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什么相信我……要耍帅也有个限度吧……”

如果时光机已经发明的话,一定会选择去杀掉几小时前的自己。

回想起之前抛下的许诺,那份自满成为羞耻的来源,一想到自己那过剩的自我意识,苏尘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但再怎么考虑,这样的方案已经是自己能够想到的最优解,倒不如说能够有勇气将这样的想法实施已经值得称赞了。

几乎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目的就是为了能让对方快点现身,但总觉得这样反而会让对方警惕,毕竟这种有恃无恐的模样几乎是把「我是诱饵」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而且,人比想象中的要多,在休息日最后的时间里,大家仍然恋恋不舍的在街上踱步。

抬头望去,傍晚的阳光仍然炽热,教堂的阴影下有不少情侣甜蜜的依偎在一起。或许是因为举办婚礼的原因,在入口张望的人群很是密集,还有不少工作人员做着最后的检查。

红色和白色的花瓣铺在地上作为地毯,通向教堂内部的大门已经被临时的围栏圈起。大概是婚礼的主角还没有到场,大半的宾客们还聚集在门前闲谈。

——这么说起来,今天好像是七夕节。

“这样啊,那今晚的月亮大概会很美吧。”

站在教堂的门前上下打量着,苏尘无言地发出感慨。

这么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正儿八经地过一次七夕。倒不如说这种你侬我侬的甜蜜气氛跟他本就没有什么缘分。

“得意什么啊——虽然新婚快乐 ……现充爆炸吧。”

肆意地向陌生人投递着恶意,苏尘拖着迟缓的步子来到一旁的星巴克咖啡厅。

静静地嗅着咖啡的苦香味,从橱窗望去,就能将整条街景一览无余。这里距离举办婚礼的教堂大概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但明明是在闹市的中心,却安静得有些异常。隔着透明的玻璃橱窗,一丝喧闹的气息都无法传进来。

思索着刚刚商量的细节,苏尘一脸的严肃。

实际上的计划并不复杂,正如之前所说,伊莎贝尔就在不远处的某个位置待命,在苏尘吸引他们现身时,发动致命的一击。

在人群中能极大的混淆他们的视线,但这并不意味着就能甩掉他们。即便不能感知到苏尘的共鸣,但通过合理的判断推断出大概的位置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也不能甩掉他们,他必须充分的发挥鱼饵的职责。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他们对伊莎贝尔的兴趣并不高于苏尘本身。

在同等条件下,「战车」与「正义」都没有把握单独面对「双王」,选择一起行动就成为了必然,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谁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虽然伊莎贝尔能察觉到苏尘不能使用异能,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一点。也正因为此,问题的答案是确切的。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他们先去抓捕伊莎贝尔,那么察觉到或者得到警告的苏尘就有可能先一步逃脱他们能够搜索到的范围。

而且,苏尘的重要性对那两个人而言无可替代,对他们来说,这个并不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但自己被袭击的可能性并不为零,这对伊莎贝尔而言无异于一场赌博。但是如果明晰了对方的行为基准,那么胜利就属于她了。

可以说是标准的赌徒思维,但身份变换为「庄家」,结果就会完全相反。

“……真是可怕。”

总觉得有点疑虑,但不知不觉中却选择了对伊莎贝尔报以信任,又承担了伊莎贝尔自己的信任。

两人之间的互信进展得却比磁悬浮还要迅速,突如其来的信赖感反而让苏尘无法释怀。

刻意隐瞒的事实,不想告知的态度,深埋与人心背后的打算——

但是,自己还有别的可以选择吗?

尽管宛如提线木偶一般,没有做出任何的自主的行动。但缺少情报与信息的自己,采取任何行动都可以称得上是鲁莽且无谋。

可以称得上是消极的处事原则,在这样的情况下却异常的适用。

然而,不可避免地,未知的未来让他有些害怕,苦涩的美式几乎品尝不出味道,但那不安却随即被温和的咖啡香融化。

明明是早已经习惯的安定,此时却珍贵得让人落泪,像是品味这幸福一般,他呼出湿润的气息。伴随着悠长的叹息,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在长桌的那边响起。

「叮铃——」

大脑突然一阵刺痛,耳边似乎有铃声正在回响。

“诶……哥哥?”

