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与此同时，葵和兰奈在煲电话粥
“呼……啊……”
“小糊怎么一直打哈欠啊？昨晚没睡好吗？”
伴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圣诞节正式到来了。
晴子在下午打来了视频通话，我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节日问候，结果是有关工作的事情。好像提到了“杂志的新年特典”之类的东西……大脑的确不太清醒啊。
“呃，也不是没睡好。可能是睡得过于安稳了……”
隐约记得梦里和瞳说了什么……内容实在记不得了。
“喔……嘿嘿嘿，平安夜有好事发生吗？”
屏幕里的晴子带着坏笑挑了挑眉毛，手指间的钢笔不安分地摇晃起来。
“什么啊，没有啦。”
“嘿嘿，原谅我。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对小朋友的情感经历格外感兴趣。”
“明明前不久才严肃地发表了关于‘四舍五入之后我们是同龄人’的演讲……”
“嗯嗯，我们就是同龄人啊。”
“您的标准还真是灵活……”
晴子敲了下她那边的摄像头，哼了一声，又拿出了工作用的笔记本。
“说回工作啰，之前公开征集了想要作者亲自回答的问题。其中小糊也收到了几条……我找找啊。”
“嗯……”
“这个……不是。这也不是……呀，隔壁桌同事的文件被我拿回来了！糟糕……咦，我记得小糊绝对是收到了几封信啊。”
“没有也不用勉强……”
“啊！找到了！咳咳！来自熊本的‘便当狂人’，‘请问淹死的鱼老师，《请把我带回家》大约有多长？有没有番外篇的计划？以及最后的结局想好了吗？’哈哈，逃不掉这个问题呢！”
“是……大约一共十卷吧，如果没有因为销量被迫终止的话。暂时没有番外的计划，至于结局……其他作家都是怎么说的来着？”
“一般都会用‘已经确定了，在创作之初就想好了’这样的说辞吧。”
“那就也这样说吧。”
“OK！”
晴子低头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我抽空喝了口茶水。
“接下来的提问来自佐贺地区的‘半人马’，小糊最喜欢的角色是谁？”
“呃，好难选择……无论选谁都会让一部分读者不满吧。”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啦。”
虽然没办法让每个人都满意，但让所有人都生气倒是非常简单。不过那种自毁行为还是留到快完结的时候再说吧。这也是业界的约定俗成哦。
“我个人来说，比较喜欢女主角柏理夏美。”
“嘶……”
听到我的回答，晴子立刻咂了咂嘴。
“怎么了？”
“没什么，我更喜欢天河惠啦。但你不喜欢青梅竹马的话，大概夏美更可爱吧……”
“不是因为青梅竹马的原因啦……”
晴子草草地写下回答，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下、一、个、问、题！噢，来自东京本地。”
我猜到是谁了……
“‘鱼老师，你构思情节的时候会不会去咖啡店一类的地方？如果会，一般去哪？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开身份？’这封是你的头号粉丝今天也是阴天QAQ寄来的哦。嘿嘿嘿……”
“果然是她……那家伙根本就不是粉丝啦。”
“但据我观察，你们两个在网上的互动可不少哟。”
“口水战也算是互动的一种吗……总而言之，我构思的时候要么呆在家里，要么出去徒步，所以不会去咖啡店。公开身份总感觉会很麻烦，对我和身边的人都是，因此不会考虑。”
“哦哦，好正经的回答……”
“当然，因为我和那个人没有任何、任何关系。”
“这样啊……”
“嗯、嗯！”
