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游离、精神紧张。血液钾离子含量偏高——」

高渗葡萄糖通过胶管流入崩子的体内。经过急救措施之后,崩子的身体已脱离危险。

就在几小时前,红城通往花街的唯一公路发生了不明原因的爆炸事故。红城已组织专业人士进行搜救,然而一片狼藉的事故现场并无生人迹象。

——除了独自事故现场回来,浑身是血的崩子。

医护人员将崩子送回红城医院进行抢救,检查后发现崩子只是受到惊吓而导致精神不稳定,而身体上没有任何外伤。

「——花街就像一个旋涡,把所有人都吸了进去。你也不会例外,沮洳崩子。」

花枝医生敲着笔杆若有所思。

「你已经碰见安娜了吧——她是这里的护士。」

「安娜……」崩子嘴唇轻轻动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

「那就是碰见过了。」花枝自顾自说着,「本来预想是让你们在花街碰面的——不过也没差,只是把事件提前罢了。」

崩子手里还攥着安娜给她的手帕,「是你安排我跟安娜见面的?」

「噢,当然。」花枝盯着目光无神的崩子,「你可是一切的基石,安娜则是连接所有基石的纽带——等到你遇见另一个自己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将会分崩离沮——听不懂也没关系,这不是你能理解的事。」

崩子沉默。

「想必事故是因为星间吧,也就是说介母已经弄到手了。」花枝仍自顾自地说着,「或许我应该谢谢你,让我可以干涉到其他世界。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你安分地在这里等着世界毁灭就好——」

「你是为了去到其他世界,才把我困起来的吗?」

花枝突然警觉,「你怎么——」

「叮咚——猜对了。」

崩子掏出藏在床底的手枪,朝着花枝腿部开了一枪,花枝应声倒地。

「第一,花枝医生你不是每一次都准备好应对我,不同世界的你的记忆并不连续,不是吗?」崩子漠然看着流血不止的花枝。

「第二,安娜是你的帮凶,拿了她给的东西就会把其他世界的崩子给拉进来。」崩子挥动着手中安娜给的手帕,「虽然安娜本身可能也被你蒙在鼓里。」

「安娜是病原感染者,和你一样……」花枝拖着受伤的腿,靠在墙壁上,「这种挫败感还是头一次……崩子你做得挺不错嘛。另外一个崩子是怎么说服你相信这些的?」

「可能是我的脑子有些问题——」崩子指着自己的脑袋,「脑里无法停止的深度理解,让我通过只言片语就能掌握一个人的所有想法,甚至变成理解后的那个人——但我也因此患上抑郁症。」

「所以朝人腿上开枪就是你理解的另一个崩子会做的事吗?」花枝费力地大口喘气,「啧……哈哈。真是有够好笑……」

「她告诉我,你知道一切的起因与结果——那你也一定知道停止的办法。」

「奇点重叠,不同的两个世界就会连接在一起,这就是起因……隔阂消失,世界相撞而湮灭,这就是结果……」

花枝望向病房的窗口,夕阳将世界染红。

「她人呢?」

「藏好手枪就离开了。」崩子也看了一眼窗户,「把你处理掉,她会带我一起离开。」

「离开?哈……哈哈哈哈!」花枝突然大笑道,「真是绝情呢!居然连自己都欺骗……不过不骗的话,你怎么会听她的话呢?」

「什么?」

「你还不知道啊。真可怜呢!你只能孤独地死在这里,而她却可以自在地活着。」花枝用手指敲着脑袋,「另一个崩子之所以死不了,是因为她脑子里藏着一些秘密。就算你没真正死过,但你也看见过吧——见过那只鸟。」

「鸟?」

崩子大脑深处闪过一段记忆——红海之下,有一只红色的巨大鸟雀漂浮在空中。

「嘶……你在说什么……我没有见过那种东西。」

「噢,你自己当然没有。但是你说过你会不自觉地深度理解一个人的想法,那和另一个崩子相处的这一段时间里,你自然会看到那最最重要的——」

花枝举手,直指正上方那不存在的红色天空。

「所有生物意识原初之地——『原生海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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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线被那抹深红填满,深空如血色海洋般汹涌。

医院内外惶恐的人们四散逃窜,在绝望的叫喊中化作红色水珠——漂浮、融入深空,传来阵阵悲怆哀嚎。

混乱喧嚣之后,世界最终归于寂静。

崩子坐在医院的台阶上,望着那空中的血色海洋。身后传来了轮毂的嘎吱声响——完成崩子所指示任务的另一个崩子,她撑着点滴架从医院内部走出。

「花枝已经死了吗?」崩子向那个崩子问。

「嗯。最后她自杀了。」那个崩子倚着点滴架,将手枪还给坐在台阶上的崩子,「她说了一些我不太理解的话。」

「是什么?」

那个崩子指向天空,「关于我们现在的处境,关于那片海洋。」

崩子看向空中的血色海洋,又回头道,「那不是人的血水吗?」

那个崩子摇头否定。

「所有生物的意识都来自一个叫做『原生海洋』的地方,我们从那里分离,有了自我意识,得到生命、成为人类。生命的存亡就像是那片意识之海中溅出的水珠。无论分离多远,总会被吸引回去。归于海洋,等待下一次成为新生命的意识水珠——天上那片海洋就是原生海洋。」

