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噫!是先逝?!”一众妖异们皆乱了气场。

先逝毫无征兆地落在琉璃身边,妖异们全都连忙趴在地上,不敢与之对视。

“果然…你很害怕这封信是吧?想着如果恋人给自己寄来的最后一封信是分手信的话…哪怕你已经变成了这股模样,那股悲伤的记忆也依然留在你心里对吧?”

先逝的眼睛开始变得湿润,紧接着便泪雨滂沱。

此刻,东远御翎才得以明白,这才是当时这只先逝离开祭坛的原因。

“无论如何,不管有多胡来,我还是想要让你看到这封信。”

信上,缀满了真切的思念——通篇尽是“好想见你”。

先逝读懂了信中的感情,这一点也随之向周围扩散出去。

“居…居然把先逝唤到这里来,实在是太不吉利了…但是,为什么?!公主大人的气息…为什么会感觉公主大人的气息如此接近?”

“言灵…”东远御翎伸出食指,在先逝的嘴前虚晃了一下。

“啊…”随着权现大人颤颤巍巍的脚步,先逝的记忆被打开了。

……

“啊啊…怎么会这样,这…这都是我的错……我…早已明白了才对啊…”

公主伏在书案上,双肩发抖,而这,被一个仆人看到了。

“没什么…我没什么的……”

虽然公主连忙掩饰,但仆人似乎还是看穿了——她知道,公主想要偷偷去看那个权现大人。

“那么的话…仅此一次,也好……”公主的眼角露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耳朵…他的耳朵…右耳被扯破了…而且,听说是因为打架打输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肯定是因为我……”

山上一方与水中一方的来往导致河水干涸成沼泽,公主不过一笑置之,但是,她自己是心知肚明的,她明白那不仅仅是一个传闻。

“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让你的力量变弱了,否则的话…你不可能会受那样的伤。”

“明明很喜欢小孩子,却因面相狰狞而苦恼…现在又越发可怕了…可以的话,用我的耳朵作为替代该多好。”

“还有…我听说了,他之所以放弃过来见我,都是因为水妖们在村子里放了火,而且…还说得相当自豪……”

“总不会连你也参与了吧?!”

“算了…请忘掉我刚才的话吧…我并不是在怀疑你,只是…我感觉谁都不能信,这真的让我好害怕……”

公主边说着,边把写了一半的信丢到了纸篓里。

“我…没有给他写信的资格……”

之后,流了好一阵的眼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沼泽附近建起了一座小祭坛,开始流传起聚集在这里的联翼鸟会实现恋人们的愿望,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这一天,公主也被仆人们拼命劝诫。

“不要!我就是喜欢看到幸福的恋人们。”

其实…是公主实现了恋人们的愿望,但是,那并非是她本有的职责,随着一次次愿望的实现,沼泽里的水也在一滴滴的消耗着。

“我…和保护村庄的他不一样,我只能这样来保护人们的幸福。”

“既然我们无法相合,那我还是希望这里的人们能够因我们而幸福。”

这样的推辞中,仆人们再也说不出什么强硬的话。

“还有…希望你还能继续保密,尤其是对他。”

于是,仆人再一次重重许诺,因为她知道,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公主甚至不会允许和自己共享秘密吧。

或许仆人是这么想的,还不知道公主会做出怎样胡来的事情,那么至少自己应该在她身边苦苦相劝。

“谢谢…他有他的职责,我已经……不想给他添什么麻烦了。”

“而且…这沼泽的命运就是总有一天会干枯的。”

“身为这片沼泽之主的我是明白的…如果只能这样,那或许这才是我真正的职责。”

“我…从中感受到了充实感。”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几百年后,沼泽终于迎来了最后的时刻,只剩下了最后一滴水。

这时候,公主看到有一对男女亲密无间地牵着手,来到了这里的祭坛。

仆人这一次拼命地恳求,但是……公主只是带着安稳的笑脸,轻抚她的头。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我再也没有赋予大家幸福的能力了。”

“从一开始,我只不过像是在模仿他去做而已,但是,现在只是纯粹地…纯粹地……”

公主的眼角流出一滴晶莹。

“深爱着恋情开花结果,向我报告他们幸福的恋人们的笑脸。”

“我…才是被拯救的那个啊。”

恋人们在红布上写好自己的名字,伴着一生一世的祈愿,紧紧地…紧紧地绑在枝头上。

“我深爱着的孩子们,你们…全都幸福就好。”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好想继续保佑这片土地上的孩子们。”

