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是约会的约会
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六，时间刚过十点。
寒冷的冬日就在转角，但还没冷到让人想缩进被炉，一整天什么都不做。这个温度穿加厚的过膝袜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不是我要穿女装，只是发现了兰奈今天的不同之处。
“早安，护君。”
“喔，早安。”
“不好意思，来晚了点。”
“没关系，我也刚刚才到。”
念完约定俗成的台词，对话进入了尴尬的真空期。于是我们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身旁的商场。
陪兰奈的逛商场的约定被作业和考试耽搁，一直拖到今天。当我们终于确定了约——嗯，一起出来逛街的日子，兰奈也没有显得特别兴奋，可能是被我一拖再拖的行为搞得不太开心。
不过今天她看起来挺有精神的，换上了一条淡紫色连衣裙，配一件深紫色外套，比平时的更显眼了。毕竟那两个“金闪闪”的女生不在，兴许连我都会被多瞧几眼呢。
“那我们进去吧。”
兰奈指了指商场的入口。
这座名为NEWoMan的商场，具有十分现代的外观，简约而精致玻璃门脸让人看到就心生愉悦。
然而走进这栋建筑后，我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异样感。
空气中四溢着香薰的味道，这里的服装到餐饮，几乎全是女性向品牌。一楼光是甜品店和咖啡店就有六家。
简单来说，NEWoMan不是我这个宅男该来的地方。
好在我有应对方法，只要表现得与其他男性顾客差不多就好了。其他男性顾客在哪呢？难道是我错过了“男朋友及老公专用休息区”吗？
兰奈似乎看懂了我的行为，微笑着问我：
“在找其他男生吗？”
“呃……”
“哈哈，护君没来过这里吧。”
“一次都没有。”
“这个商场是主打成熟女士定位的，消费水平超高，我和小葵通常也只是来逛逛，基本买不起。”
“那今天为什么要来……”
“因为今天有爸爸奖励的零花钱呀！有一款我相中很久的包包，虽说对我的年纪来说可能过于稳重了，但我真的超喜欢。”
“嗯……”
“哦，对了，还要帮小葵看一下香水，听说Blue North有新款。”
“是吗……”
“KOKOLUMINE我也想去逛，要是有好看的杯子我想买一个。”
“人肯定得喝水嘛……”
“AKOMEYA、Ms.SeeP、AP STUDIO说不定有惊喜。护君能陪我来真是太好了。”
“哈哈……”
她说了一堆啥啊。
兰奈接连说了十多家她想去的店，甚至中午想吃的餐厅都不止一家。
“从CONVERSE开始怎么样？”
她充满干劲地指向一家店。
对我来说根本没区别，于是我点点头。
在决定逛街的地点时，兰奈提出过要去秋叶原逛街的想法，不过被我坚定地否决了。我可不想让人留下“东京的御宅族出门就只会去秋叶原”的印象。
调整好状态，将“请勿打扰篇”的气场开过八千。下次住酒店的时候，找前台买一个磁力贴吧。
× × ×
“久等啦，护君。”
“买到你喜欢的衣服了吗？”
“嗯！及时买到了我的尺寸，商店的人说只剩一件了。”
“我觉得那种说辞是他们惯用的销售手段吧。”
“喔……有可能。”
我接过她手中的购物袋，放进另一家店的特大号纸袋。
据我观察，化妆品的包装袋往往材质较硬，不易变形。而服装品牌的包装袋大多是薄薄的纸袋，沾上水就会碎掉。
“护君一直等我肯定无聊了吧。”
“还好啦。下一站去哪？”
我并不是在说客套话。我们造访的店铺本身没什么吸引我的地方，但是看着兰奈因为某件商品眼睛放光，再被价格吓到掉头就跑，还是蛮有趣的。
“我们再去一家，然后就下楼吃午餐吧。”
“了解。”
我故意改变了说话的声音，可惜兰奈没听出我是在模仿赤井秀一。但她大概知道我是在自娱自乐，所以也没问什么，只对我笑了笑。
（注：出自《异次元的狙击手》中的台词。）
过了正午，商场里的人数显著增加。电车每隔几分钟就会送来一批客人。
兰奈在前面，每走几步就回头偷瞄，确认我在跟着她。
没多久，她停下脚步。
扶梯前聚集了上楼的人群，造成严重堵塞。原本人就多，还要挤进狭窄的扶梯，完全处于寸步难行的状态。
