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苹，寒假一起出去玩吧！”随着越来越接近的暑假来临，我的心多少有点雀跃起来。
“我说啊，你知道我们的假期有多短，而作业有多多吗？”他扶着额头，叹着气，仿佛操碎了心。
“就是因为太短了，所以才要留下些珍贵的回忆啊，不然多无趣啊。”
“你在说什么啊，去年寒假不就是一直宅在……说起来，自那以后都过了一年了啊。”
他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目光有些悠远。是啊，这么快就一年了，发生了这么多事呢。明明这么短暂，却是至今为止记忆最为深刻的一年呢。
“不要转移话题！到底要不要出去啊！”
“这个……”
“你不同意的话，你的晚饭就都没了哦。”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我不想去也得去呢。不过，你也学坏了呢。”
他的声音很温柔呢，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在想些什么呢，明明这样子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加重他的负担。但是，我果然，还是希望创造更多的回忆。几十年后，就算他全忘了，我还是可以坐在他身边跟他讲述我们的故事——没错，这个时候我还抱着一些幻想，这个疾病不会影响他的寿命。
“你以为我是跟谁学的啊？！”我注视着他的眼睛，数秒后，我的脸和他的脸渐渐发红，然后我们一起撇开了头，真是的，明明都在一起住了一年，为什么还是这么容易害羞啊。
“那，你想好去哪玩了吗？”
“唔，杭州吧。可惜天气太冷了，不然还想穿汉服给你看看呢。”
“唔，雪音穿汉服，不行了，太可爱了吧。”
“喂，别随随便便地就陷入想象啊！”不过，他这么期待吗？果然还是穿给他看看吧。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所以千万不要在大冬天的就穿上汉服哦。等到春天再穿给我看吧。”唔，被他看穿了。
结果，我们还是到了杭州，虽然没有汉服。雪花一直在飘，晶莹剔透的，落在掌心上，慢慢融化。我握住他的手。
“帮我暖暖手吧。”
“虽然我也很想，不过我的手冰冰冷的哦。”
“那就我帮你捂捂也没差啦。”
我对他笑着，手上的触感冰冷，没有一丝肉，甚至有点硌手，手上的冻疮甚至有点腐烂。好难受想哭，但是我笑着，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好好面对他。
“真安静呢。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了。”他这么笑着说道。
“是呢。”我依偎在他身上，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高了我一个头，就像毕业时候那样。
但是啊，我不想要这个世界，我想要的只有你而已。明明是这么简单的愿望，却无法实现。
“雪音？”
他低下头，抚摸着我的发丝。我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上了他苍白的唇。他的瞳孔在我眼前放大。他的嘴唇很干涩，可能因为是厚的关系，露在外面的那部分有着很明显的干裂。
不知过了多久，我松开了他。结果他就这么直钩钩地盯着我，让我的脸也微微发烫。
“别一直盯着我看啊，毕竟我也很害羞的。”
“唔，对不起！”
他慌忙地把头扭开，即便苍白的脸也红得发烫。这真的是一个真实年龄23岁的人吗？看样子果然要等他主动的话，就算什么都没发生也不太可能，更何况……
“这是你陪我出来的奖励。”
“是，我可以天天陪你出来的！”他相当激动的样子。
“不可能！”
“呜。”
我看着他此刻红扑扑的脸，想要将他的样子，以及此刻快乐的时间狠狠刻进脑海。
只是，再过快乐的时光似乎都敌不过病魔。即便他每天都一如既往地夸奖我的饭菜好吃。但是，那是虚假的，因为即便再美味的东西，他也吃不下更多了。
学校的生活虽然辛苦，但还是在勉强着继续，直到高三之前的那个暑假，那个晚上。
“暑假要不要去日本秋叶原转转？！那里的二次元文化的圣地。”
“呃……”
“怎么了？你不想去吗？”
“不，我很想去哦。只是，刚才那些话，你已经说过了……”
“唔，不好意思，我去趟厕所。”
他从餐桌前离席。这是他回到这里后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忘记的样子。虽然我一直纠结是不是干脆让他全忘了比较好，但是我果然还是做不到。说是自私也好，但是，至少我不想他产生空洞的感觉。
然而，过了很久流苹也没有从厕所出来，只有呕吐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我抹了一下眼睛，大开了厕所的门。他就这么倒在地上，翻着白眼，看上去已经没了意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断地呕着胃酸。
“喂，120吗？请你们赶紧来……”
我抱着意识已经模糊的他，拨通了120。涌出来的胃酸滴落在我的衬衫上。我把头埋进他的胸膛，不知不觉中紧紧揪住他的衬衣。
“呐，流苹，我可以稍稍哭一下吧。我已经，忍不住了。”
无能、软弱的我只能在他的怀里呜咽着。
最后，我和他一起被拉到医院里去了。他躺在医院里，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对于不能和我一起出发感到很抱歉，完全闭口不谈自己的病。
“对不起，明明说了要陪你去秋叶原的。
“不要紧哦，对我来说，你在身边的每一天都很开心呢！”
“这样啊。”
他的脸红了，扭开了头。我同样也很羞涩，但是，我想要将他的样子刻进脑海。