公主把双手放在恋人们的头上,渐渐地,她的身影像雾气一样消失,随之…沼泽里的最后一滴水也蒸发了。

于消散中,沉寂的祭坛上空聚集起了一群联翼鸟,它们…数不胜数,眨眼间便盖过整座祭坛,但依旧有许多无法挤入的小身影在空中盘旋。

“谢谢……”

传承着前世情缘的魂灵只许下了一个愿望…雾气,化为了另一种形态,公主成了最特别的一只联翼鸟。

……

“玉姬…”

权现大人的大手像是绝不会弄伤深爱之人似的,温柔地将公主包裹起来。

“我曾许愿,哪怕会诱我踏上黄泉路,我也还是想要再看你一眼。”

将小小的生灵抱在胸前,凶煞的脸在不断呜咽。

“总有一天…或许我也会被所有人遗忘,到时候,想必我的职责也将结束吧…但是,现在依然必须得保护好孩子们才行。”

“曾经,我也因职责的束缚而感到厌烦,为不能陪在你的身边而感到羞愧,但是……我也是一样的…把生息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当做视如己出地怜爱。”

哭声低沉后,淡雅的笑容从中挤出,放在权现大人的脸上,可怕而又温柔。

“现在…还请让我能够好好保护你…玉姬……”

化作先逝的玉姬卧在权现大人的臂弯中流泪,借助“言灵”的效应,从鸟喙的缝隙中挤出一阵颤抖的声音。

“对不起…明明都是因为我…是我不好……”

“为何要道歉?”

“是我的眷属们放火烧了你的村子啊!”

“其实,我都注意到了,在那之后,隐隐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了吧…然而,那不也还是我咎由自取嘛,实在没办法对别人兴师问罪啊。”

站在不远处的一部分水妖,自知羞愧地低下了头。

“可是…都是因为我,你的耳朵才会缺失一块啊。”

“这又有何坏处?而且也是多亏了这耳朵,我才能被大家熟记。”

“只是…想要和你比翼双飞,还需要等上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如果不能再继续逗留在地上的话,还请先一步前往天际,让世界树授予崭新的生命吧…希望你能忘了我,走向自己的新生,哪怕真是如此,我也依旧会为你的幸福祈祷,终生保护左右。”

“怎么会…这样的话,就徒留你自己了啊!”

“身为应当保护众人的神,却只为一人的幸福祈祷…还请,至少让我作为一个愚蠢的男人,担起这最后一点责任吧。”

事到如今,依然不需要什么话语,尽管身姿不同,但他们依旧像一对联翼鸟那样紧紧相依。

神有着漫长的岁月,那终生起誓的含义,悉数献给恋人的深沉爱意,还有谁会再去怀疑?即便投去再多的怀疑,当事者也早已超脱了外物。

不知什么时候,所有的妖异们再也不分山中水里,只是默默看着这一幕光景,再也没有谁试图给它定罪。

穿过森林的凉风,拂过发热的皮肤。待骚动平息下来,回到城里的时候,都已经临近天明了。

“这次真是受您关照了,通灵使阁下。”

“不不不,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公主就落在权现大人的脑袋上,像是不愿意离开片刻似的紧紧依偎在那里。

“这是什么话,所有的事情不都是通灵使阁下四处打点,才得以顺利收场的嘛…虽然从那之后就说不出话来了,不过玉姬应该也是很感谢通灵使阁下的。”

“啊…这样的话,那也算是一种荣幸了。”

“现在的话,就只要弄明白铜镜的事情了吧。”

“嗯,不过…现在铜镜大概已经回到原处了吧。”

“嗯?这…难道通灵使阁下早就知道是谁偷走了吗?”

“大概算是吧。”

众多妖异都集中在一个地方,祭坛那边肯定也是无人看守的状态,只要有点智商,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当然了,前提是盗窃者还会归还,而至于为何归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果然,师傅还是对事件有所把持啊。”

“哈…哈…”对于琉璃一如既往的高位评价,东远御翎还是有些受不住。

顺带一提,东远御翎已经提前拜托猿妖将奈奈和莲奈送回家了。

“看来之后的事情还是交给通灵使阁下处理最为妥当。”

“这样的话,真是多谢了。”

权现大人知趣地全权交给东远御翎处理,也算是给了他很大的方便了。

“还有琉璃阁下,这次也是多谢了。”

“不…不用的,我才是什么都没……我只不过是尽力去做而已。”琉璃稍稍慢下脚步,与东远御翎拉开一小段距离,“倒不如说,我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多余的事。”

“通灵使阁下和您是不是都有些太谦虚了?还有,关于几天前我对您的提问所给出的回答,似乎还应该再补充点什么才对。”

“那是……‘即便后悔也能得到什么东西’对吧?”

“嗯,但我想要补充一点…如果遇到抱有同样烦恼的人,我会这样建议——不能责备缺点。”

“缺…点?”