快去请地铁推手吧，沙丁鱼们。
“人突然变多了……”
“嗯，睡懒觉的家伙们加入战斗……”
好险，差点被前面的几位阿姨听到了。
大家都在往楼上走，我已经想象到上面拥挤不堪的画面了。不过，下行的扶梯倒是相对空闲的。与其在高峰期迎难而上，不如去楼下的美食广场饱餐一顿再回来继续逛。反正今天没有其他地方要去。
“兰奈，要不我们先下楼吃午餐？”
“唔，我想买完包包再吃，可以吗？”
“啊？”
兰奈凑了我过来，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怕包包被买光了啦。”
“原来如此……”
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怎么可能啦，商店的存货不会那么少”。
可是身为御宅，我最了解那份想要立马买到手，不容许出任何差错的心情。不好意思哦，各位。等我买到限量的挂画后，大家才是同好。在那之前，所有携带现金的人，都是我的对手。
同理，周围这些购买力远超我和兰奈的阿姨们，此时也是对手。既然如此，就要想办法确保胜利。我指的当然不是插队啦。
兰奈试衣服时，为避免被当成她的男朋友，我溜到外面的信息板研究了地形。
顺带一提，这里确确实实是为新时代的城市女性所打造的购物天堂，不仅有美容、美甲、美发、保健等常规项目，还有托管小孩的地方，屋顶甚至有农场可以种菜。
总之，对购物毫不感兴趣的我，清晰地记住了每个扶梯与电梯的位置，设计了一条最速撤退路线。
撤退路线反过来就是进攻路线。
“跟我来，兰奈。”
“咦，不等了吗？”
为了防止敌人听到，我也凑到兰奈耳边。
“我们绕路就能更快地到上面去。”
“诶……嗯！”
我和兰奈在慢吞吞的人潮中穿梭，左右闪躲，如同在玩《雷电》。
（注：《雷电》是一款由MOSS开发的弹幕射击游戏。）
不知何时，兰奈的食指勾住了我手中购物袋的绳子。
也好，抓紧安全带，要提速了喔。
× × ×
“你觉得……这款包包怎么样？”
兰奈选中的是一款放在五年前的高中生身上更合适的斜挎包。现在的女高中生貌似喜欢用迷你手袋。迷你手袋小到仅能装得下手机和钱包，再加一根口红。
但我不算是了解，毕竟参考对象只有花崎和绘里。
兰奈试着背上包，把头发从带子里撩出来。
嗯，想不到略显过时的传统款式竟如此适合兰奈。
“好看，很和谐。”
我诚实地说出感想。
“和谐？这个……是夸奖吗？”
“就是……这个包和你非常搭，像是一个套餐，比如汉堡和薯条……”
一定是因为饿了，我咽了下口水。
“嘻嘻，谢谢！那我就不犹豫啦！”
兰奈从我脖子上摘下她的旧包，转身去结账。等她回来时，已经背着新买的斜挎包了，正在往里面转移随身物品。
“这下就放心了，我们去吃饭吧。”
“希望没有太晚。”
我望向外面拥挤的通道，无奈地挠挠脸。
下行的扶梯同样开始繁忙了，不妙啊……
如我所料，美食广场沦陷了。面包店的队伍排到了隔壁的咖啡店，而咖啡店的队伍直接排到了视野之外。
“唔，想吃的餐厅人都好多。”
“嗯……”
“找一家人少的吧……那家怎么样？看起来不用排队。”
顺着兰奈的视线看去，是一家意大利餐厅。
提起意大利料理就让人想到面食，用碳水化合物来补充一下体力吧。
我微微点头，和兰奈走了进去。
服务生将我们安顿好，留下菜单便迅速跑回店门口迎接下一伙客人。
我的饮食习惯里只有三道意大利菜肴，意面、千层面和披萨，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由各家便利店提供。
据说意大利人开的餐厅绝不卖加菠萝的夏威夷披萨。翻遍菜单，我的确没有找到。看来是家正宗的意大利餐厅。
可能是想催促我们点餐，另一位服务生主动来到我和兰奈的圆桌旁。
“二位决定好了吗？”
“我要一份海鲜调味饭和一杯果茶。”
兰奈率先点餐，为我提供了使用“我也要那个”的机会。不过一道料理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要这个类似饺子的东西。”
“Ravioli吗？”
“嗯。”
“好的，两位想要吃什么甜点？”
诶？怎么还问这个？我自己单独吃饭时从来没被问过。你是以为我们在约会，不方便拒绝，所以趁机敲诈吗？我们的约会不是约会哦。
虽然我确实想吃甜点……