深埋的记忆被掘起,苏尘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却想把这画面多留存一会儿。

再缓缓睁开眼的时候,斜下的夕阳照在苏渲的脸上,显得有些朦胧且闪耀。他忍不住缩起身子,露出一副懵懵的表情,下意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却被烫得直翻白眼。

几乎忘记了自己所该去做的事情,他压根就没想过苏渲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眼前的苏渲看着苏尘的窘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穿着一条白裙子,她一如从前的那个样子。

记忆里的的冬天远没有那么寒冷,只记得阳光透窗而入。家里安安静静,时而能听见门外细碎的脚步声逐渐离远。墙上的照片错落地并排贴在一起,宣告着这个家庭中那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稍微向四周张望,便可以从摆放整齐的行李箱知道,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间。呵出寒冷的气息,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蹭着鞋底。

回头的时候,发现妹妹就站在自己对面的餐桌后,文文静静的抱着巨大的宜家鲨鲨玩偶,看着自己愣神。

傍晚仅剩的那点天空染上了和太阳相同的颜色。晚霞穿过窗户、斜打在洁白的瓷砖墙面上,晃得苏尘有些睁不开眼。

微风吹过,窗外的迎春花开始微微晃动,不时地掉下几片微黄的花瓣。

万物为即将到来的春天筹备着,仿佛能听见从土壤里抽出新芽的声音。妹妹忽然抬头看向他,有些不舍的眼神搭配着无声的微笑,挥动着左手,就像现在这样。

“哥——你在这里呀,找了你好久。”

突如其来的事件打乱了思绪,苏尘也不知道自己那副兴高采烈故人相逢的感觉是从何而来,可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用纸巾遮住嘴角,舌尖的烫伤让他只能发出「嗯嗯」的声音。

很熟络的拉开苏尘面前的空位,苏渲把胳膊撑在桌面,和他有几分相似的脸颊上透露出浅浅的抱怨。

“还想去雯雯家找你的,在闲逛吗?”

记忆里苏渲远没有这么锋锐,苏尘支支吾吾的答应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向门外望去。

“你怎么在这里……”

「——!」

脑海中再度传来悦耳的铃声,把他拉回了现实。苏尘用力的叹气着,仰望天空,察觉到天空已经逐渐的转为橘色。太阳逐渐西斜,意味着夜晚即将来临。

自己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可即使意识到了,苏尘仍然不愿离去,也没有理由离开这里。他拿出手机,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啊——只是雯雯说你可能在这边,我就来了。”

略带着无奈的笑容,她点了点头。

“……最近你怎么样,还开心吗?爸妈呢?”

试图让对话进行下去,他考虑了很多很多应该说的话,但最终说出口的仍然只有最简单的问候。

“嗯……还好吧,爸爸倒是沉稳了很多,妈妈反而是变烦了呢。”

露出「事到如今我到底在说什么啦」一般的表情,她哧哧的偷笑着。

“很久吗?”

苏尘怔住了,他默默地看着手里的咖啡,翻腾的烟雾把她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真的有那么久吗?苏尘觉得时间其实没过去多久,只是那些年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但一切美好回忆却还新鲜得像刚摘下的草莓,又酸又甜。

记忆与视线越来越模糊,铃声还在响动,苏尘的思绪和回忆被打断。

“恩,很久了。”

苏渲撑着脸,斜斜地看向苏尘,脸上带着有些难过的表情。

看到那副表情,苏尘首先察觉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或许是想到了一个答案,苏尘的心砰砰直跳,像是在期待什么。

“也不是说还在怪你——只是,如果你还在的话。”

心中那温暖的感觉恍然消失,苏尘哼哼着发出憋笑声,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又刺耳地大笑起来。被咖啡厅内的来客怒视着,苏尘快速的拭去眼角的泪花。

苏渲有些诧异地看着苏尘,不太明白他发笑的理由。

没有马上回应苏渲的话,他有些刻意地问道。

“张雯呢,她应该是和你一起来的吧?你们关系那么好。”