等私下聊天的时候再对她态度好点吧。
“还有一封，是奈良的读者。”
“诶？奈良吗？”
“对，而且这人应该是相当自豪的奈良人，署名都是‘奈良’呢。”
“或许是吧……”
“‘淹死的鱼先生，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呢？’诶，是关于小糊生活上的问题呢！想不到小糊有这么多关心你的粉丝。”
“哈哈……我的新年愿望吗？就算说出来也很难实现吧。”
“那也得好好回答。不许糊弄哦，正好我也想知道。”
晴子放下钢笔，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腮帮子看我。
依我看四舍五入年龄之后是她比我还年轻才对……
“我的新年愿望是……”
淹死的鱼的新年愿望不必多说，自然是希望更多的人能来买书，甚至也会做小说动画化的白日梦。
但我也清楚，“奈良”和晴子想知道的不是那方面。
“希望我能找到一直缺失的东西。”
晴子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后便温柔地笑了笑，将手放在摄像头上方，仿佛在隔着屏幕摸我的头。很快又重新露出了调皮的表情。
“这愿望有点抽象，普通读者可能理解不了，不如我改成希望小说的新卷可以大卖吧。”
“说的也是，哈哈。别忘了加上，‘希望美女编辑越来越漂亮’。”
“是的是的！这也是美女编辑的新年愿望。”
“祝我们愿望成功啰。”
“嘿嘿……对了，小糊的下一卷说不定可以在书腰印上‘最受书店店员欢迎轻小说’的宣传语哦。”
“真的吗？等等，最受店员欢迎？”
“对呀，据说因为没什么人买，都不需要往书架上补货呢，给店员省了不少力气！”
“哈……哈……”
“开玩笑的啦！”
我们正在聊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一张绘里的大头照，想必是在社团里趁我不注意设置的。这时候打过来，估计是要向我抱怨昨晚的事吧。
对晴子解释了情况后，我接通了电话。
“下午好啊，绘里。”
“是小护吗？”
听筒里传出了与绘里相似，却成熟百倍的嗓音。原本放松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坐姿也端正了许多，尽管对方看不到。
“美纪子阿姨，是、是我，什么事？”
“哈，我猜对了，通讯录里的‘慢半拍哥哥’是小护呢。”
“那个是……”
“其实打给小护是因为……有点难以启齿呢。”
嘴上这样说着，但美纪子阿姨的语气却仍然从容不迫。
“绘里这孩子从家里跑出去了。”
“诶，诶？”
“嗯，和她爸爸闹了点小矛盾，拌了几句嘴。小护也知道绘里的性格，一气之下她就跑掉了，连手机都没拿。”
“所以，绘里离家出走了？”
“哎呀，是可以这样说啦。”
难道还有其他说法吗……不过离家出走确实听起来总是比实际情况严重一些。曾经我认为离家出走是件很帅气的事，像浪人一样独自展开冒险……直到某位闯祸精真的这么做了。最后她饿着肚子灰头土脸地回到家，还因为没带钥匙又不好意思按门铃，在门口坐了一个多小时才被老妈发现。
“总之，现在联系不上绘里，不知小护有没有想到她可能去的地方？虽说不是特别担心她，毕竟是高中生了，可终究还是……小护能理解的吧。”
美纪子阿姨始终保持着优雅，将忧虑隐藏得很好。反倒是我这颗想象力丰富的小说家大脑逐渐不安分了。不该看那么多侦探漫画的……
“唔……美纪子阿姨，能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吗？我想帮忙找到绘里。”
电话那边长长地吐了口气，以意料之中的口吻答道：
“可以喔。不过他们两个太孩子气了，小护可不许笑。”
× × ×
“圣诞快乐，绘里！我和爸爸提前回来啦！”
“绘里？绘里？不会还没起吧？爸爸给你带了礼物……呃……这里发生什么了……”
