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堆的外卖送到了阿斯兰家中。阿斯兰抓起一块披萨就往嘴里塞，左手则拎着一块巧克力，面前摆着的是一根油条。塑料袋和外卖饭盒堆成了一座小山，斯缇娅看着这堆中日韩与东南亚菜式配美式快餐的大杂烩，仿佛面前出现了一座料理熔炉。
“我们真的吃得完吗？”斯缇娅掂起了一块寿司，把它塞进嘴里。“唔！好好吃！”
“吃不完就丢掉好了，我又不差钱。”
“好浪费……把它们放进冰箱里不就好了吗？”
“不许动我的冰箱，不然我揍你！”阿斯兰刚想点头的时候忽然想起里面塞满了可乐。
斯缇娅从来没见过这么丰盛的大餐，即便它们全都装在外卖盒里，样子有些磕碜。一见到吃的她就把对阿斯兰的戒心给全部解除了，脑子里除了食物之外别无他物。传说以色列人出埃及后快要被饿死，于是先知摩西便向上帝要吃的。上帝说大大滴有，于是便从天上降下了一堆叫吗哪的食物给以色列人吃。此时此刻，阿斯兰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极高，不亚于从天上丢吗哪下去的耶和华。虽然她不信教也不是以色列人……
但正当斯缇娅伸手去抓披萨的时候，一只手却挡在了她的面前制止了她。阿斯兰神情严肃，紧闭双眼。然后他开始双手合十，将双手高高举起。
“南无观世音菩萨——”
“噫！前辈你在干什么？你在祷告吗？”斯缇娅被阿斯兰唱的怪异小调给吓着了。“你信教？”
“放屁，本大爷可是恶魔契约者，信个鬼！”阿斯兰斜眼瞄了一下斯缇娅。“这是在……超度！”
阿斯兰那没两滴墨水的肚子里忽然蹦出来了这两个字，于是他就用了。正巧他碰上了一个脑子里缺了两根筋的人，于是对方信了。
“超度食材？”
“第三执行部的干员每次出勤基本都很难活下来，能活着回来吃饭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一件事情了。所以我们每次吃庆功饭的时候都会超度食材，对他们心怀感激。”阿斯兰摆出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听说第三执行部的人每次上战场都是死路一条，超过九成的人都死在恶魔的手里。今天因为帮你搬家所以没法出去吃饭，我就在家请你吃。下次上战场你有没有得回来就说不定咯……趁现在赶紧多吃点吧！”
阿斯兰一边说着一边喝了一口汽水，神情凝重。
“但我们这次不是成功地回来了吗？我觉得要是我们的作战方式稍微改变一下，变得不那么激进……那样子大家都能活下来吧？”斯缇娅顿了一下。“我会变得更加像一名恶魔猎人的，我会努力的。”
“比你更像恶魔猎人的家伙也活不下来，这跟努不努力没什么关系。我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也和你一样，跟其他资历稍深的猎人一起执行过任务。那个时候我也觉得讨伐恶魔应该不是个苦差，但我想错了。”阿斯兰以置身事外的语气说。“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死了。”
阿斯兰拎起一根香肠就往嘴里塞。
“那些第三执行部的恶魔猎人经过了很多训练。他们会用手枪，天上的空投箱一个接着一个砸下来，他们的武器从手枪换到了重机枪，然后换成了反坦克武器，最后直接拔出了刀。”阿斯兰像是在讲故事那样。“只有恶魔契约者或者用恶魔之种制成的武器才能杀掉恶魔，但那些用恶魔之种精制而成的子弹没能成功杀掉恶魔，所以他们直接面对面干架了。结果那些恶魔猎人一个接着一个被恶魔撕碎，到最后只剩我和另外一个断了腿的恶魔猎人了。你知道为什么我和那个人能活下来吗？”
斯缇娅摇了摇头。
