忙。

「我是这么说过,可是她家的女儿……」

「是个闷油瓶,对吧?」

没错,老妈确实很了解我,但她的说法是在太过于委婉,那个女孩根本就是气氛破坏……不,是气氛毁灭者,不知为何,只要是她存在的地方都将是鸦雀无声,就像她那死人般的表情一样平静。说白了,她和同龄的孩子们根本没法玩到一块去。

而每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都是玛莲莎阿姨打的圆场,毕竟她很温柔,人又长的好看,村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只是没想到玛莲莎阿姨的女儿会和她的性格截然相反。

顺便一提,温柔的玛莲莎阿姨却是村里最强的狩猎者,就连村北最壮实的福特大叔也自愧不如。

「果然还是很难接受……」

回想起自己曾经花了一下午时间扮鬼脸,只为能让她的嘴角动一下。当然最后确实达到了目的,同时也得到「你在做什么呢」的回复,至今难以忘怀。

「那孩子早年丧父,你就体谅她一下吧。」

「我不也没见过我父亲的长相嘛。」

我翻了翻白眼,在老妈上前崩我脑袋瓜之前抱起菜篮冲出家门。

其实村里有好多都是像我们这样的单亲家庭,传闻长辈们是为了躲避外面人的追杀才躲进这处天外之地。听大人们讲起这些,说实在真的难以理解,有的同龄人还认为所谓的「外面的人」是张牙舞爪的妖魔,甚至因此不敢独自一人在黑夜中行走。

严格来说其实我也算是其中一员,所以要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回家,快去快回。

话是这么说,其实玛莲莎阿姨家的屋舍和咱家只隔着一处玉米田,要不了几十步就到了。本应该如此,我却徘徊于快步与慢步之间,因为在这个时间点正是那个家伙,玛莲莎阿姨的女儿坐在家门口迎接自己母亲的归来。

接下来该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她呢——光是这个问题就够我思考一段时间了。

走着走着,就看到了——

身着浅莲红的连衣裙,色泽与淡紫色头发交相呼应,宛如从童话故事中走出的公主,玛莲莎阿姨的女儿霍尔玛就是这样的一名女孩,如果单纯从外貌上来看。琢磨不透的性格让人根本无从下手,强制交流的话尴尬的肯定是对方,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我感觉很难办的家伙。

不知不觉中我就已经进入了对话实操环节。

「额……你好。」

「晚上好。」

「这是送给你们的蔬菜。」

「嗯,谢谢。」

「……」

「……」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关于我身上散发的水腥味就没有一点想说的吗?一般人可是会以此为话题聊上一段时间的。这种性格怎么能在人群中生存?虽然主观上还是无法喜欢上她,可真正看到这名幼龄女孩又不禁感到惋惜。

要不就再帮她一把……

正准备向她提及和其他人约好明天一起去钓鱼的事,并邀请她一起来时,巨大的声音直接盖过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提议。

我很诧异,可以说出生到现在就没听到过有这么大的声响。回过头来看向女孩,她依然保持着那份镇静,那副模样,唯一发生变化的仅仅是她张望的方向。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村北,峭壁仿佛被天雷打中般一分为二,但仔细想想就算是雷电也是没有这般威力的。

不管怎么说,山断了,与世隔绝的屏障出现了一道裂痕。

「山……裂开了……」

我望着破碎的山川,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连捧在怀中的野蔬不知什么时候洒落在地上。

但事态根本容不得我继续呆滞,起火,蔓延,短短数秒金黄的麦田陷入一片火海,紧接着村头那边似乎发生了口角争执……不对,口角争执是不会摆如此之大的阵势。

由于太远不能看太清楚,但是因为他们的争执而导致房屋塌陷倒是一目了然。

——已经不是吵架那么简单了吧。

我也顾不上掉落的竹篮,连忙跑回家中。

「妈!外面出事了!」

「知道,我看见了,有一亩田着了,不知道是不是谁家的孩子放火闹的,不过好在现有的储备粮够大家过冬了。话说回来,你的衣服怎么这么脏?」

老妈走出厨房,面色泠然,向我走来的同时用抹布擦拭双手。

「不是,村头那边,打架呢,房子都倒了。」

「什么!?」

也不等母亲的头脑能否跟上运作,我牵着她的手就带她出了门外。事态看样子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仅仅在和老妈短短几句对话的时间里,又有两座住宅应声倒地。

是准备拆迁吗?