“呀，客厅怎么乱成这样啊？地毯也脏了，喔……应该是绘里找同学来玩了吧。”
“绘里！绘里！”
“没事啦，女儿交到了朋友是好事啊，家里稍微乱一点而已。老公你不也经常干出这种事嘛？尤其是在我们有绘里之前。”
“嗯……不不不，不仅是乱的问题，你看这些外卖袋子。我特地叮嘱过她，不要吃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
“小孩子嘛，你真指望她完全按你期望的那样成长吗？你自己也做不到吧。”
“可、可是，就是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我才希望她能做到呀！她要是不能变得比我更好，我怎么放心地被淘汰啊？”
“啊哈？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提前进入中年危机了吗？放心啦，老公，在我心里你永远也不会被淘汰。”
“嗯……是吗……不对，一码归一码！绘里！绘里！绘里！！！”
“一大早吵什么啊……呀！爸爸，妈妈！你们提前回来啦！啊……我……”
“解释一下吧。”
“这个这个这个……昨天是平安夜，我邀请了同学来做客……我打算今天收拾的！真的！”
“看吧，和我说的一样吧。”
“那这些呢？我有说过不能吃吧。”
“不就是油炸食品嘛，吃一顿又不会死人……再说人家又没吃，哼……”
“不承认错误还顶嘴？”
“人家本来就没吃！凭什么要认错？”
“你……是不是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学的？”
“老公，别这么说……”
“才不是！爸爸一点都不了解他们，也不了解人家，就只会批评人……所有人都欺负我……呜……呜哇啊啊啊！”
“啊……绘里，你、你别哭啊……”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糟糕……怎么办啊，美纪子？”
“唉……好了，绘里。你爸爸知道错了，别哭了。”
“我知道错了？”
“你是笨蛋吗？顺着我说啊……”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绘里，你去哪啊？”
× × ×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到现在绘里也没回来……唉，我那个幼稚鬼丈夫真让人头疼，居然能和自己女儿吵起来。绘里也比以往更激动，一下子就哭出来了。”
美纪子阿姨无奈地笑了。两边都是家人，她也没有再多做评价。
“那么，小护有头绪了吗？”
“没有……也许她去找花崎和兰奈了？”
“有可能，等下我打电话问问。另外，还有件奇怪的事。绘里明明是刚睡醒，身上却穿着外出的衣服……”
“喔……”
“咦？小护知道原因？”
“嗯，应该是昨晚她送我们离开之后，一直就没脱下衣服。”
气呼呼的绘里一头扎进枕头，然后一边咒骂一边对着枕头反复拳击，直到累得睡着。大致是这样的画面吧。
我能够理解绘里的委屈。做出了改变，朝着好的方向努力了，却没有被认可，反而还被训斥。连续两次，换我也会哭出来吧。
“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真是的，至少她不会着凉。”
话虽如此，天黑以后气温会急剧下降，而窗外的大雪也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该如何是好呢？按绘里的性格，即使美纪子阿姨找到了她，正在气头上的她也不一定会乖乖回家。况且我们对于她去了哪里毫无头绪。
向花崎和兰奈寻求帮助也许能提升效率，但假如离家出走的人意识到自己造成了巨大的麻烦，她会不会躲得更远呢？没准绘里现在正暗暗后悔，祈祷学校的朋友不会发现这件幼稚又丢脸的事。
