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伦敦的日子已经愈发的寒冷。

就算在露天的射击场中,初冬的太阳照在人身上也无法体会到任何一丝温暖。

作为维多利亚集团的成员,苏尘在这里生活的第一个月即将迎来尾声。

如果从平日的生活轨迹来看,现在的生活似乎和以往的社畜人生别无二致,但内容上却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誓言术的仪式结束的那一刻起,他的日常就被繁重的体能与战斗技巧之类的训练所挤满。剩下的空闲时间也所剩无几,而其中的大半也需要安排给每日必须的身体监测与各项基础知识的学习。

相比起从前一直抱怨的生活,让身体更加疲惫且痛苦的现在才是阿鼻地狱也说不定。

所以,在那之后,就再没有与伊莎贝尔相遇过一次。从阿卡纳那边听到,她大概已经离开了伦敦。至于去做什么,阿卡纳也没有告诉他太多的信息。

扣动扳机,击针被牵动着击发底火,炽热的气体将子弹推入线膛后又压迫着它向前飞去。

随即,有别于金属相交所发出的脆响,沉闷的声音从斜前方的地面传来。被尴尬的情绪所侵染,苏尘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二十米脱靶,追加十发——”

“啧。”

烦躁地咋舌,苏尘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他将子弹推出,把手枪放在桌上。

“练习还没结束,请拿起枪械。”

稍微失真的声音从悬挂在右后方的扩音器中传来,但仔细分辨就能听出那是伊森的声音。

“我说,你不是伊莎贝尔的保镖吗?她出远门不带上你?”

“维多利亚小姐的命令是,让我在三个月内教会你基础的战斗技巧与生存知识,至于她的事情,那不在您的考虑范围之内。”

“啊哈哈——是啊,强行把我拉到她的立场后又想撇清关系,这种小算盘确实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抬头看向竖立在不远处的人形靶,苏尘像发泄一般地将弹夹内所有的子弹朝那边倾泻过去,也不管究竟命中多少,他迅速地转过身,没精打采地走上台阶,打开了离开射击场的门。

然后,他轻车熟路地拐入一边不起眼的走廊,咯吱咯吱地踩上略显狭窄的楼梯,打开监控室的门。

“辛苦了——不过,应该先说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让苏尘着实有些愣神,等视线适应监控室中那昏暗的灯光时,阿卡纳已经从旋转椅上站起,朝他这边慢慢走来。

苏尘探头朝他的后面看去,那个银色的身影没有出现,心底泛起的不知道是遗憾还是轻松,苏尘把目光重新放回眼前的阿卡纳上。

“——所以,伊莎贝尔也回来了?”

只是点头回应了阿卡纳的招呼,苏尘拉起旁边的椅子,感到无聊一般地摊在椅子的靠背上,用脚不停蹬着着地面转圈。

被眼前不断旋转的苏尘弄得头晕,阿卡纳顺手抓住转到面前的椅背。

“还没有,我这次回来的目的是听取你的体检报告。”

“她还没有放弃吗——都说了,我的身体没有问题,她多虑了。”

苏尘用力蹬着地面,将椅背从阿卡纳的手中挣脱,他带着椅子来到门边,就这么抵住了门扉。

“誓言术的副作用与牌语的力量成正比,就算是普通人都会有些身体不适,更不要说你这种「牌语者」了。”

“是啊,明知道是陷阱却还心甘情愿地钻进去,像我这么蠢的人大概很难找吧,你们赚大了哦。”

说话间,苏尘朝阿卡纳讪笑着。

“……这也是不得已的手段,向你隐瞒誓言术的细节是我的主意,如果有怨言的话就在这里解决吧。”

“哈——”

刻意说出的无礼之言却没让阿卡纳的态度发生任何改变,反而一副任由打骂的样子,苏尘顿时有些兴趣寥寥。他把胳膊搭在一边的扶手,用手轻轻地托住下巴,发出敷衍的回答声。

接着,他凑近阿卡纳的脸,压低声音悄悄地说起来。

“那么,强迫我做出选择,好让我不得不与伊莎贝尔休戚与共,也是你给出的建议咯。”

“这个……但是——”

看到他一副被看穿心思的惊讶与那瞬间消逝在眼底的慌乱,苏尘耸了耸肩。

“看来你们很有自信啊。”

“什么?”

“既然一切都如她计划的那样,想必你们很快就能达成目的了?那么顺手把沦落为同一立场的我也解救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阿卡纳看看身后的伊森,表情变得为难的他突然长叹了一声。

“……果然被你看出来了啊。”

貌似奉承的话却让苏尘的眉毛不自觉地跳动,苏尘咋舌着发出难听的声音。看到他那副似乎被激怒的表情,阿卡纳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意识到自己反而陷入阿卡纳套话式的圈套,苏尘恼羞成怒一般地推开椅子,然后他撇过头说道。

“看样子你们也没想隐瞒吧,毕竟是想一想就能明白的事情。但现在却特意说出来,又有在打什么主意?”

对于苏尘的质问,阿卡纳只是付之一笑,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模仿着苏尘之前的动作,耸了耸肩。

“毕竟只要稍微留心已经就能明白什么意思,虽然对你不太公平,但这大概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指把我也变成和伊莎贝尔一样的、董事会的奴仆?”

