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蘭感覺到自己被什麼扎了一下,一股冷意從大腿處傳入全身。

隨後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擠壓了一般,原本微弱的跳動開始變得劇烈起來,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不要……死……快醒過來……腦海中開始回蕩起這些莫名其妙的詞語,黑暗之中彷彿燃起了一道微弱的火,催促着他去觸碰那溫暖的光。

我將一切都交付給你……

代替我,去點燃這個世界。

混沌的夢境消散。彷彿將要溺水之人忽然漂浮到水面,阿斯蘭猛地吸了一口氣。

“呃……咳咳!”阿斯蘭艱難地睜開雙眼,連呼吸都變得有些費勁,胃裡的東西翻騰着,差點就要被吐了出來。“混蛋惡魔!我要殺了你……”

“前輩!是我,能聽到我說話嗎?”一雙略微有些冰涼的手捧住了阿斯蘭的臉。“我是斯緹婭!能看清楚這裡有幾根手指嗎?”

“三根……”阿斯蘭用力地喘氣,“兩根?”

阿斯蘭的視野有些模糊,缺氧而導致的眩暈感直到現在都沒有完全消散。他看見一隻發紅的手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在他面前留下殘影。

“你他媽的……別晃了,我眼花……”

阿斯蘭閉上了雙眼。胸腔中的心臟用力搏動,讓他感覺太陽穴上的血管正在一跳一跳。

好想吐。但阿斯蘭根本沒力氣把東西吐出來。他現在動彈不得,身體不聽使喚,感覺自己像一條脫水的死魚。

這個時候,一個銀髮的少女突然撲到了他的身上,哭的稀里嘩啦。阿斯蘭冥冥之中嗅到了一股好聞的檸檬洗髮水的香氣,讓他不自覺地將手擺在了少女的頭上,撫摸起那柔順的長發。

阿斯蘭微微睜眼,一個打空了子彈的M1911A1手槍被丟在地上,兩根空掉的30毫升腎上腺素注射器滾到了手槍握把旁,他剛才心悸得那麼厲害的原因正是這兩支激素。斯緹婭在把他拖出來之後把便砸在地上的空投箱給翻了個遍,看到了裡邊放有兩支藥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阿斯蘭身上扎。所幸的是標準空投箱裡邊沒附帶氰化鉀注射劑,不然阿斯蘭可能真的會死透。

“還有一個惡魔……石英惡魔。”阿斯蘭掙扎了一下,想要坐起來,但失敗了。“別趴在我身上了……我還要去戰鬥啊。”

“它已經跑了,我們已經安全了。”斯緹婭擦了擦眼淚說,“我是惡魔契約者,我能感受到惡魔的氣息。”

阿斯蘭沉默了幾秒鐘。

他無力地望向了斯緹婭,想起了她今天在家門口對自己說過的話。

“難怪你這麼膽小還來做惡魔獵人……和惡魔締結契約的人無論走到哪都會遭到唾棄,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啊。”

“對不起……”

“我也一樣。”阿斯蘭用無人能聽見的音量輕嘆。

“對不起,我沒能擺出一副惡魔獵人的樣子出來。”斯緹婭抽泣了一下。“我很害怕,沒敢去面對侵蝕惡魔……結果害死了第二執行部的幹員。”

“每次任務都這樣,這種小事你遲早會習慣的。”阿斯蘭嘆了一聲。“倒是從我身上滾開啊,我衣服上全都是你的鼻涕!”

“對不起!對不起……”

斯緹婭急忙地從阿斯蘭身邊爬開,畏畏縮縮地跪坐在他的不遠處。阿斯蘭將頭轉向右側,燃燒着的商場散發著火光。第二執行部的人已經開始握着槍支靠近現場,消防隊估計再過幾分鐘便會趕來。

一種空虛感在阿斯蘭的心中擴散開來。他看着那些自己揮霍出去的火,那種破壞與瘋狂的本能衝動此刻消失殆盡,胸膛內的一切都彷彿劇烈燃燒后所剩下的灰燼,變得死氣沉沉。

每次在化身為炎之惡魔之後,阿斯蘭都會覺得那個瘋狂而又叛逆的自己筋疲力盡。那個燃燒一切所觸之物的神經病躺在水泥地上,無力地散發出悲傷的氣息。在這一刻,阿斯蘭變回了六年前那個十二歲的少年。

瘋狂與暴戾的本能散盡,只剩那個疲憊而又清澈,不含一絲雜質的少年。

“為什麼要衝進去?”阿斯蘭盯着燃燒的火焰。“你找死么?”