“运气！恶魔以为他断气了，所以就把他当成尸体直接丢开了。”阿斯兰嘿嘿地笑了起来，对斯缇娅竖起了第二根手指。“而我靠的是火的力量。如果没有燃起炎之恶魔的火焰，我也早就死在那个地方了。但每当我燃起恶魔之火的时候，一切都会被卷入火海里，所以最后那个断腿的猎人也死了，他是被我烧死的……自那以后我接到的任务都是由我一个人执行，直到你这个不知情的傻逼被分配成了我的搭档！”
阿斯兰叹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会死，而第三执行部的干员死得特别快。你是恶魔契约者，可能生命力会稍微顽强一些。但说不定下次你就歇菜了，要么被恶魔杀掉，要么被我的火波及而烧死。所以及时行乐，赶紧吃多点吧。说不定明天出了个任务你就进棺材了，到时候你身上的债不用还，我的房间也能被还回来。我还会把今天买的床垫和泰迪熊摆在你的墓前供奉，再帮你烧多两份纸钱，够义气了吧？……但你好像是欧洲人，你们那边的地狱肯收纸钱吗？”
斯缇娅明显是被他的话给怔住了，动作都变得呆滞了起来，但她还是缓缓地抓住了一根红烧肘子往嘴里送，睿智的眼神里似乎闪烁着怪异的光芒。
阿斯兰心里暗喜，看她这个模样就是被吓得不轻，待会儿就劝她金盆洗手及时跑路。阿斯兰说的其实也并不假，那些伤亡率全都是实话。第三执行部这个与恶魔作战的先遣队至今仍能维持运作已经是个奇迹，目前招募的干员数量也只能勉强和阵亡名单持平。愿意来第三执行部的要么就是觊觎那份高额的讨伐悬赏金，要么就是脑子有病……斯缇娅是前者，阿斯兰是后者。
但斯缇娅明显不想死，她不仅不想自己死，还不想让她面前的人去送死。有着这种想法的人在得知了第三执行部那跟绞肉机一般的伤亡率后多半都会知难而退。活着才能享受那份金钱，大多数递上辞呈的原第三执行部干员都抱有这种想法。而没脑子的人不会递上辞呈，他们死光了。
战场与屠宰场并无实质上的区别。
只有阿斯兰这个傻逼是个奇迹，他奇迹般地在执行了十二次任务之后还没断气。仿佛一个进了绞肉机的生猪出来以后还活蹦乱跳，其他待宰的猪看了就怀疑人生。
而斯缇娅初次的任务就是跟着这只不死的猪一起完成的。在她脑海里的世界观和其他猪不一样，她以为死亡只是例外，但那其实是常态。像尤里乌斯的那种例子比比皆是。
她一直都很害怕。害怕吧？但事情就是这个模样。要么接受，要么退出。
阿斯兰把这个事实告诉了她。他准备开口说：没关系，其实我有办法让你活下去，那就是赶紧跑路……
斯缇娅整理了一下思绪，带着一口京腔缓缓开口。
“我虽然老家在欧洲，但应该也算是个本地人？我从小就在这边长大，纸钱大概是会收的吧……”
“妈的！你就这么想死？”阿斯兰一巴掌糊在了斯缇娅的脑壳上。“老子要你活！你快给我赶紧退出第三执行部！”
“但我缺钱！我真的没钱呀！要是不做恶魔猎人的话我可能这辈子都还不清钱了！”斯缇娅捂住了脑袋。
“那你去别的执行部不行？好过待在第三执行部送死！”
“第一执行部是和当地军方的空军合作，我不是军方的人怎么可能做得了啦？第四执行部也是和军方的陆军海军联办的，所以我也没办法加入嘛！”
“你倒可以去第二执行部封锁现场搞搞善后啊，考个公务员加入当地公安部门就可以了。”
“执行部长不让我去第二执行部干活……”斯缇娅小声嘟哝。
“他妈的，傻逼部长！”阿斯兰对着空气空挥了一拳。“合着第三执行部的人手不够送了个炮灰过来凑数？”
“他说我来这里工作才合适。而且拿到手的钱似乎真的还蛮多的，我在第二执行部干到死都还不清身上的欠款，但在第三执行部可以！”斯缇娅说。“在讨伐了侵蚀恶魔之后，财务给我的账上打了五十万美金的悬赏金……还有五十块人民币的出勤费。”
“那你目前还欠多少？”
“本金是三千万美元。去掉之前没还上的利息，现在还欠三千万美元。”
“那还的完个屁！不如让我直接把追债公司给烧了算了。”
“冷、冷静啦！契约者的恶魔之力对一般市民使用，可是会让契约者被当成恶魔来通缉的！”斯缇娅把阿斯兰的气话给当真了，连忙抓住了他的手。“只要我再在第三执行部出六十次任务就可以还清所有的钱了。就算在这里干很危险，也没有关系！”