「这山……难道是……」母亲失声惊呼道。

这时老妈也回过神来,她紧紧抓住我的双肩,凝重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我,以至于通过她的瞳孔我能够清楚看见一名红发小女孩稚嫩的脸庞。

「听好了莉莉,你顺着东边的悬崖往南走,不远处能看见沿崖壁建造的天梯,下去后能看见几艘船停靠在岸边,利用它离开这里。其他孩子应该也开始往那边赶去了。」

「啥?」

根本不懂得老妈在说什么,如果只是东南方向通往悬崖下的云梯,这个我们倒是在玩耍时探索过,就连母亲说的船我们也知道,可是说利用它离开这里,离开我们的家乡,说实话真是感觉莫名其妙。

可母亲并没有为我做任何解释,而是径直冲向最为喧嚣的地段。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按照母亲离开前的叮嘱行动起来,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带上依然呆在自家门口的无心女孩霍尔玛。

「你怎么还在发呆,快走了。」

我拉住她的手腕。

「走?去哪?」

「天梯那。」

「天梯?」

她微微歪着头,一副不解的样子。

说的也是呢,云梯的存在本就是村里的孩童们四处游玩时无意中发现都的,然而不曾参与过活动的霍尔玛又怎么会知道天梯的存在。

「别废话了,跟我来。」

我直接将她拽起,无论是年龄还是体型她都比我小,就像是抓小猫一样,我能够很轻易地无视她的反抗。

轰——

爆炸和火焰的闪烁,我不禁回头望去——山的缝隙,燃烧的巨石接连从中涌泄而出,空气翻滚使得光线扭曲,炽热的温度远远就能看得到。

来自地狱的问候……

但是炎石以及其飞散的碎片却落在一张从天而降光幕之上,在空中溅起一道道金色的涟漪。

来自外面的妖魔会将不听话的小孩抓走——不知为何我又回想这一则起玩伴间的传闻。

「是小孩。」

「带走,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突然耳边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不知何时我们身后站着两名大人,浑身漆黑的包装,就连面容也用一张黑布遮掩——他们明显不是村里的人。

怎么办?该怎么办?

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到霍尔玛的前面,拦在他们与霍尔玛之间。

明明我自己也在害怕……

「哟,这小丫头还挺勇的,让我稍微教训一下好了。」

其中一名外乡的黑衣人从口袋中取出一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一种奇怪的液态物质,金属光泽,十分浓稠,直观感觉就是流动的银子。

他拔出瓶塞,神秘液体像是立即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围绕他的身躯流动一圈后又重新在他的手中聚集、延长,最后变成一把细长的尖刀。

「为了起到警示作用,就在脸上画几刀猫胡子好了。小花脸,多可爱呀。」

尽管有蒙布遮挡看不出这名黑衣人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他透露的疯狂透过眼睛一目了然。

我绝望的闭上了眼。

「你做的很好哦,莉莉。」如沐春风的优美拂过耳旁,「谢谢你帮我保护了霍尔玛,接下来就交给我了吧。」

我瞬间松了口气,仅仅只是听见这个声音。明明是刚才西边的深林里刚回来,清新淡雅的香甜却丝毫不减,在我的眼睛张开一道缝之时,她已经出现在我的身前,就像我拦在霍尔玛前面一样。

玛莲莎阿姨,除了我的母亲最让我敬爱不已的人。

「〈圣奏〉第四音律……」

她伸出持有猎弓的左手,同时快速吟唱出悠久的赞歌。

圣洁与光的屏障阻挡在黑衣人面前,似乎无论他怎么挥舞刀剑都无法接触到我们。

「已经没事了哟。」

她回头向我笑道。

「嗯!」

我想此刻我眼中的崇拜是没法掩饰的。

「哦?真的已经没事了吗……」突然,身后又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不是太响亮却足以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时刻充斥着愉快的感觉令人十分不爽。

扭头,看见一名二十岁左右的金发公子哥。

他是什么时候进入了玛莲莎阿姨设下的屏障的?

正当我还感到困惑的时候,他向这边,朝我们行礼,听母亲说过那是名为绅士的礼节。

「我怎么觉得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观星者!?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玛莲莎阿姨似乎认识他,同时对他的出现而感到诧异。

但这位金发的公子哥却摇了摇头。

「不不不,这和『观星者』可没有任何关系,我是代表个人,代表另外一个组织来这里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玛莲莎阿姨上前一步。

「只是需要做个小实验,然而实验必不可少的便是材料。」

那人突然看向这边,吓得我喘不过气来。

玛莲莎阿姨用身体遮住他看向我和霍尔玛的目光,继续向他追问到。

「什么意思?」

「造神。」男子很随和地在我们面前踱起步,「顾名思义就是创造神明的意思,当然是怕你们理解不了我才这样解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明白呢。」

记得老妈跟我讲的睡前故事里说过人类是神明创造的,这人说要创造神明,人类创造神明,这是在做白日梦吗?