“我不想再有人死掉了……”

斯緹婭微弱地應了一聲,握起了因燙傷而發紅的雙手。那是把昏厥的阿斯蘭拖出來時所受的傷。即使阿斯蘭已經不處於惡魔形態,但他身上仍然散發著高溫,把他拖出火場無異於從爐火中空手抓出一根重六十多公斤的熱炭。

更別說那是一個完全密封的火場。斯緹婭用槍打碎石英板的時候熱浪便已經蠢蠢欲動,她用肩膀撞碎石英板的那一瞬間若不是她用汞擋住衝出的熱浪,她的臉一瞬間就會着火。

為什麼要那樣做?明明自己那麼膽小還怕死。

一陣刺痛感從手心傳來,讓斯緹婭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涌了出來。

“而且要是我不進去參加戰鬥的話,就拿不到懸賞金了……”

“你到底是多缺錢啊?”

“三千萬,”斯緹婭豎起了三根手指。“不含利息……”

“你他媽到底幹什麼欠了這麼多?”

“我不知道……這是我父母欠下的債。我不認識他們,我是在孤兒院里長大的。但追債的人一路順藤摸瓜找到了我,萊因哈特家現在只剩我一個人還活着,現在我是這筆債款的承擔者了。”

“你是不是傻逼啊?是我的話我就把追債的給揍一頓!”阿斯蘭冷笑。“咳咳……媽的……想吐……”

“但現在我沒辦法甩掉它了,這筆欠款已經處在我名下了……就連我之前住的房子都被拿去抵押了。我現在除了做惡魔獵人以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誰管你,關我屁事?別想住進我家。”阿斯蘭說。

“但是那是人事部分配給我住的房子……”斯緹婭又開始哭了起來。“我真的無家可歸了!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讓我住進去吧,前輩!”

斯緹婭又撲到了阿斯蘭的身邊,握住了阿斯蘭的手。她哭得梨花帶雨,看上去楚楚動人。

只可惜阿斯蘭不吃這一套。他現在雖然很虛弱,但還是拼盡全力扭動起身體來。阿斯蘭一嘴巴咬在了斯緹婭的手臂上,逼她放開雙手,急忙跳開。

阿斯蘭躺了一陣子之後已經可以站起身了。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對着斯緹婭揮了兩下拳頭示威。他的執行部制服已經被燒焦了,彷彿剛從地獄中歸來。臉上那狂氣、叛逆而又帶有一絲不屑的神情像是在對着斯緹婭比中指,讓她麻利地滾。

“別再煩我了,不然我真會揍你!”阿斯蘭晃晃悠悠地甩了兩下拳頭。

“前輩……”斯緹婭抽了一下鼻子。“求求你了,前輩!”

說時遲那時快。咚的一聲悶響,阿斯蘭一拳砸在了斯緹婭的臉上,又快又准又狠。就連斯緹婭都沒想到,阿斯蘭出拳竟然會那麼乾脆。一般來說男生都會不好意思打女生,但阿斯蘭簡簡單單地就做到了,完全沒有心理隔閡。

斯緹婭捂着臉坐到了地上,整個人懵了。火辣辣的感覺在臉上跳動,好像隨時都能腫起來的模樣。而阿斯蘭對着她狂笑了兩下,拍了拍屁股轉身就走。

輕鬆地走了……

但阿斯蘭也沒能走多遠,他剛晃了兩下就站定在原地,把午飯全嘔了出來后便面朝水泥地摔了個狗吃屎。斯緹婭扎的那兩針腎上腺素藥效還沒消退,阿斯蘭一下子做出了太過激烈的動作,他身體根本承受不住。在打了那一拳之後,阿斯蘭的大腦就直接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結果他翻騰的胃立馬釋放自我,吐了個一乾二淨。緊接着阿斯蘭麻利地昏了過去,臉直衝沖地砸在了自己的嘔吐物上。

斯緹婭呆愣地看着阿斯蘭倒下,便急忙跑過去把他翻了個身。在看到他臉上沾滿了七彩混合物之後,她揮起了手,把旁邊剛到場的消防隊員給招呼了過來。

消防員拖着水槍跑向了斯緹婭的方向,在與她交頭接耳幾句之後,高壓的水柱直接砸在了阿斯蘭的臉上。與此同時,火場內的烈火令水霧蒸騰而起。漫天的水汽像是白色的輕紗,輕柔地蓋在暴戾的火上,使它慢慢熄滅,重歸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