「生命起源?那和我们的处境有关系吗?」崩子感到困惑。

「那片海洋是连接着所有世界意识的原生汤,只要穿过它就能到达其他世界。」

「所以花枝就是通过弄出那片海洋去到其他世界的吗?」崩子托着下巴思考着,「但是不同世界的花枝看起来不是同一个人啊。」

「花枝她没法去到别的世界——活人接触到原生海洋的瞬间,作为生命的一切都会结束。」

「结束是指那些被吸到天上的红色水珠?」

空中那些曾是人类的红色水珠不断向那片覆盖天空的深红海洋汇聚。

「可能吧。」

那个崩子摸着因输点滴而变得冰凉的手。

「因为没法穿过那片海洋,花枝才会选择将世界黏在一起的手段来干涉其他世界——选择我们这些崩子作为连接世界的锚点,不过是偶然罢了。」

「花枝怎么能确定每次选择的都是我们?」崩子不解道,「每一个世界的崩子都是不同的人,甚至可能都不叫崩子。」

「无数世界中有无数的花枝,总有一个花枝会与另一个做出同样的选择——盯上同样住院的沮洳崩子,利用同样好心的安娜·道尔,用同样包含扭曲病原体的手工礼物把这不同世界的崩子连接。」

那个崩子叹气道。

「奇点重叠、隔阂消失,围绕原生海洋的正反两个世界撞在一起,之后的所有世界因为这连锁反应统统连接,成为一整个包裹原生海洋的『表皮世界』。」

「啧……」崩子咋舌道,「花枝她底想做什么?」

那个崩子沉默了会儿,「……不知道。」

「我会找到解救我们的办法——」

崩子回头对那个崩子说。

「我应该是最初被连接的崩子,只要找到另一个最初连接的崩子,一定能够让这世界毁灭的连锁结束。」

「通过杀了那个崩子?」那个崩子紧紧捏着点滴架,默默地说。

「会有其他办法的。」

崩子拿起手枪——这是她第一次不忍心去杀掉自己。

「很抱歉让你做了那些事,我会记住你的。」

崩子没有把手枪对着那个崩子,而是自己——跳跃到其他世界的办法就是自杀。

「你要丢下我吗?」那个崩子说,「你说过只要我听你的,你会带我离开。」

「……对不起,我骗了你。」

崩子内心疼痛犹如针刺——留下那个崩子独自在这只能走向毁灭的末日世界,真的能算仁慈吗?

最后的最后,崩子还是对着自己的脑袋扣下了扳机。

咔擦、咔擦。

「诶?」

崩子的太阳穴没有开枪而炸裂。

空膛手枪的扳机声在寂静中回响——那把手枪里并没有子弹。

正在崩子困惑之时,沉闷的响声穿透了她的耳膜。

那个崩子双手举着点滴架,狠狠击中了她的脑袋——头晕目眩、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点滴架的金属杆子都因这猛烈打击而产生变形。

「——你……做什么?」

崩子的耳朵里流出血液。

那个崩子用脚踩着她的脖子,叫她呼吸困难。

「世界末不末日,人类毁不毁灭都没关系。那个医生要做什么也不关我事——」

那个崩子扯掉黏在手背的点滴针头,深色的血液不断向下滴。

「但我不能原谅你欺骗我!」

嗙——嗙嗙——嗙——那个崩子用双手举着点滴架不断地向下猛砸。

粉白的肉块及液体四散飞溅,落在道路上。直至她的双手麻痹,直到那本可以拯救一切的崩子面目全非。

崩子的头被完全砸碎,就像一个干瘪的皮球。而其中如奶油般的花白脑浆全被撒在地上。

「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那个崩子趴在地上,发疯似地捡着洒落在地上的大脑碎块。她把那些东西统统塞进嘴里,腥臭伴着沙土的生涩。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搞砸了——对不起……」

想要伸手抓住更多崩子的碎片,但双手都已够不着地面。

「……总算轮到我了。」

这个世界唯一的崩子漂浮着。

她看着向下坠落的、已灭绝生命的枯萎城市。她想要回去,却被拉着向上,直至身体浸润在红色海洋中。

亦或者——倾倒漂浮的是这个世界,而向下坠落的是这个崩子。

她浸入血色海洋,远远地望着倾倒漂浮的世界,嘴里含着如樱桃般的意识水珠。

「现在,我们都漂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