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God wants to get closer

【一】

“神”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苏月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对她来说,“神”这个字眼只会出现在爸爸常玩的游戏里。那些神有的光芒万丈、身形伟岸,有的面目狰狞、邪恶无比——但总归挨不过爸爸的一顿胖揍。然后游戏通关,爸爸抱着尚属人畜无害时期的苏月高兴地转圈,再一起喝妈妈做的冰绿豆汤,甜甜的,是记忆里永远无法抹去的夏日。

后来苏月渐渐接替这份与神打交道的工作,看爸爸玩得多了自己上手起来自然也是无师自通。神就像被苏月搓坏的手柄,打了,赢了,丢了,忘了。

可以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了。

直到……

【二】

爱丽丝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苏月正站在洗手台前洗脸。一头黑发随意地散在身后没有打理,刘海被她掀起来夹在头顶上,露出洁白干净的额头。

“啊~睡得好舒服~欸,苏月起得好早……”

“明明是你睡得太香。”苏月从镜子里看着金发女孩儿迷迷糊糊的倒影,没回头地说,“你们神也是要睡觉的吗?”

“当然啦,我不睡够8小时的话,就完全没有力气起床……”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真不知道谁才是人类。”

忍不住翻起一个白眼,又不想让她看到似的很快翻回来。

“我爸妈的房间很久没有人睡了。”拧毛巾的动作不自觉地放缓,“没什么问题就好。”

“嗯。谢谢。”

不知不觉爱丽丝已经站到身边,眼神同样没有停留在苏月身上而是盯着镜子里的倒影。淡蓝色的漂亮眸子映照在上面,深邃如湖水。苏月的视线短暂停留后又移开,仿佛多看两眼就要被吸进去一样。

“所以,可爱的爱丽丝小姐今天有什么安排?”洗完脸,苏月随意靠在沙发上,斜眼看着无所事事的爱丽丝。

“哇……意外地恶心呢,苏月。”鄙夷的表情。

“我以为你们神应该都挺忙的?”

“没啦。”爱丽丝笑着摇头,“地球上有70亿人,平均每天要发出多少次祈祷,猜猜看?”

“唔……十亿?问这个干吗?”苏月随口答道。

爱丽丝摆摆手:“30亿次。是不是吓到你了?”

“作为无神论者还真是抱歉啊。”

“这30亿次祈祷每一条都会被神接收到,不管是寻求祝福还是恶言诅咒。当然,现在只有我一个神会听到啦。”面露苦笑。

极具冲击力的话语。苏月默默从躺着换成坐着的姿势。

“既然你们神能听到祈祷,为什么不能……帮他们一把呢。”

“因为我们——现在只剩下我——本来就没有那种能力啊。”爱丽丝抓了把头发。

“哈……高贵的神明大人不老不死,却没有办法对凡人施以援手吗?”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我们。除了不会像人类一样生老病死之外,我们和你们一样。”爱丽丝微微低下头,“而且……不是说了嘛,神也是会死的。”

有些颤抖的声音。爱丽丝一字一句地说,像是用力把句尾的省略号咬断。

“……抱歉。”

苏月反应过来,自觉道歉,头也转向别处,没敢看爱丽丝的脸。

她知道自己绝非故意提起,只是对神这件事仍未有充分的认知。明明在游戏里杀死过的神多到数不清楚,见到了真正的神才发现原来他们真的也有着死亡的概念。苏月没来由地想起李婧茹说过的一句话:“追星这种事情,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距离产生美呀。”

虽然在游戏里弑神和追星实在差得有点远,不过大概意思应该是一样的……吧?

“吃点什么吗?也不知道你们神会不会饿。”

不等爱丽丝回答,苏月自顾自走向厨房。爱丽丝没有回话,屋子里很快只剩下零星的厨具碰撞声,噼里啪啦响。

毕竟昨天才刚刚认识,总归还是有些距离的。从“不熟”到“熟”之间,也许只是横着一个模糊的东西,像是苏月的同学们,虽然都认识,但那模糊的东西永远躺在那儿,见了面也没有想要对话的意图。

苏月想到自己收下爱丽丝究竟是不是个错误,仿佛游戏里无意选错的选择肢——最可怕的是这游戏还不能存档。

【三】

神居然也会吃饭的啊。

苏月直直盯着桌子对面,爱丽丝剥开一颗水煮蛋,一口咬掉一半,多余的蛋液从嘴巴边上挤出来一些,挂在角落小小的一滴,完全就是个狼吞虎咽的孩子。

“是溏心蛋!苏月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的!”

“因为我自己喜欢吃溏心的,”苏月挑挑眉,“既能睡也能吃,你们神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我不是说了嘛。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除了不容易死之外。”

“那,你都尝试过什么方法……”最后两个字没有说出声,苏月用嘴型表示:“去死?”