像对这类人的评价,智商没问题就叫疯子,智商有问题那就是傻子。

可玛莲莎阿姨的脸色却十分凝重,似乎这个男人并不是在胡言乱语。

「所以你们找到这边来了……么。」

他静静地看着玛莲莎阿姨。

经过短暂的考虑,玛莲莎提出了条件。

「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是必须答应我,停止你们对这里所做的一切行为。」

「啊,是吗……」

他挥挥手,其中一名黑衣人对天上放出一枚璀璨的绿光,另一位则收回自己变得刺剑的银色液体。

我能感觉到玛莲莎阿姨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可下一秒,地面窜出的地刺从四周包围了玛莲莎阿姨,画地为牢,将她封锁在其中。

「什么!?」

「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我们需要的可不是你,而是这些新鲜的血肉。」

他缓缓走到我和霍尔玛的身边,突然蹲下从背后搂住我们。

嗡——

「哦呼,好险好险,幸好你收住手了,不然这名小可爱可就玉焚香殒了呀。」

泛着金光的圣枪正直指我的鼻尖,若是再进一步必定脑袋开花,这个男人是在拿我挡刀。

长枪的另一端,玛莲莎阿姨露出狰狞的表情。

「有什么事都冲我来,别对孩子们下手!」

「哎呀哎呀,还真是……」

哗啦——

村东对面的愈发猛烈的攻势下,天边的光幕,破碎了,宛如摔在地上的明镜一般。

「嗯,时间差不多的,该结束了,那么前圣女小姐,我们会善待您的女儿,请您安心的去吧。」

「——!?」

地面又出现了数根地刺,四周包围了玛莲莎阿姨,但它们出现的目的不再是为了封锁她的行动,而是致死。

「辛苦了。」他拍了拍两名黑衣人的肩膀。

我也是愣了十多秒才反应过来。

「玛……玛莲莎阿姨!」

万剑穿心,像这种被多道尖刺扎死的场景我曾经也见过,那是狩猎破坏庄稼的野猪时被迫使用的方法,将野猪引诱进笼子里再用尖刀插死,当晚全村人还围着篝火吃了一顿烤猪肉,说实话,肉特别老,口感极差,不好吃。

可我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会是用在人的身上。

然而最让我震惊的还是她,距离玛莲莎阿姨最近,她的女儿霍尔玛,见血却依旧面不改色。这是一个正常的五、六岁孩童的反应吗?

喂……喂……

为什么你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你的心里就没有一丝波澜吗……

你倒是哭啊,你倒是喊啊……

倒在血泊中,倒在你面前溅了你一脸鲜血的人可是你的母亲啊……

……

「哈娜小姐。」

「……」

「哈娜小姐。」

「……」

「哈娜小姐。」

「干啥!」

紧闭的眼睛微微张开,悬挂的银丝如帘幕一般遮掩了半边视野,难以把控距离的远近正是自己已经失去左眼的证明。

不论看多少次都会令人感到厌烦的面孔,华兹沃斯,那双能够称得上是人类奇迹的黄金瞳正与自己相互对视。

「哈娜小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看他那充满玩味的眼神就明白了这家伙根本不是在关系,而是单纯的挑逗自己,哈娜强忍着痛扁这货一顿的心态,很普通地回答了他。

「哦?回想起什么啦?」

花花公子哥的脸凑的更近了。

这时哈娜掐住了他的腮帮,推他远离自己一段距离。

「快有个十年了吧,你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论是性格还是……相貌。」

「哎呀,原来你还记得吗?」

华兹沃斯掰开哈娜的纤手,朝她笑道。

「怎么可能忘记……那是我的童年。」

哈娜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

「哦呀!」

「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个故事。」

「没兴趣。」

「就是说想娶老婆就要从小培养,这也叫做养成计划。」

他根本就是想说出来罢了,根本没在意哈娜的反应。

「那个变态不就是你吗?」

「变态?你从哪学的这个词?我可不记得我有教过你。」

哈娜不再理睬这个男人,她站起身,处于塔士德勒最高处的她站在这里,城市的景色一览无余。当然也不用担心会遭到追捕,不可能有人会想到某人躲在这种地方休息,因为那是疯子才会去实践的事。

「华兹沃斯,你放心,我会杀了你。」

「来了,又是恐怖宣言,我明明只是一个陪衬……」

华兹沃斯又准备以说笑的方式敷衍了事,只不过这次似乎不行。

「好吧,我等着,前提是你能做得到。」

「放心,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