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末到来之前,小野就已经想到了怎么玩弄天上院久香的办法,于是在周五放学后,刻意用天上院久香可以听见的声音邀请田桑坂月。

“坂月,明天我们要去浅苏山玩,你要不要一起?”

天上院久香背上书包后,在座位旁停留。

田桑坂月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嗯!我一定会去的!”

听到这样不出的意料的答复,天上院久香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家伙在高兴什么啊?叫你去就是为了捉弄你而已,真是个笨蛋。」

“久香,怎么了吗?”

和天上院久香同行的小女孩已经站在门口了。

天上院久香反应过来,快步走了过去,随意找了个借口:

“没什么,就是在想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的,要是忘记把作业带回去就麻烦了。”

“说的也是呢,对了,听说明天浅苏山上有庙会哦,久香要不要一起去?”

天上院久香转过头,在离开前最后看了田桑坂月一眼,虽然他的眼睛被头发挡住了,但是嘴角却是带着难得一见的笑意,天上院久香下意识就回了一句:

“嗯。”

看到田桑坂月一个人走在路上,已经显得昏暗的暮光把他身后的影子拉地很长。

「什么朋友啊,到头来还不是一个人回家。」

天上院久香跟了上去,在后面喊住田桑坂月。

又是这个声音,田桑坂月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迎着日暮走向自己的人,果然是班长天上院久香。

最近田桑坂月经常听到这个声音,因为天上院久香时不时就会和田桑坂月待在一起。

一起在树荫底下吃午饭,一起做作业。

作业的时候则是最遭罪的,因为田桑坂月的成绩是全年级倒数第一,天上院久香还以为是田桑坂月不肯认真学习,结果发现是田桑坂月根本无法理解。

就算耐心地教过了,不过是换了数字,但套用同样的公式就能轻松解出来的题目,田桑坂月看了很久后,还是不会,他只是把之前的东西完全背了下来而已。

但田桑坂月的记忆力也异于常人,一模一样的题目,隔半个小时再拿给田桑坂月做,对他来说,那就完全是一道新的题目,先前被“灌输”的数学公式就像是被橡皮擦擦掉了一样,在他脑子里甚至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为此,天上院久香没有少受气,而田桑坂月也没有少被骂。

天上院久香的身高比田桑坂月高那么一点,身材和田桑坂月一样都是偏瘦的类型,不过作为女孩子来说,属于比较苗条的那种,刚过肩膀的单马尾,以及那总是严肃的眼神,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大姐姐的既视感。

会让人觉得她比同龄人更成熟,就算是穿着小学的校服,也没有那种稚气的感觉。

而此刻面朝暮光的她,那张洁白无暇的脸蛋上,依旧是带着极具压迫力的严肃,当她走向田桑坂月的时候,田桑坂月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又要被打了。」

田桑坂月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心理准备,因为前两天,正是因为他,天上院久香才会和小野等人闹矛盾。

虽然不明白具体的原因,但田桑坂月觉得,错在于他。

出乎意料的是,天上院久香没有对田桑坂月动手,而是在田桑坂月面前停下脚步,说:

“明天你不要跟他们去浅苏山。”

“为……”

好像是知道田桑坂月要说什么,天上院久香用激进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

“他们叫你去就是为了捉弄你,你还不明白吗?”

田桑坂月先是一愣,然后眼神变得柔和,却是令人感到悲哀的柔和。

“我知道,但是他们是我的朋友,没有他们的话,我……又是一个人了……”

天上院久香眯着眼,想起小野那几个家伙对田桑坂月的所作所为就来气。

“那样对待你的人,算什么朋友?朋友才不是那样的,朋友应该是互帮互助的。”

“就算那样也没有关系……我不能太晚回家,再见。”

田桑坂月匆匆结束了对话,然后毫不停留地转过身,小跑着离开了。

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悲伤涌了上来,田桑坂月害怕继续说下去,因为继续下去的话,他就会失去什么。

比起其它任何,他更怕孤独感。

看着田桑坂月逃去的背影,天上院久香握了握拳。

「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的人格扭曲成那样。」

浅苏山,烟花大会的举办地点,山顶有一个浅苏寺,已有长达百年的历史。

终于能和朋友出去玩的田桑坂月,昨天晚上明明兴奋的很久都睡不着觉,迷迷糊糊睡了三个小时不到,但是早上醒来的时候却十分精神。

打开窗,田桑坂月对挂在高处的晴天娃娃道了声“谢谢”,因为今天的天空万里无云,璀璨的光芒铺满了田桑坂月眼里的整个世界,到处都是烨烨生辉。

田桑坂月还特地换上了校服之外的他最喜欢的一件私服,那是今年生日的时候,田桑竹邬送给他的一件红色短袖衫。

原本觉得聒噪的蝉鸣声,现在听起来是充满了夏天的气息和活力,还是早上,炎热就已经扭曲了空气,能看见远处那像是波浪一样的热流,但田桑坂月舒畅的心情丝毫不受这热量的影响,在没有行人的街道上,他小跳着往就在不远处的浅苏山走去。