兰奈将菜单翻到最后：
“我要黑森林蛋糕，护君呢？”
“芒果布丁吧。”
我没有再给服务生敲诈的机会，直接把菜单塞给他。
接下来就是等待上餐的尴尬时间了。
除非我能想到有趣的话题？我感兴趣的话题有不少，但兰奈未必感兴趣。
聊学校的事？快要期末考试了，在这个时间点提学校太压抑，心慌就没办法享受逛街的乐趣了。
冷知识对决？在对面的是兰奈，又不是瞳。
只好向现充妥协，学习他们的交流方式，聊聊兰奈买到的商品吧。
“你买了夏天——”
“护君想玩个游戏——”
……刚开口就撞上了。
“你先说。”
“你先说！”
我们又一次异口同声。
兰奈扑哧一笑，双手托着下巴等我开口，摆出一副“你不说我就也不说”的架势。
“你买了夏天的衣服呢。”
“是呀，现在买夏装会便宜点。”
“喔……该你了。”
算是糊弄过去了，我迫不及待地将话语权交给她。
“护君想玩个游戏吗？”
“什么游戏？”
“小葵教给我的小游戏，两个人互相介绍有关自己的三件事，其中两件是真实的，另一件不是。对方要猜哪一件事是假话。”
“两个真相和一个谎言？”
这个游戏我好像听过，那不是给小孩子破冰用的交友游戏吗？不过话说回来，小孩子之间根本不需要破冰，长大后的我们才需要吧。
“对！护君先来。”
“从我开始吗？呃……“
我有什么值得介绍的事吗？淹死的鱼倒是有不少稀奇古怪的遭遇，像是奇怪的死敌变成了奇怪的追随者，还报上真实姓名。花崎真是大意啊，万一我是个坏人怎么办？千万不能轻易把真实姓名透露给网上的陌生人哦！
我想想……有了！
“第一条，中学二年级我才学会骑自行车。第二条，我是披头士的粉丝。第三条，我曾经在手机没电的情况下弄丢钱包，在烈日下行走十公里回家。”
“好具体的描述……肯定是真事吧。我猜……第一个是假的。”
“唔，抱歉哟……第三条是谎话。”
“啊？！”
兰奈吃惊地瞪大双眼，嘴巴变成“O”型。
“烈日下行走十公里人都要晒成干尸了吧……”
和小说作家玩这个游戏，越详细的故事越有可能是现编的。
“所以说，护君中学二年级才学会骑车？”
“是啊，学会之后也没骑过几次，大部分时间都是坐电车和地铁。”
我们学校有很多学生骑车上下学，还有男生违反交通规则载人一起走。值得注意的是，男生载男生的情况不在少数。
“该你了，兰奈。”
“嗯，让我想想……第一，我最喜欢的公园是代代木公园。第二，我家来自大阪，只有我出生在东京。第三……我第一次穿高跟鞋时摔倒了好多次，为了不摔破膝盖，我在过膝袜下面塞了纸……”
兰奈说完害羞地捂住脸，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观察我的反应。
她应该不会编如此具体的故事来骗我吧。
“第一个？”
“哈哈，护君猜错啦！是第二个。”
“这样吗……”
“第二条其实是小葵的情况啦。”
提起花崎，兰奈的笑容溢了出来。
也就是说，花崎是大阪人。怪不得她那么有活力，她体内流淌的是热情的大阪之血啊。
另外，兰奈最喜欢代代木公园，或许会成为有用的情报。
“又轮到你啦。”
“嗯。我……不喜欢生吃章鱼。有时天气不热，但我仍然会开空调。心中会有莫大的罪恶感，不过身上相当凉快……最后一条，在所有的外国料理中，我最喜欢麻婆豆腐。”
“好难！不要难为我啦。”
“要我揭晓答案吗？”
“唔，我再猜一下……”
兰奈戳了戳嘴唇，视线飘到别处。
那副认真思考的样子蛮可爱的，改日找她一起做数学题吧。
“第三条？”
“答对啰。我最喜欢的外国料理并不是麻婆豆腐。”
“诶？我觉得麻婆豆腐超级好吃的。”
“是很好吃，但我们平常能吃到的是调整配方后的麻婆豆腐，真正的麻婆豆腐要去中餐店吃。我吃过一次，更辣的同时去掉了甜味，之后再吃普通的麻婆豆腐就感觉味道略微奇怪了。”
“喔……明白啦，那护君最喜欢的是什么呢？”
“一种名叫‘小笼包’的包子——”
“我知道！小葵带我吃过一次！哇……”
兰奈双手合十，神情向往地回忆着。
我同样回想起在冬天去排队买小笼包的记忆。当时为了买小笼包，我还学了一句中文。但太久没去吃，记不清楚了，下次闻到那股清香就会猛地记起了吧。
大致意思是：“两屉鲜肉小笼包，谢谢。”
糟糕，这下肚子好饿。
事实证明，不止花崎葵，每个人都是食物的俘虏。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