“是的,无论此事始末,周遭的评头论足都依旧会随风而来…我应该在玉姬变成这样之前就去迎接才对,又或者说,正因为玉姬变成了渺小的生灵,我们才有这相结合的机会。”

“这就是结果的缺点吧。”

“对,既然这样,就没必要烦恼太多了…即便不在此刻,即便花上一点时间,也未必会得到一个好的答案,但却依然只能继续烦恼下去…不过,换做是差强人意的答案,那倒是可以得到的。”

“啊…差强人意的答案……”琉璃偷偷看了看意中人的背影,“我果然还是不行的,我连差强人意的答案都做不到。”

“自己要学会原谅自己,能接受抱有缺点的您的人,才是爱您的人啊…尤其是通灵使阁下,那样宅心仁厚之人的话……”

“权…权现大人……我…我…那个……”琉璃的脸很婉约地红了。

“哈哈…虽是这么说,但我也还没能好好原谅自己。”权现大人微微自嘲,“不过,若是遇到同样境遇的人,我也会去原谅,您不也是这样的吗?”

“嗯。”

“那么,对自己温柔一些就好…即便可以糊弄自己的心,那也绝不会自由…哪怕被规矩束缚,但心是捆不住的,更何况,恋爱本就是一种病。”

琉璃只是若有所思地默默走着。

“那么的话,往下的路还请和通灵使阁下一起走吧…告辞了……”

“呃…?权现大人?”

权现大人的身影逐渐变淡,直至完全看不见。

走在前面的东远御翎听到琉璃的大叫声,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去。

“嗯?权现大人已经离开了啊。”

“嗯…嗯。”琉璃一副慌张模样地将目光从东远御翎身上移开。

东远御翎默默回走靠近琉璃,用手抚摸着她的额头。

“师…师傅?”

“嗯…体温正常,但脸为什么这么红啊…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啊?”

“唔…完…完全没有的。”

“行吧。”东远御翎收回手掌,“这种事,以后千万不要再做了。”

“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嗯…不过也是多亏了你啊…谢谢你,琉璃同学。”

“那么…师傅……”琉璃青涩地捏了捏东远御翎的手肘,“好像…有点累了。”

“嗯?”少有的,琉璃主动接触自己,让东远御翎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嗯…这样的话,之后的路,请…抓着我吧。”

“谢谢…”

东远御翎接过阳伞,伸出手肘,琉璃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缠上手臂,但是,很快又将身体的重量靠在东远御翎的身上。

“看…看来是真的有些累了啊。”东远御翎久违地感受到了自己飞快的心跳。

“嗯,如…如果师傅不好好支撑住的话……我可能都走不直了…所以,就这样……嗯…果然还是会添麻烦嘛。”

“不会不会…我倒是觉得很荣幸啊。”

“唔…荣幸什么的…那不就像是……”

“嗯?”

“没…没事……还请…就这样,只是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哪能只有一会儿,我会好好护送你走完的…毕竟,我们住的都是同一个家啊。”

“嗯。”琉璃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挽得更紧了,“谢谢你…师傅。”

“都是理所当然的啦。”

“不…师傅,一直都对我很体贴温柔,感觉只是自己在独享其好。”

“比起这些,我倒是觉得,受关照的人是我才对啊。”

“那也是…因为我想要照顾师傅…不能是其他人,无论是谁,唯有这一点我不想退让。”

“如此清心寡欲的琉璃同学,那么独享其好的人果然还是我吧。”

“我倒是觉得,这是我的一番任性啊,真的好吗?”

“嗯,琉璃同学还可以多任性一些的。”

“师傅…那…我也可以试着提点任性的要求吗?”

“嗯,当然可以。”

“可…可不可以稍微…走慢一点呢?”

“呃…?抱歉,是我走得太快了吧。”

“不…不是的,只是…如果可以的话,请尽量能够慢一点,尽可能走得久一点……我想要和师傅就这样走下去。”琉璃的声音在腼腆中逐渐减小。

“哦…哦。”东远御翎将步调降至最低。

“师傅…看那边,是朝阳啊。”

“嗯…天亮了啊。”

最初的那道阳光从山顶延伸开来,在柔和的朝雾中增加着自身的光辉。随着令人感受到生命力的深绿色变得浓厚而清晰,仿佛整座森林都醒了过来。

“真是一幅漂亮的光景啊。”

“嗯…但是,感觉光线有些刺眼啊。”

东远御翎扭头看向琉璃,这才想起她和自己并不一样…她是魅魔…比起光明,也许黑暗才更能象征生命力…那么,在这相同的时刻,真的有在见证着同样的明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