这样一来，就只能由我来找到她了。毕竟她从不介意给我添麻烦，而我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即便我想说，又能和谁说呢……
“美纪子阿姨，我去几个可能的地方找找吧。”
“嗯，保持联系。谢谢小护！”
挂断了电话，我迅速穿上外套。
雪下得很大，绘里应该在避雪。考虑到绘里的体力，跑不出去多远就该累了，那么就从她家附近的电车站开始找吧。这条线路上的购物中心也不是没有可能，反正先行动起来。
“瞳，我出一趟门。”
等了一段时间，卧室里没有回应。
我敲了敲门，但门并没有完全关上。
“瞳？”
× × ×
天色渐暗，商业广场点亮了华丽的圣诞彩灯。
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们发出了“哇，好漂亮”的感叹。银装素裹的白色圣诞完美得像是歌曲MV里的场景，引得路人纷纷驻足拍照留念。
不过，也有人并未放慢脚步。
从离开家开始，雏田绘里一刻都不曾停下。
起初是不想被追上，可她没多久就发现其实没人在追她。
但是她依然不甘心。
停下就等于认输，绘里在心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于是，绘里一路前进……直到凉飕飕的风强行使她的怒气降温，将她拉回现实。
始终忙着细数那两位的罪过和自己的冤屈，以至于绘里刚刚才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嘈杂的人群之中。真实世界的声音闯了进来，让她本就不成逻辑的思绪更加混乱。
“好饿……”
在寒冷里行走了几个小时，单薄的身子早已达到了极限。只是此前心思在别处，忽略了身体的哭喊。
然而，吃什么却成了一个敏感的问题。
“不让人家吃垃圾食品，哼，那就再也不吃饭了！”与“人家偏要吃垃圾食品！”两个幼稚的想法扭打在一起，最后二号选手擦了擦脸上的尘土，夺得了胜利。
既然是商业广场，各式各样的快餐店自然不会缺席。几乎没有过多地犹豫，绘里走进了一家麦当劳。
确认了身上有足够的零钱，绘里走去排队。
因为是节日，餐厅里挤满了集体出门逛街的家庭、格外吵闹的学生以及故意选择偏僻位置的情侣。
无法回避幸福美满的气氛，绘里再次陷入思考——
“糟糕……接下来要去哪里啊！反正肯定不回家，哼哼……可是阿护家有那个人，也没办法去躲！唉……天要彻底黑了，手机也没带在身上，哇啊啊啊啊啊啊……要露宿街头了吗……啊啊，要是小葵和兰奈知道了人家离家出走的事怎么办呀！好、好丢脸……”
绘里就要被卷入漩涡……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诶诶，啊呜……要、要一份……”
目光的尽头是花里胡哨的菜单，其实吃过两三次就熟悉了，根本不需要看。
但绘里却犹豫了。
赌气走到了这一步，真的要继续下去吗？
坚持了那么久，现在放弃岂不是证明爸爸是对的吗？
明明自己没做错！就是爸爸的错！还有她！全是他们的错！太讨厌啦！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小姐……您要点什么？”
“呀……啊，那个……麦……”
“单点一份麦香鸡？”
“啊……嗯……”
“堂食还是外带？”
“是……”
“……堂食，是吧……”
“……”
在服务生紧凑的追问下，慌里慌张的绘里只顾得上上点头，甚至付钱的时候才看清楚自己点了什么。
最后，绘里端着只放了一个小汉堡的餐盘，像迷路的小鹿一样，在餐厅里转转悠悠地寻找位置。
单人区有一个空位，不过绘里慢了一步，被别人抢去了。
平时有小葵和兰奈帮忙，绘里从来不需要担心这种事。即使她们不在也还有护，只要撒个娇他就会想办法。
至于那个人……和她倒是偶尔会一起吃饭，她的确也会主动找位置，还会帮忙找服务员来点餐……但是她太讨厌了！