“你是不是傻逼？第三执行部的干员平均出十五次讨伐任务就死翘翘了，而且这个好像还是从1800年开始统计的数据，最近两年的干员平均出两次勤就可以结算人身意外险了。最近保险公司都不愿意给第三执行部的干员投保了！你还想出六十次任务？你有三十条命？”
阿斯兰信口开河。前半部分的平均值是编的，后半部分不肯投保的事情是格兰尼喝醉酒的时候一边呕一边抱怨的。
但斯缇娅摇了摇头，眼神坚定。
“但阿斯兰前辈一直活到现在了吧？阿斯兰前辈这么厉害，要是有前辈来保护我的话，身为搭档的我肯定能活下去！”
“哈哈哈！终于有人欣赏本大爷的过人之处了……”阿斯兰猛地回过了神来。“不对！你没好好听我说话吗？我可是会烧烂身边一切东西的，因为会伤人所以之前才一直不给我分配搭档的，你懂不懂啊！”
“但既然组织都安排我做前辈的搭档了，大抵上他们觉得我是能活下来的……而且重要的是能还清我身上的欠款！做第三执行部的恶魔猎人可以恢复我的自由之身呀！”
“我还是帮你把那追债公司烧了吧。”
“别别别！”斯缇娅把站起来的阿斯兰给按了回去。“阿斯兰前辈就算想让我搬出去，也没必要这么做啦……”
阿斯兰愣住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循循善诱，已经在斯缇娅的脑海里烙刻下了“我是好人”的印象。显然斯缇娅脑子缺根筋，但她至少还有基本的情商。阿斯兰那想让她卷铺盖走人的心思都明写在脸上了，就算是猴子也读得出来。
“只要我退出了第三执行部，那我就没办法再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了。前辈想要一个人住吧？”
“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这么跟你说过了。别以为大叔把我揍一顿就能改变我讨厌你的想法！”
“对不起……”
“但其实我对你倒是没那么反感，只因为你住在我家里，所以我才觉得你很讨厌！”阿斯兰拿叉子叉起一坨意大利面指向了斯缇娅的脸，然后一口吃掉。“毕竟你救过我一次……”
斯缇娅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但我还是觉得你很麻烦，说到底我还是讨厌你。”
阿斯兰嘴里嚼着的意大利面都快喷出来了：“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赶走你啊？”
“大概等我还完债的时候……”
斯缇娅消沉了下去。
“其实我不喜欢做恶魔猎人，我想要去咖啡店里打工。但因为我是恶魔契约者，大家都不喜欢我，没人愿意招聘我作店员。所以我打算自己开一家咖啡店，我做店长的话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那你估计会把客人全都赶走，还没开够一个月就直接倒闭。”阿斯兰把一串鱼豆腐吃掉，挥了挥手里空掉的竹竿。
“我当然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我打算开网店。”斯缇娅指了指阿斯兰丢在地上的手机。“我做外卖服务呀。”
“傻逼，咖啡凉了就不好喝了，凉掉的咖啡和中药有什么区别？ 那你不如去开凉茶铺。”
“那样子的话我就去做奶茶店！”斯缇娅打了个响指，不过很快就叹了一声。“可是所有的这些想法都是空想而已，因为根本没法实现。”
“那实现了这些想法能把你赶出我家门吗？”阿斯兰冷不丁的问。
“也得等我还完债才行……欠着债根本连启动资金都攒不起来啦！”
“跟着我做搭档，能不能活一个月？”
“大概……是可以的？”
阿斯兰耸了耸肩，然后忽然问：“你手机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