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

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她缠上了呢?“喂,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诺亚!”

我没有理会她,依旧低头看着自己的小册子。小册子上是我在实验中遇到的难题的汇总,在吃饭或者走路的时候,我总会拿出来看看,用来缩短脑袋里空空荡荡的奢侈时光。

“诺亚·斯特比亚!”周围的人总喜欢用银铃来指代这个声音,但在我听来,她比一窝苍蝇都要烦人。一直在我耳边嗡嗡叫,真希望她是一只苍蝇,因为没有人会因为我杀了苍蝇而把我抓起来。

但是这种话也只能放在心里想一想。卢勒城军备营部长的独生女——琳·欧德尔,某日,某地,被某男子当做苍蝇打死。别说打死,只是把她称作苍蝇,我就可以卷铺盖逃走了。惹了这位如日中天的军备部长,我最好这辈子也不要回到卢勒城。

周围同学的目光相当炽热,甚至有些扎人,想必他们也有着和我相同的疑惑。琳学姐这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在我这个全校喊打的问题学生的耳边嗡嗡叫,我实在理解不了。我在学校的名声着实不好,这点我很清楚,在我周围盯着我的人当中,九成九都看我不爽。不过我毫不介意,因为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和这些人计较。不招人嫉妒是庸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是向琳学姐这种绕在身边的狂风,我还是敬谢不敏了。

琳学姐绕到我的面前,抢走了我手中的小册子。

“诺亚,我知道学习很重要,我也知道想要保持年级前十的成绩很不容易。”琳用小册子抵住我胸口翠绿色的,代表我同年级总成绩排名第七的徽章。“但是社交也是生活中很重要的一环。人永远也不可能独自生存,像你这样孤僻的性格将来……”

在我的耳边,世俗的鼓风机又开始工作。又臭又长的说教,我为什么会认识这么烦人的学姐。社交的确很重要,和有实力的人合作的确会事半功倍。但比起你们这种毫无意义的狂欢派对。我是指:你很可能不知道和你跳完一整只舞蹈的舞伴叫什么名字的派对。我觉得在食堂大妈面前强调一句:多来一点米饭,达到的社交效果要更好。

说教的时候,琳无意识地向我靠近,我们的脸之间仅仅只有数寸的距离。我扭过头尝试无视她的说教,精神集中,回想记忆中的课题。但瀑布一样的黑色长发扫在了我的脸上,痒痒的,集中不了精神。我下意识低下了头。从第三人称视角看起来就像是正在被教导主任训话的差生。

我的视线在那波涛汹涌上游弋,基因里的本能在提醒我:这好像也不全是坏事。和我们同行的若干男生的表情就像是生吃了二斤柠檬,要是嘴里在叼着一张手帕,然后两只手用力使劲拽着手帕的两角……嗯,有那个画面了。

视线不经意间划到琳的领口,一阵烦躁的情感涌上心头。琳的领口别着两枚耀眼的勋章。

一枚是欧德尔的黄铜家徽。

虽然徽章上没有华丽的装饰,但黄铜的厚重感和豪放的雕刻风格完整表达了它坚毅与豪迈的主题。

——卢勒城对外宣传用旅游手册

另一枚是奢华至极的紫水晶勋章。勋章的底托由纯金打造,形状是雪花晶胞。出自学院特聘的设计师设计之手。作为主体的紫水晶,是仅存于王国南部的沼泽地中的高魔力水晶。这种水晶的开采难度极高。像这颗鸽子蛋大的高魔力紫水晶在黑市上卖到天价。

理论上说,只要实际利益大于预期利益四倍以上,就能让人赌上性命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如果没有卢勒城军备部长的千金的层身份,琳学姐根本不敢随便将这枚徽章带上街走动。

其实这枚勋章一直被放在学院的纪念馆中,雪藏将近三十年了。有资格佩戴这枚勋章的人一直没有出现。学院给出的要求是:连续五年蝉联全年级第一的在校生才能得到这枚勋章。但实际上,这枚勋章现在的主人更优秀,她已经蝉联六届全年级第一。学院采取的是七年学制,如果琳明年能再蝉联一届年级第一,也就是在校七年时间全部第一。按照学院的规则,她将永远地持有这枚勋章。

想到这里,再看看不成器的自己。过了入学年级,理事长特批地大龄插班生,五年级的年龄却在二年级上课,年级第七的绿色破铁片,远处看就像是生锈了一样。真丢人,这个交际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上,才勉强挤进年级前十。可是这个每天疯玩的女人……啊,我恨啊!这就是贵族阶级的资源优势吗?还是天赋?爆炸吧现充!