“而且……而且……她不在啊……”
猛吸了两下鼻子，别扭地在肩膀上蹭了蹭脸。
绘里继续寻找着位置，在一张十人大桌的边角找到了空座。
看起来桌上坐的其他人也都是散客，绘里悄悄地放下餐盘，脱下了自昨晚起就在身上的围巾。
绘里扫了一圈，四周所有人的晚餐都比自己丰盛许多。而她的汉堡孤零零地躺在餐盘中心，让绘里恍然间产生了自己就是这个汉堡的错觉。
打开了纸质包装，诱人的香气顿时充满绘里的鼻腔。她发出了一声呜咽，咽了咽口水。
什么都好，身体需要食物。
可是……可是。
又拿近了一些。
不论是谁，哪怕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只要开口劝说，绘里便会毫不犹豫地咬下去，接着把责任甩给他。
然而在这个时刻，她没有任何可以怪罪或者撒娇的对象。唯有面对真实的自己。
那么，真实的自己，要吃吗？
吃饭这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对于绘里却成了需要巨大勇气的挑战。
也许是饥饿感不再强烈了，也许是别的情绪占据了内心。慢慢地，绘里放下了汉堡，轻轻叹了口气。
有人坐在了绘里右边的位置，餐盘里摆满了薯条和鸡块，堆成了一座小山。
“连做傻事都不能坚持到底，你还真是娇生——真是没用呢。”
暖光灯的照射下，深红色的长发仿佛十分温暖。
“啊！你、你、你……你、你、你！”
“喔，我是如何找到你的？你妈妈打电话给小护了。呵呵……小护一着急，声音就会变得特别大。他没有察觉，不过隔着墙我听得一清二楚。”
“你、你、你、你……”
“省略一些推测和调查的过程，就在这里找到你了。”
一堂瞳云淡风轻地说道。但即使是她，也没办法“省略”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颊。
“那、那你为什么要来找人家！人家怎样和你没关系吧！”
“哦，这倒是。只是小护似乎很担心的样子，帮助他又不是我的作风，除非他来求我。所以就提前先找到你，事后还能嘲笑他一番，一举两得。”
听瞳说完，绘里渐渐恢复镇定，找回了往日的态度。
“哼，找到了人家也不会和你回去的！”
“诶，我可没说是来带你回家的。”
“啊？”
“我只负责找到你，至于你去哪，我一点也不在乎。”
“噢……唔……”
“那么，我要开动了，你就继续守着那个可怜兮兮的汉堡饿肚子吧。”
说着，瞳撕开了酸甜酱的盖子。
“你、你真的要吃啊？这些全是油炸的耶……”
“不像你，我这人就算是犯错也会犯得彻头彻尾。等下你可别馋到来抢哦。”
“说、说得好像人家不会犯错一样！”
绘里边说边拿起汉堡。瞳挑起眉毛，略显邪恶地笑着，她不指望如此浅显的伎俩能瞒过绘里。而绘里当然也知道自己中了激将法，她默许了瞳的坏心眼。
两人都心知肚明，但仍然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什么嘛……讨厌。”
终于感到安心的绘里偷偷微笑着嘀咕了这样一句。做了个深呼吸后，不带一丝悔意地朝汉堡咬了下去。
× × ×
“确定不吃吗？最后一块可以给你哦。”
“不吃！你休想再勾引人家！”
“呵呵，也只成功了十几次而已。”
“哼……”
两人合作解决了超级不健康的一餐，不过大部分是瞳吃掉的。
油脂和碳水化合物让人昏昏欲睡，绘里揉了揉眼睛。她现在没办法回家美美地睡上一觉，那些因为瞳的出现而暂时被抛在脑后的困扰再次浮现，这回还叫上了名为负罪感的增援。
早些时候的绘里希望用担忧来反击，所以绝不回家。可清醒之后，不回家的原因悄然改变了。
回家就要面对爸爸，面对吵架的事实，面对躲不掉的深谈，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
“走吧，这里又不是咖啡店，买一杯咖啡就能呆到关门。”