“不这样做,你就不可能真正地帮助伊莎贝尔,只有你们两人的立场一致,你才会心甘情愿地帮忙吧?”

没有觉得羞愧或者难堪,阿卡纳的姿态宛如将这样欺诈的行径当做理所当然——或者说,只是某种意义上的利益交换。

“不这样做,我也能帮她。”

避开那仿佛能够将人看透的双眼,苏尘发出没有任何底气与意义的反驳。

然而,那双眼睛此时就像那个人一样,冰冷的视线混着如同锐器一般的锋芒刺破他的皮肤,又划过他的骨骼。一瞬间,他的样子变得与她如出一辙。

“是啊,伊莎贝尔也这么说……但那也只是你们两人逃避现实的相互欺骗。”

他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变得悲伤,只有眼神依旧锋锐。

“……你哪里来的凭据来质疑别人的觉悟。”

声音变得如同被说中心思一般焦躁,连同着之前心中那因为被欺骗而产生的愤懑一并吐出——不止体现在言语上,他用力抓住阿卡纳的衣领,得因于此,阿卡纳的面庞在他眼中的轮廓也更加清晰。

苏尘从未这么近地看过他的脸,那种相似感更加强烈,宛如要刺入喉咙,语气也因此变得更加粗暴。

“那就给我证明,证明我是错的,让我看到一个我一个可以信服的结果。”

将勒住衣领的双手甩下,阿卡纳静静地看向苏尘。

“……你是脑子有问题吗——到底想做什么?”

阿卡纳满不在乎地承受着苏尘的怒视,他整理着被扯得凌乱的衣领,轻声道。

“不是说过了吗?帮助伊莎贝尔,完成她的愿望。其他的事情怎样都好,明白了吗?”

听到此前就已经听过的话语,苏尘不由得撇了撇嘴。

“你是她的妈妈吗?您女儿已经长大了哦,看管太严可是会被讨厌的,母亲大人。”

“哈,彼此彼此罢了。”

对苏尘的讥讽报以冷笑,然后,僵硬的笑脸逐渐变得柔和,最后慢慢如雪融一般消失不见。

——完全,搞不懂这个人。

就算翻遍词典也不能找到一个恰当的词汇能概括他的言行,即便此时释放的些许善意也只是包裹在炮弹之外的糖衣。然而,苏尘却无法感知到任何一点来自于他本身的恶意。

“既然吵完了就先谈正事吧。”

突然出声的伊森强硬地介入了两者之间,差点被那宽阔的身躯压倒,这两人同时向后退步。

伊森转向苏尘,递给他一份文件。

触手时感到一阵温热,大概是被他一直握在手里。

“在上面签字。”

“这是什么?”

没有急着翻看其中的内容,只是把它拿在手中,维持着接过时的动作,苏尘抬头看向伊森。

“任务执行同意书,也是我这次回来的目的之一。”

阿卡纳的话让苏尘皱起眉头,他有些困惑地看向伊森,试图征求他的想法。

“我的训练期应该还有两个月,你们不会想让我这个菜鸟去什么危险地带送死吧。”

“就算再有两年也只是死得慢点,现在的训练八成也只是走个流程。与其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我建议你还是想一下怎么处理好眼前的事情。”

坚硬的面部轮廓此时带着刀劈斧凿一般的气势,伊森像是不高兴一般地眯起眼睛。没有任何侮辱性质的词汇,但话语却难听到能够让苏尘的脸颊开始抽搐。

然而,他所说的都是实情。

就这些日子来看,在他接受训练时也不是没有看到来这里锻炼的集团员工们,就算与成绩最差的C级员工比较,苏尘的水平也远远称不上合格——或者说,差劲之类的形容才最为贴切。

“所以,要我做什么?”

压下心底的那些疑虑,苏尘将头转向阿卡纳提问道。

正在思索着什么的阿卡纳对苏尘的问题皱了皱眉,做出困扰一般的表情,接着他小声地叹息道。

“真不可思议啊……”

“你在说些什么?”

“只是在想明明都过了一个月,你甚至都没有建立起一个合适的情报网,甚至对自己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的样子。真亏得你还能这么优哉游哉地混日子。”

“哈?你对优哉游哉这个词汇似乎有什么误解,需要我教你词汇的正确用法吗——教师资格证我还是有的。”

“抱歉,这里是不列颠,中国的教资证在这边似乎是无效的——扯远了,简单的说两个月之后你需要和两名B级成员组成小队去底比斯。”

“故事三要素倒是齐全了,但说了和没说几乎没什么差别,你都是这么发通知给别人的吗?”

苏尘摆出一副敬佩万分的模样,而阿卡纳对此也只是耸了耸肩,接着他继续说道。

“这只是提醒你学会自己思考与收集信息,毕竟我被委托的也只有这些,剩下的大概就需要你自己去掌握了。但就刚刚你的状态来看,我确实对此抱有悲观的态度。”

“对不起,我说错了。不该说你的脑子有问题——”

苏尘回味着阿卡纳的话,将那其中的深层含义铭记在心,然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微笑着说出了自己的体会。

“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