冷静,成年人最重要的是冷静。“嗯嗯,我听到了。学!姐!社交很重要。”我全然不在意,风轻云淡的回答。“不过,学姐,能不能稍微离得远一些,这样你我都走不了路。”

这个喜好开派对的交际花这次又叫了一群人出来。准确说是她和另一位高年级的金发学长组织了这次聚会。

按照我的一贯精简节能的作风,是断然不可能参加这种浪费生命的活动。至于那些邀请函,呵,上好的草稿纸。

不过这次,琳学姐明显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把我带过去。她为了抓我,居然在我的宿舍门前设置了雷击陷阱。要知道,在宿舍楼里使用咒术会被宿管通报批评,情节严重,性质恶劣的甚至会直接被开除。不过琳学姐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相信宿管还有学院理事长一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枚珍贵的紫水晶勋章很有可能就保不住了。我很好奇,我全身上下到底哪里值得让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我抓住。

我瞟了一眼组织这次聚会的金发学长,据说是本地富商的长子。成绩优异,运动万能,长相帅气。概括起来就是性转版琳学姐,现充二号。只是这个学长在品行方面好像有点问题,甚至一度闹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不过似乎只是传言,因为肉眼可见的,参加派对的女生几乎都围在他的身边。

在一个帅哥和一个美女的组织下,这次聚会的人数达到了将近三十人。而且是清一色优等生,学院各年级前百分之一的优等生齐聚一堂,我真的很好奇,你们是要去聚餐还是要砸场子?这就是你们说的上流社交?

夏天的天气是多变的,还没等我们走到聚餐的酒吧,细密的雨滴就开始成群结队的砸下。诺亚和金发学长以外的所有男生都眼冒绿光,就像是掉进了羊堆里的饿狼。他们的心中在高呼:这是机会!这是在女生面前展示自我的机会!梅雨!相合伞!湿掉的一边肩!飞驰而过的汽车?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我和他们的格格不入,我看到了满天无处发泄的荷尔蒙。我错了,你们不是聚餐,也不是砸场子,你们一个个都是来相亲的猴子。不愧是人类的精英,性成熟之后,一年四季都处在发情期的生物。

在这个家家户户都会一些咒术的世界中,没有雨伞这种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随手将空气中的水蒸气用冰咒文进行连接,形成一片冰墙,再用风咒文操纵气流让冰墙飘在自己上方。

我们的一号男嘉宾使用的就是这种最朴素的方法。啊!作为卢勒城最高等的学府的前百分之一的优等生,精英学子追女生的时候怎么能没有新意呢?这怎么能凸显出你受过高等教育的事实?就这一块寒酸的破板子?我已经想象到了你将来结婚之后的场景了。

女方:嫁给你这种憨憨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什么都不会,就知道出苦力,书呆子,也不知道学学隔壁xxx,动动脑子。没能耐,没创意就算了,我同事小xx,人家过生日的时候,她老公送了她xxx,再看看你,就知道个热水,连红糖都不加,死直男……

让我们看看二号男嘉宾。这位男嘉宾似乎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居然用火焰做了一柄雨伞。有创意,好想法,快速蒸干下落的雨水,在防水的同时还能提供热量,物理意义上的暖男啊!只不过火焰的温度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好控制,伞的下方传来了烤肉的香味。

这位兄弟是个熟人。好冷的笑话。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几位同志吸取了上两位男嘉宾的教训。三号男嘉宾看来是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事前做过功课。将冰板做成了半球形,并且在上面刻了两朵花,勉强及格。

四号男嘉宾受到了二号男嘉宾的启发,在冰板的上面用火做了一个爱心。爱心相合伞的想法很好,但难度高了些。四号嘉宾脸板得像一尊冰雕,不,沙雕,能看出来他在尽力的维持两种相克咒文之间的平衡。

五号和六号男嘉宾懂得团结就是力量的真理,并且吸取了几位的前辈的经验教训。二人之一负责冰板,另外一个人负责火焰爱心。冰板上还有菊花的冰雕。二人的配合相当的不错,冰火之间的距离把握很是微妙,从这无间隙的配合就能看出来两位选手平时就勤于练习。冰板没有丝毫融化,火焰也没有受到冷气影响!完璧之做,天作之合,让我们祝福这对幸福的新人……

我想,在马戏团里看孔雀开屏,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斗艳的结果也是一边倒,大部分女生都聚集在金发学长的伞下,再一次证明了金钱的力量能够对一切花里胡哨实现降维打击。也恭喜学长开屏半径竟然达到了恐怖的三米。只可惜被围在中间的学长失去了肩膀被打湿的机会,美中不足。

切,我真是无聊。下意识的把手伸进口袋,才想起来,小册子全部被学姐拿走了。话说学姐去哪里了?正当我寻找学姐的时候,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你这个想法很有新意诶,我也来试试!”我向后转去,才发现学姐正站在我身后,用手指戳着包裹在我身上的风墙[雨衣]。学姐丢开手中透明的水晶伞,开始试着操纵周遭的气流。

不出我所料在两次失败之后,学姐放弃了这种精细作业……个屁!我练习了一个星期才能做到让气流缠在身上并且不伤到自己,去年一整个夏天,我不知道被淋成落汤鸡多少次,身上填了多少伤口才学会的技巧,她为什么一次就能成功!