“唔……”
“你不会想让我背你或者抱你吧？”
“不是啦！是……人家不想回家。”
“回家？我说过，我不是来带你回家的吧。”
“诶？可是已经很晚了啊。”
如此天真的回答令瞳不禁露出笑容。连面对天黑的觉悟都没有，居然就离家出走了，实在太狼狈了。不过……很相似呢。
“现在就想回家吗？”
“诶？”
“让你爸爸多着急一会，两边也能多些时间冷静。”
“切……别假惺惺地一本正经啦。”
“更重要的是，吃了这么多，不多走走促进消化的话，胃口会难受的，脂肪也会全跑到肚子上而不是理想的区域哦。”
“是、是吗……那好吧，人家就陪你走一会儿。”
习惯了室内的温暖，突然接触到冰点以下的空气，绘里赶紧把围巾缠上。
瞳则是凭意志力抵抗寒冷，换句话说，她的脖子和锁骨区域完全暴露在外。
“说起来，我有点好奇喔，如果始终没人来找你，你会怎么做？灰溜溜地回家吗？”
瞳抛出了一个让绘里瞬间脸红的问题。
“当、当然不会！”
“哦？那你打算去哪？”
“这……选择有很多啊，小葵家，或者兰奈家，还有……小葵家……”
“可是我不信你会那样做。”
“为、为什么？”
“想象一下，你到了她们家门口，和她们说明了情况。她们自然会收留你，但同时也陷入了困境。是和你站在一边，然后瞒着你爸妈，还是背叛你的信任，和你爸妈联系呢？好困扰哦，今天又恰好是圣诞节，那两个孩子也要和家人过节。你做得出来吗？”
“那、那又怎样……人家就是这种性格啦，看不惯就……就算了嘛！”
“可我反而觉得你比谁都更关心朋友。”
“……哪有！”
“最好的证明就是……你被我找到了，不是吗？既不在小葵家，也不在兰奈家，而是孤单地躲在外面。”
“那是因为……哼……”
险些吐露了不可以说出的话，绘里飞快地扭开脸。然而瞳一眼就望穿了绘里的心思。
“话说回来，你要是去找小护的话，他肯定会收留你并且支持你的。”
“人家知道。”
“想不到你这么在意小护的感受。”
“闭嘴啦……”
绘里的耐心耗光了，她挥起拳头打了一下瞳的胳膊。羽绒服发出一声闷响，瞳也差不多满足了调戏绘里的欲望，于是换上了以她来说难得的温柔而正经的表情。
“我同样会支持你哦。”
“什……么？”
“就我了解到的情况来说，两边都有过错，不过，我会无条件选择帮你。不管你是需要住所，还是想要对所有人隐瞒这件事。放心，有我在小护不敢乱说的。”
“你、你、你……”
“跑出家门时一定很委屈吧。”
“嗯……”
瞳试探着接近了绘里，见她没有防御性地拉开距离，就又靠近了一点。
“下面我要说的话，只许你一个人知道喔。”
瞳舍弃了“说出去就杀了你”一类的威胁，绘里却更加深刻地领会了其中的重量。
“我小时候也离家出走过一次。”
“不会吧……”
“离家出走的原因也是受了委屈。那时的我又无力，又痛苦，又迷茫……因此我下定决心，要变得更完美、更坚强，永远不再让自己沦落到那副境地。”
“瞳……你做到了呀。”
这次换绘里主动贴上来了。
“是啊……但也失去了一些东西。没人觉得钢铁会受伤吧。偶尔我也会幻想，当初有人能找到我，安慰我，让我靠着她的肩膀把委屈全哭出来。或许之后的人生会变得更美好，当然也可能我会坠落进更悲惨的深渊。但是，总会与现在不同吧。”
眼前这个流露着脆弱和柔软，与一般女生并无二致的瞳令绘里有些不知所措。她只能静静地看着瞳，慢慢寻找词语和时机。
“我理解你的心情，虽然你可能并不希望被我理解。”
“……”
“可惜没办法，目前的情况是只有我在这里。”
“……”
“所以，绘里……想哭的话——”
“别开玩笑了啦！”
犹如鸣笛一般的叫声实实在在地吓到了瞳。
“人家才不会哭呢，也不会因为你的两三句话而改变！”
“绘、绘里？”
“人家就是这种性格，看、不、惯、就、算、了！”
绘里用力地说完，“哼”了一声，双手掐腰瞪视着瞳。