“比如割腕、跳楼、火烧、溺水……”

“好了我知道了。”

到底是不会死的神啊。

很难形容的心情,大约是羡慕与嫉妒被强硬地塞进一个瓶子里,然后不顾一切地将它们打碎、搅拌、融合。指甲不自觉地在桌面上刮刮蹭蹭,发出一串细微的噪音。

“真是奢侈……”

“什么?”爱丽丝歪着头问。

不小心说出来了。麻烦。

“没什么。吃完来陪我玩游戏吧。”

强忍着压下去。

深一点。压得再深一点。

不要跟她产生冲突——

毕竟她也许永远不会理解我吧。眼神无意间又瞟向桌上那张合影,不知道是否躲过了她的眼睛。

对生命渴求的自己,和求死不得的神。苏月突然意识到她们之间畸形的关系。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亲手埋下的种子吸饱了养分,想要尝一尝新鲜空气,于是它破土而出,化身为蛇,张开血盆大口开始噬人。

希望不会有这样的一天。苏月想。

【四】

暑假对于苏月来说用三个字就可以概括:打游戏。

也不知道从几岁开始,爸爸会带着苏月一起玩游戏。最开始是红白机上的坦克大战,大一点儿后换成了掌机上的宝可梦,再大一点儿又回归主机玩上了街头霸王——然后便一直延续至今。到周末和放假的时候,苏月会打开游戏机和爸爸搓上一个下午,有输有赢有泪有笑,直到去年车祸前苏月还和爸爸约定一起参加线上比赛,爸爸说没问题这次绝对不会放水。

回忆的碎片零零散散,飘撒在脑袋里无光的角落。车祸后苏月对这些回忆更是倍加珍惜,生怕自己哪一天会忘了其中的几片,于是常常独自一人坐在电视前搓着手柄,一言不发。好几次李婧茹看到苏月一边打着街霸一边掉下几滴眼泪,也许她自己也没有发觉。

总归还是个女孩子。

爱丽丝接过手柄的时候非常生疏,手忙脚乱一副没有用过的样子,那头金发在身后随着脑袋左摇右晃,意外地可爱。苏月这才想起神大概是没有游戏玩的。

“哎苏月这个要怎么玩啊?”

说着突然靠向苏月的位置。肩膀自然而然地交接,柔软的触感传递过来。

“喂喂喂你别靠过来!”

很刻意的距离感。虽然早就看出来爱丽丝是个少了根筋的神,然而就像是自己最讨厌的数学课,哪怕命令自己全身的细胞去接受它却仍然有不听指挥的反贼,最后落得满眼红叉。更别说是才刚刚认识一天的奇怪少女。

往右边挪开一点位置,和爱丽丝之间留出一堵空气墙。

昨日的大雨后今天放了晴,细碎的阳光落进来,世界像被泡进淡黄色的罐子里。

“欸教我玩嘛!”爱丽丝撒娇的声音,随着空气墙在苏月心里破裂的音效一起传过来。

不等视线转移过去,爱丽丝已经又黏上来。沙发的末端,苏月无路可退。

“好好好我教你你别再过来了!”

“嗯嗯。”期待的眼神。

“按这个是轻拳,这个出重拳,这个是……”

终究是拗不过。

有点像是小时候爸爸教我的样子……靠不能再想了,再想又要哭了。

意外地,爱丽丝学得很快。

“K.O.”的字样已经连着三次浮现在电视上,苏月控制的角色也跟着三次血条见底躺倒在地。

“靠……你是骗我说你没玩过这个的吧!有这么快就熟练防反的吗!”难免抓狂。

“可是真的没有呀。”爱丽丝一脸无辜,屁股又偷偷往苏月的方向挪动一点。

“算了算了。”顾不上爱丽丝的悄然靠近,苏月快速地在心里翻一个白眼:我这十年大概是白打了……爸爸要是看到这场景估计可以气活。

一闪而过的灵光,苏月又说:“既然你这么强……下个月的线上赛,我们组个队。”

“那是什么啊。”

“有你在,拿下冠军肯定轻轻松松。那份奖金,就当你的住宿费吧。”

难得地冲着爱丽丝笑起来。苏月意识到这好像是第一次,颇有些破冰成功的意味。

口袋里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响起来。爱丽丝认出来那铃声是日语的欢快歌曲,大笑出声。

“欸……苏月原来喜欢这样的吗。噗。”捂着嘴。

“你!不!许!笑!”

虽然二次元这种事情在现在的年代早已算不上什么令人抬不起头的标签,只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暴露出来仍旧有些尴尬的不适感,大约是猫被踩了尾巴的感觉。苏月扭头做个凶神恶煞的鬼脸,接起电话。

“喂?筱雨。

“要过来?好啊。随时都行。

“嗯。我等你。”

很简单的几句对话后便按下挂断。爱丽丝仰着脸问:“有人要来?”

“学妹。”点点头。

“一会儿就到。你该藏起来了,千万!不要让她看到你!不然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插着腰颐指气使地说着。被命令的女孩儿听话地起身,往房间里走去。

进门前又回头一笑:“苏月原来有朋友的呀。”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就是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