“那个，雪音。马上要开学了吧？”
“是啊，你难道要……”
“安心啦，我不会强迫自己去学校的。只不过，你能记好笔记等你有空了讲给我听吗？我果然还是想再参加一次高考，和你一起。”
“真是狡猾，你这样子让我无法拒绝呢。”
我知道，这是他为了让我好好学习而刻意说的话。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在为我考虑，明明一个人在医院很无聊的吧。然而，他的眼神很坚定，让我无法拒绝。
为了让他不太无聊，他的U盘我每天都在帮他扩充，到高考那天已经有第三个了。这期间，他的药已经从口服改成了点滴。如果不是偶然撞到了他抓着马桶呕吐的样子，我差点信了他说“不难受”。
高考那天，虽然我一再阻止，但他似乎铁了心要去参加考试。
“都让你背着我走了这么久了，至少最后这一段路，让我陪你一起走完吧。我想跟你一起站到终点。”
我最终没拗过他，同意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他说的终点和我意识中的终点并不是同一个终点，不然即便又哭又闹，以死相逼，我也不会让他离开医院的。
当我考完最后一门从考场走出却找不到他的身影，直到人影散尽。医院，学校，家里，公园……每一个他可能在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找不到。
你说的吧，你不会再一次突然消失的吧。为什么，你说话不算话。我抱着膝盖坐在家门口，眼神逐渐散出迷雾。
*
光玉全部都亮了起来。霍，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真幸福啊，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一辈子都陪在她身边呢。但是，办不到了吧。
我打开了那扇属于她的门，闯进了她的屋子。她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啜泣。听到了动静，她转过头。
“流苹，你上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我不敢看她的表情，悲伤、迷茫、绝望，宛如被抛弃在风雨中的小狗。
“真是对不起，给你带来了痛苦的回忆呢。”
“不是的，我很开心哦，和流苹生活的每一天都非常开心哦。”
光玉中闪过我跟她的每一天，欢笑、哭泣、吵架……都是非常珍贵的回忆，事到如今，真的让我动手，还是舍不得呢。果然，我还是有些自私的愿望啊。
不过，没时间了呢，不能再犹豫了。我一把抱住她，那些与我有关的光玉开始一个个崩坏破碎，连同着我和我的世界一起。
“不，不要，流苹，除了殉情，我不准你死，你不是要跟我殉情吗？别走啊。求求你，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所以，至少，让我保留着那些记忆吧。求求你，我不想要，不想要忘记你的事情。为什么，你要连自己的存在本身都抹去啊，求求你，不要……”
她在我的怀抱里渐渐从呜咽变成嚎啕大哭，犹如动物般的悲鸣。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一点，更紧一点地抱住她，想把她揉进我的身体里。我的身体开始一点点破碎。
“抱歉呢，最后一次，原谅我的任性吧，每次都跟你提这些无礼的要求呢。”
“一路走来，谢谢了，果然，还是……不想道别呢！”我的声音渐渐变得哽咽。
“不，不要，求求你……”
“那么最后，雪音，我最喜欢你了。永别了。”
她跪倒在地上，已经哭不出声音，只有嘴一开一合，却讲不出任何话。结果，在最后，我还是伤害了她。
真是，对不起啊……那么，雪音，好好睡一觉吧。再见……
*
为什么，我会坐在门口，为什么会流泪，为什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呢？高考，已经考完了吗？没什么实感呢。这么快就要毕业了啊。真是的，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性啊，连毕业都要落泪了呢。
四年后，我再次回到了这间屋子，没什么变化呢。突然间，一个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项链？我的名字？我不记得我有买过这条项链啊。欸？！奇怪，我为什么……”
我为什么会流泪呢？脑海里一些像玻璃碎片一样的东西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流……苹？！”
地上的玻璃碎片闪过一幅幅他的样子，微笑、高兴、落寞、悲伤，是啊，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啊。为什么会忘啊，明明、明明最喜欢你了。
“呐，流苹，我向你保证过的，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哦。所以，那些时间我擅自取回来了呢。你都擅自决定了这么重大的事情，我小小撒一下娇也没关系吧。”
“对不起，让你寂寞了四年呢。”这四年，不知道有没有人来看望过他。
“但是，今后不会再让你寂寞了。”
虽然他总是孤身一人，没什么朋友，但是多亏了这样的他，多亏了那些时光，我的时间似乎才能继续往前流逝。
也许，就算现在，沉默寡言的他也在某处推动着时间的前进吧。就算没人记得他。
“雪音？！你想起来了？”身后传来杜若的声音。
“似乎，也不是没人记得你呢。”
这样一来，你曾经的时间多少感染了其他人呢！
“流苹，今后啊，也和我一起吧，直到终点，到时候我们一起慢慢回想我们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