瞳瞧着这位脸蛋泛红，呼吸急促的少女，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在表面之下，绘里比当初的自己更坚强。甚至，她可能比现在的自己都要坚强。尽管还说不准这是好是坏，但此时的雏田绘里，真的十分帅气。
“是我小瞧你了呢，绘里。”
“嗯，就是！人家可不是只会抓着别人哭的女生！”
“抱歉，下次不会了。”
“哼，最好是哦！而且，别以为说些难为情的话我们就可以冰释前嫌，继续当……当朋友了。”
“咦？什么？”
“你……昨晚的礼物啊！你、你已经忘了？！”
“喔……那件事我的确处理得不够好。”
“诶？竟然承认了？”
“对于糟糕的礼物，我应该先收下，然后送去退货，再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啊。”
“一堂瞳！”
两人的对话方式又一次归于日常，然而言语两端的心跳，却比往常日里跳得更快、更有力了。
“说来也巧，你的礼物和我那段离家出走经历的缘由也有一丝联系呢。”
“哈？”
“我真的很不喜欢发卡带来的回忆。但是，也许我该学着接受。”
“哦……咦？这样说来，人家今天会出走，同样有你的原因，所以说……”
“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幽默般的巧合。”
“切，听起来就复杂，改天再和人家详细讲讲吧。”
“呵，没问——阿嚏……”
凉风的持续入侵终究攻破了瞳的防御。
出门时太过匆忙，忘记考虑保暖了。瞳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笨蛋，用头发遮了遮领口，这种措施自然是杯水车薪。
“不、不要觉得这代表了和解……”
“嗯？”
“别动！”
绘里解开了围巾，轻轻踮起脚。
接着，围巾的另一端，缠绕住了瞳的脖子。
“好、好了！感激的话就免了！人家不想被传染感冒而已！我们继续走吧！”
× × ×
“可恶……竟然不送人家礼物……”
“我抽到的是兰奈啊。”
“从一开始就是吗？”
“嗯哼，我没兴趣换来换去。”
“切……那你送兰奈什么了呀？感觉她超喜欢呢。”
“小护在沙发上睡着的照片罢了。”
“咦！什么样子啊？”
“闭着眼睛，嘴巴稍微张开，嘴角还有一点口水。”
“喔……”
不知是谁在带路，瞳和绘里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走到了雏田庄园附近的街角。
“很晚了呢……”
不难听出绘里语气当中的忧虑。她不仅离家出走，而且一直到晚上十点都没有回家。绘里光是想想爸爸的脸色就觉得害怕，双腿不停打颤，走不动路。
“怎么了？”
“唔……不想回去。你不是说可以给人家提供住处吗？”
“这种事拖得越久越麻烦哦。”
“呃……烦死啦。”
绘里踢了一脚路边的积雪，结果由于是迎着风，雪全部飞了回来。
“哇啊！！！”
“这副情景倒是很贴切地描述了你今天的遭遇。”
绘里像小狗一样摇了摇脑袋，把双马尾上面的雪甩掉。
“回去爸爸肯定会批评人家……”
“这就惧怕了吗？看来我对你的抗侮辱训练还不够。”
“别说风凉话啦，帮人家想想办法！万一爸爸禁止我再和你们交往怎么办？”
“那就告诉他，禁止你做事，只会确保你想尽一切办法做那件事罢了。”
绘里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要是爸爸让我打扫客厅呢？”
“呃……那就打扫客厅。”
“啊……好累啊。”
“你又不是没有小护的联系方式。”
“对、对喔，嘿嘿……阿护真好用。”
“……麻烦你不要用那种说辞。”
“嘿嘿嘿……唔……”
绘里的笑容转瞬即逝，脑海里缓缓构建出了最糟糕的情况。
“可是……假如爸爸不让人家进门呢？逐出家门什么的……”
“白痴吗……哈哈……”
“你忽然笑得好可怕……”
既然对方已经见过了自己柔软的一面，瞳索性将崩坏进行到底了。
“真是那样的话，就来我和小护的公寓住吧。不过提前告诉你，对卧室使用权的竞争很紧张哦。”