似乎对苏尘打岔而不满,她有些生气地鼓起脸,但仍礼貌的回答了苏尘的疑问。

“她啊,大概去找你女朋友了吧。”

铃声鼓动着耳膜,像是要从大脑中跳出般的猛烈。露出浅浅的微笑,站起身,苏尘凑近她的脸。

然后他戏谑地看向失措的苏渲,似乎是为了不影响其他客人,他弯下腰,声音压低着说道。

“她可不知道伊莎贝尔在哪里呀。”

不用刻意的解释,眼前的人就清楚的明白了其中的意义。她像是看透了一般露出冷淡的笑容。

“啊啦,怎么发现的?我还以为我模仿的很像呢。”

“你这演技也太差了,说实话根本没有可比性——小渲才不会说这种话。”

接着,苏尘站直身体,很有礼貌向她轻轻的述说。

“不要小看哥哥的自觉呀。”

话音落下,橱窗再也遮挡不住窗外的热情,布置在红毯两边的烛火一盏盏升起,事先紧闭着的大门打开。穿着洁白的婚纱,新娘挽着新郎的手臂,藏在面纱的后边,她甜蜜的微笑着,与同样有些羞涩的新郎缓缓踱步走向大门。

夕阳,月光与烛火照亮了整间教堂,就连坐在咖啡厅里的人们也纷纷站起,露出陶醉其中的表情,并鼓掌献上祝福,在音乐和环境的烘托下,气氛被推上最高潮,谁也没注意这两人。

刚才所听到的铃声,大概就是所谓的「共鸣」吧,居然迟钝得完全没有意识,就算是自己都想咒骂一声蠢材。

一直在强调「共鸣」的重要性,却没有考虑到自己是否拥有感知到它的能力。直到事实摆在眼前,他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虽然这么说,但这么快就找到自己简直是出乎意料。

意识到计划的失败,苏尘反而平静下来。既然对方选择了交涉,自己短时间内大概是没有危险的。

但接下来该怎么办?

恢复成原本样貌的妇人轻轻敲击杯沿,接着像在打量似的说。

“用自己作为诱饵,不错的选择——尽管被污染了,可还是如此的「正义」。但可惜呀,我比你更被「正义」所深爱。”

说着苏尘听不懂的话语,她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看着如临大敌的苏尘,妇人噗呲一笑,像是看透一切的模样。

“我还以为计划很完美呢。”

——还不行,还需要时间。

苏尘半遮半掩的说完。在宛如观看小丑的视线中,妇人露出冷漠的笑容。

“——「不义」,看来你并不被「双王」所信任呢,看来是把你丢下逃走了吧。”

“是这样啊……那我还挺可怜的。”

苏尘扬起嘴唇,用无礼的态度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但这种情况还不错,不然单方面的交涉太无聊了些,我本就不适合做这种事情。不过,就当是给小哥的一点奖励吧?”

她倾泻起杯子喝着咖啡,然后用舌头轻舔去薄唇上残留的咖啡渍。举动上充满艳丽,波光轻瞥中,苏尘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哈哈,如果是这样可真是太好了……或许不打起来对我们更有利吧。”

天空中的月亮还没有完全升起,夕阳仍然掩盖着月光。注意到还不是时候,苏尘全力的装傻。

没有得到期待的回答,妇人微微皱起了眉头,白皙的双手在桌上交握。

“对无法使用「牌语」的你,确实是更有利。”

底牌再次被掀开,却也在意料之中。被这样提及的苏尘耸了耸肩,贯彻着无知的设定,他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既然你知道,那你们想要得到什么,我的「牌语」吗?”

说完,没有理会妇人的反应,只是将她的沉默作为默认,苏尘款款而谈。

“不行啊——如你所见,我的「牌语」并没有什么用处,在这样的基础上,你们再来和我谈判的意义是什么呢?”