在约定时间的前几分钟,田桑坂月已经和小野等人在山脚下碰面了。

小野兴致盎然地走在前头,用高亮的声音喊出口号:

“最近听说浅苏山上有人失踪,肯定是怪物所为,为了消灭怪物的浅苏山探险团!出发!”

“哦!”

田桑坂月举起瘦削的手臂,高声回应着。

人工打造的石阶直接通往寺庙,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供人休息的空地。

领头的小野走到目标地点后,装作是突然发现的一样,讶异地说:

“没想到这里还有一条小路啊,我之前还从来没有发现呢,浅苏山探险团,前进!”

事实上,这条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拖出来的小路,是这个星期才出现的,否则每到周末都会来这里探险的小野早就发现了。

这不是人为清扫出来的道路,至少这一点是可以明确的,因为“道路”两边的灌木是被什么东西给撞开的,凌乱不堪。

随意倾倒在两边的细小树木,树皮有被磨破的痕迹。

泥土上还有拖拽过的痕迹,明显是前两天晚上下暴雨导致泥土湿滑的时候出现的,现在已经变干了,所以看上去像是一条路,但是没有脚印。

穿过灌木之后,再走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深坑,那是小野昨天的惊喜发现。

本来小野还没有想好该怎么捉弄田桑坂月,没有头绪的时候,无意中就发现了这条新的小路,随即又发现了一个深坑,当即就想好了主意。

“有发现!”

小野率先跑到深坑前,往下探出身去,用惊讶的声音吸引田桑坂月的注意。

田桑坂月果然是一脸欣喜地跑了过去,在看到巨大的深坑后,就像是发现了财宝的海盗,双眼放光。

然后下一刻,突然的失重感令他措手不及,悬空的身体被引力拽住,往下坠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磕碰到坚硬泥土的痛楚就先占据了大脑的思考空间。

田桑坂月沿着坑壁,一路滚到了深坑的底部,衣服被泥土擦破了,上面沾满了泥泞。

数不清是多少次的撞击,令田桑坂月的意识昏昏沉沉,等到变得清晰起来,身上的痛觉也随之变得强烈。

身体好像想要隔绝痛感,开始变得麻痹。

“哈哈哈哈!上当了!”

“这家伙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把他当成朋友了吧?”

“嘛,反正他也是个没人理的可怜虫。”

在深坑的边缘出现了三个人影,正是小野等人。

小野看着坑底的田桑坂月,嘴角一挑,说:

“我倒要看看久香那家伙是不是会来救你,哈哈哈……最近久香很关心你嘛,实话告诉你吧,她才不是真的关心你,只是为了在老师面前装成一个好学生的样子才利用你而已,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帮你把她叫来吧,不过我不觉得她会来就是了。”

小野拿出手机,给天上院久香发了一个信息:坂月他不小心掉进坑里了,快来救他。

身上到处都在痛,但田桑坂月还是听到了小野所说的话。

回忆起和天上院久香待在一起的几天,天上院久香总是生气,但还是一直教自己学习,田桑坂月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

「是啊,像我这么笨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一直教我嘛,她果然是装出来的啊。」

田桑坂月接受了这个从一开始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猜测。

「是啊,根本没有人会想和我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只要不是一个人就好了啊……」

身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但却有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痛苦在另外的地方滋生。

田桑坂月抓着心脏的位置,坐在了潮湿的泥土地上,本来是红色的衣服大部分已经被湿润的泥土染成了灰色。

抬头看去,那三个人已经不见了。

田桑坂月忍着痛,尝试从坑里爬出去,但是从坑壁的倾斜度来说,凭他的力量要爬出去十分困难,更何况,坑壁还意外的很潮湿。

那场暴雨明明是两天前的晚上,自那之后都没有再下过雨,阳光可以直射到深坑里,那为什么这里还会这么湿润呢。

不过这样的异常并没有引起田桑坂月的关注,他现在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每次都是从几乎同样的高度滑落下来,而那个高度,距离上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田桑坂月的指甲里塞满了湿润的泥土,黏着在手指上的泥土已经变干了,像是结了一层灰白色的痂。

“田桑同学!田桑同学!你在哪里!”