“那档子事先放一边……瞳，你……”
“嗯，怎么啦？”
“你的脸好像坏掉了。”
“哈？”
“你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了……”
“还不是因为你愚蠢的问题。”
“才不愚蠢呢。”
绘里不服气地嘟哝道。爸爸向来在意雏田家的名声，而自己离家出走显然不是给家里争光的事情。
“好吧，这样如何？”
“怎样？”
绘里稍显紧张地望向身旁仿佛被妖怪附身一般温柔的瞳。
“我会在这里等到你确定不会被‘逐出家门’再走。”
“不信……人家一进大门你就会立马转头离开吧。”
“唉，被识破了呢。”
“喂！”
瞳心满意足地露出坏笑，向绘里伸出只翘起小拇指的手。
“呃，拉勾吗？”
“这是牢不可破的誓言哦。”
“你变得好幼稚……”
绘里一边吐槽着，一边勾住了瞳的手指。
“被你传染啰。”
这是二人第一次拉勾，但口令和动作却非常合拍。如此熟练得配合，让双方都不免有些羞涩。
“那个，你在这里等的话，会很冷吧……围巾、围巾就先给你戴着吧！反正人家都要回家了。”
“哦，谢谢。”
绘里将围巾交给瞳，然后看向了她们来时留下的脚印。
原来她们一直离得那么近。
“咳……那人家就回去了……”
“嗯。”
转身到一半，绘里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呜啊啊啊……今天过得好糟糕啊……”
“好好睡一觉，明早世界就会恢复原样了。”
“诶……也不要全部恢复原样啦。”
“……如你所愿。”
绘里抿嘴微微一笑，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她深吸一口气，虽然身体已经暖得发烫了，但有些话绝对说不出口。
“谢谢你找到我。”
最后的最后，绘里在跑掉前丢下这样一句话。
× × ×
“我、我回来了……”
“啊，绘里回来了。”
“妈妈，那个……”
“先进来再说吧。”
“嗯……”
“爸爸在收拾客厅，去帮帮他怎么样？”
“哦，好……”
……
“诶，绘里……你……”
“我回来了，爸爸……”
“啊，安全回来就好。”
“对不起……爸爸。”
“咦？”
“我不该耍脾气离家出走的！”
“看来你的朋友让你成长了不少呢。”
“爸爸？”
“那么，我也欠绘里一个道歉啊。抱歉，没搞清楚情况就对你发脾气了。”
“诶诶？可是人家确实把家弄乱了。”
“没关系，我们一起收拾不也算是家庭活动了吗？”
“那垃圾食品……”
“我相信你能控制好自己。如果有我女儿都抵不住的诱惑，那一定真的很好吃吧。”
“前几天我们还用造雪机打雪仗来着……”
“……什么？？？”
“咳咳！”
“啊……那个也没事啦，虽说只为了打雪仗而造雪有点浪费……”
“唔……”
“总而言之，爸爸今天做错了，还希望女儿能原谅我啊。”
“爸爸……人家原谅爸爸！爸爸最好了！”
“咳咳！”
“妈妈也最好了！”
“这还差不多。”
“噢，对了，绘里的手机。以后离家出走千万要记得带手机哟。”
“嘿嘿……妈妈，你、你打开看了！”
“对啊，不想让我看的话，至少换个生日以外的密码吧。”
“咦！！！那、那你看到……”
“不得不说，绘里起的昵称都很可爱呢。对吧，她爸爸？”
“是……”
“啊啊啊啊……”
“你们两个慢慢收拾客厅吧，我要去泡澡啰。”
“嗯……绘里？”
“唔唔……”
“我……我也想认识你的朋友们，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吗？就从那位‘哥哥’开始。”
× × ×
“阿嚏……我回来了，小护。”
……
“小护？”
……
“喔……是不是该告诉他一声事情已经解决了呢？”
× × ×
啊……手机没电了……
绘里……你到底在哪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