“好像不怎么难。”

我真想用拳头去招呼这灿烂的笑容。

至少在到达酒吧之前,我和学姐一句话也没说。一句也没说。

大概在酒吧浪费了半个小时。我把小册子从学姐的外套里拿了回来。然后趁学姐和其他同学推杯换盏的时候悄悄溜了出去。

毕竟有三十多双眼睛盯着,还是有几个同学看到我鬼鬼祟祟地从后门离开。不过他们并没有将这件事向学姐报告,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是知道。这是最正确的选择,我不想参加派对,他们也不欢迎我参加派对。我们的利益诉求本就一致,我只是受到琳学姐的胁迫,迫不得已才走个过场。

作为经常被通报批评的问题学生,我不受欢迎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在每个人都情绪高涨的聚会上,有一个耷拉着驴脸,就像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一样煞风景的家伙。谁也不希望自己的糖罐里混进了一颗羊粪球。

我是汤锅里的那块臭肉,这一点我从小就很清楚了。

“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买点消耗品再回去吧。”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有点微妙啊……还是先去一趟店里。”

[哈露兹纳什]——姑且算是我开的一家店,虽然店的所有权不在我手里,不过除去员工工资以外的店铺的收益,我全部可以随意支配。不过钱这种东西只要够用就行了。相比起钱,能在店铺老老实实工作到死的员工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况且,这家店再过几个月也就要销毁了。带上一个恶鬼,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除名,消失得渣都不剩。每每想到这个场景,我都不由得颤抖,兴奋的颤栗。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为将要到来的那一刻欢呼,血液在沸腾,大脑在颤抖!

等将这个恶鬼诛杀。就回去那里,顺便将那里也一并铲平,所有给她们留下过伤痛的地方我都会一一铲平……

雨丝从空中飘下,我穿上[雨衣],向着学院反方向的走去。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我的嘴角不由得上扬,露出了夸张地笑容。不好,不好,要收起来。

因为天气,街上没有客人的,两侧的店铺大都早早地拉下挡雨的隔板。无意间从窗户的缝隙向室内望去,几个小孩子正围着萤石灯,用还不熟练的手法操纵着咒文,想让灯亮起来。

这种天气,就算有雨伞也没用,裤子肯定会湿。雨衣也包不住脚,火焰咒文蒸干的鞋子没过一会儿又被打湿了。我不由得自嘲道:“恐怕只有傻子才会在这种天气待在室外吧。”

可还没有离开酒吧所在的那条街,我就在一家门户紧闭的店铺门前发现了一个傻子。不娴熟的麻花辫歪歪扭扭地从后脑偏左的方向伸出,绕过脖子,亚麻色麻花辫尾正好伸进了胸前的口袋。加长版的危险发型。

我仰头叹了口气。“怕什么,来什么。墨菲定律诚不欺我。”在房檐下躲雨的小白痴也看见了我,她下意识向我跑来。但刚离开房檐就迅速折返回去,就像是被丢到了泳池里的狸花猫。然后笨手笨脚地开始构筑咒文。

我向她那里快步走去。

“铃瑶,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将她纳入了雨衣的遮蔽范围。“不是说让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吗?要是让你姐姐知道你又到处乱跑,肯定又要把你训一顿。”我把手放在她的头顶胡乱揉搓,还用雷咒文施加了一点静电,比麻花辫略微整齐一些的前帘变成了蓬松的稻草垛。

铃瑶有些尴尬的笑着。“额……”面对我的质问,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借口。就这样“额……”了几秒后,索性直接放弃了。

可是,不听话的铃瑶非但不检查自己的错误,反倒向我倒打一耙。“谁叫你和姐姐做什么都瞒着我,就连姐姐打工的地方都不告诉铃瑶。铃瑶很生气!”两颊向松鼠一样鼓鼓的,抱着我的胳膊摇呀摇,然后又像牛皮糖一样粘在了我身上。

我敲了敲她的头。“这叫各司其职,既然你不知道去哈露兹纳什的路,那就不要到处瞎跑。而且你不是还要在家里照顾阿姨吗?”

“不是啦,铃瑶出来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