是天上院久香的声音!

「但是为什么?是我听错了吗?」

从更近的上面传来的呼唤声,以及出现在坑边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天上院久香都证明了刚才的并不是幻听。

“田桑同学!你没事吧?”

小野把沿途的照片发给了天上院久香,天上院久香按图索骥,很快就找到了深坑底下的田桑坂月。

田桑坂月看着天上院久香,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和天上院久香待在一起的时间,田桑坂月其实模糊的感受到了“朋友”的真正概念,只是小野所说的“真相”又将这份朦胧的感觉摧毁。

宁愿一个人,也不想要这份虚假的友情,这是田桑坂月第一次产生这样将人拒之于外的冲动。

对于其他人,就算他承受的伤害再大,也不会像这样选择让对方离开。

“你来干什么!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哈?”

对于田桑坂月突然的哭喊,天上院久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可以明显看到他脸上的伤痕和满身的泥泞。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在下面等一下!”

天上院久香在四周找到藤条,然后把它们绑了起来,确定长度差不多了,她又回到了坑边。

把藤条扔下去后,过长的藤条落在了田桑坂月的头上,但田桑坂月却迟迟没有抓住藤条,而是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天上院久香。

“快抓住!有什么废话等你上来再和我说!我在这上面听不见你在底下说什么!”

像是被天上院久香的呵斥驱动,田桑坂月握住了从头顶垂落到肩上的藤条。

天上院久香双手牢牢抓着藤条,背对着深坑,缓慢地把田桑坂月拉了上来,也好在瘦小的田桑坂月并不重。

田桑坂月爬上来后,天上院久香才松开了手,颤抖的手掌被藤条磨出了鲜明的血痕。

“田桑同学,你没……啊!!”

田桑坂月跪在地上大喘气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天上院久香的惊叫声,他猛地抬起头,只看见一个巨大的手臂抓住了天上院久香。

隆起的泥土像是一座小山丘,里面竟然藏着一个五米多高的“巨人”。

巨人的头颅就像是一条大蟒蛇的肢体,但是没有脸,只有一张嘴巴以及嘴巴两侧凹陷下去的窟窿里有两颗巨大的眼珠子。

它的身体上也有一张巨大的竖立着的嘴巴,如长臂猿一样的手臂可以直接触碰到地面。

“啊!!”

天上院久香在奇形巨人手中挣扎着,当她看到那个抓住她的奇形巨人的全貌时,就像是狮子咬住了小鹿的咽喉,声音堵塞在了喉腔里。

奇形巨人拿起天上院久香,头上的嘴巴流下透明色粘稠的唾沫,像是一桶散发着恶臭的胶水淋在了天上院久香的身上。

天上院久香的嘴唇抖颤着,她意识到,自己快要被吃掉了,死亡与未知的恐惧压地她喘不出气来。

同样的,田桑坂月看着眼前高大的奇形巨人,也只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

奇形巨人身体的嘴巴缓缓打开,手臂将天上院久香往嘴里送去。

“不要!放开我!”

天上院久香用力地捶打,竭尽全力地挣扎着,但奇形巨人看上去根本没有任何感觉。

田桑坂月看着天上院久香,他抑制住身体的颤栗,抓起一根木棍,当即冲了上去。

“给我放开她!”

注意到田桑坂月,奇形巨人头上的那两颗眼珠子转了过去,随即抬起另一条笔直修长的手臂,甩手的一巴掌将田桑坂月拍飞。

滴落在泥土上的唾液,像是水一样漫开。

田桑坂月落地后,滚了几圈,与地面撞击摩擦后,衣服变得更加破烂不堪,能看见流血的皮肤。

“咳咳……!”

猛烈的撞击令田桑坂月咳出几口血,身体的疼痛比掉入深坑的时候还要剧烈,体内的骨头似乎碎裂了,骤增的体温如同火燎一般,连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

“快跑!”

熟悉的声音令田桑坂月一下子清醒过来,瞬间冲刷了内心的恐惧,田桑坂月抬起头,愕然地看着天上院久香。

天上院久香在奇形巨人手中挣扎,对田桑坂月嘶喊着:

“坂月!快跑!”

田桑坂月颤抖着站了起来,他用力咬牙,用近乎要撕破喉咙的嘶喊回应:

“我怎么可能扔下朋友!!”

“啊!!”

田桑坂月再次向着奇形巨人冲去,他抄起刚才掉落在地上,已经断裂成半截的木棍,用毫不犹豫的速度向着奇形巨人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