苏尘抛开之前获得的信息,作为一个完全的无知者发表着提问。无法忽视信息差带来的窘境,虚张声势也被证实是无用的。

从之前的经历来看,苏尘对他们掌握信息的能力深有体会。不论是没有任何人的空间,还是对他行动轨迹的掌握,说是被完全看穿也不是夸张的形容。

现在的面临的处境,与其说是谈判,倒不如说是仅有一个选项的选择题。

“意义吗,大概就是减少一个潜在的敌人。能够成为自己人最好,但如果不行的话再一次杀掉也无妨呢——我接收到了这样的指示。”

声音甜蜜的威胁着,选项变成了生与死的选择。

冰冷的杀意等待着苏尘做出抉择,大概选择了错误的选项,这份杀意就会付诸实际吧。

已经不存在后手翻盘的机会了。

但是,没有可出手牌的话,打出本不该存在的手牌就行了,这就是所谓的老千牌。

“是吗——听上去我只能这么选择了。”

听到这样的话,妇人露出了柔和的笑容。事态平息下来,杀意貌似也融化了一些。

在这一瞬间,苏尘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胜利的表情。

“但很难办啊——这样的话对方可以接受吗?”

妇人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静静的等待着苏尘的解释。

“——在这之前,我被「双王」要求加入了她身后的「集团」。这意味着,如果我选择和你们合作,或者你们杀死我,都要和「集团」开战。”

仿佛是在陈诉众所周知的事情,苏尘义正言辞地宣告道。没有给她看穿自己谎言的机会,他再次开口。

“当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的选择并不重要,无非是胜利一方的战利品。那么,与其说是在和我谈判,倒不如说是和「集团」进行沟通吧?所以,「那位大人」有击败「集团」的信心吗”

正如话语中所说,在没有手牌的状态下,所谓的谈判根本毫无意义。如果以个人的身份出战,苏尘只有完败这唯一的结局。

但牌桌上,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伊莎贝尔·凡·维多利亚,她是唯一一个与苏尘相关联,却又没有被对方掌握的变量。

不论是她本身,还是她身后的支撑,都成为了足以扭转这信息差的存在。

可以说是标准的「狐假虎威」,真是可耻的欺诈方案。苏尘将虚假的选择抛到了对方的手上。

“是呀,是呀。「双王」的「集团」呀——”

与苏尘想象中的态度相反,妇人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淡,这丝毫不在意的态度令人在意。

“真是遗憾,如果只是一个「王」倒还好,牵扯到背后的势力的话,那位大人也并不期待正面的冲突呢。”

站起来的妇人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再次用灵巧的舌头轻轻舔去褐色的痕迹,她微微笑道。

“但「正义」是如此指引我的——”

叮铃铃——

幻觉般的铃声响起,一瞬间,远处感知到的共鸣与面前的妇人相重合。

像穿过薄雾的触感,场景瞬间变化,咖啡厅里的客人与服务生从未存在过一般的消失在原地。明明场景没有改变,却好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一瞬间,回想起那晚的情景,苏尘理解了对方的能力。

复制出和现实相同构造的空间。

“啧——”

看到妇人轻轻挥手,截断神经般的刺痛袭来,苏尘以超越常人的反应后退,滚向吧台的后方。

尽管已经做好准备,透过破损的衣服,皮肤上浮现暗红色的线。看着散落一地的木质吧台,苏尘颤抖着双手,痛楚让他从震惊中走出。

“好强——”

“诶呀,反应很快嘛,不过下一次你还躲得掉吗?”

忍不住为苏尘的的行动惊艳,妇人微笑着拍手,空间出现了涟漪。

“呵呵——不试一试怎么行?”

和悦耳的嗓音交织一起,如同钢铁击碎玻璃的声响振动鼓膜,冰晶般的身影闪现在眼前,银发飞扬着拂过苏尘的面部。

“算是勉强赶上吧。”

伊莎贝尔微微前倾,平伸出的双手前展开着恍若结晶的湛蓝光辉,飞溅出的光点照亮了视野。被那光芒所阻挡,妇人的斩击止于他们的身前。

“——太迟了啦!”

然后使劲蹬着地面,苏尘深呼了一口气,直视着妇人。

“我说过了,不要小看我的自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