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代蓮?」

正當我想從記憶中找出與這個名字有關聯的事情的時候,他的拳頭突然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我猛的一下回過神來,在千鈞一髮之際扭開了頭,那雙拳頭打在了我身後的沙發上。

對啊,現在可不是發獃的時候了,趁着眼前這個自稱神代蓮的男人揮空拳頭的那個空隙,我掙脫開他抓住我衣領的手,連站穩身體的時間都沒有就直接一口氣沖向窗戶。想着既然已經被他們倆發現了,那與其被帶回去連累到瀧川,還不如在這裡就破釜沉舟,直接撞破窗戶跳下去。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撿回一條命,但如果運氣差的話......不,從這裡跳出去的話幾乎是必死無疑的。這時,我的內心萌生出了一種天真的想法。如果,如果我所做的事情罪不至死的話,即使被那個所謂教會的組織抓住,也不過一些不輕不重的處罰的話,那我還有冒這麼大的風險下這個賭注的必要嗎......同時,我對過去的自己也有很大的興趣。

就是這種天真的想法和僥倖的心理,讓我猶豫了,以至於我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自然神代也沒有錯個這個機會,我又被他抓住了。

「你這傢伙,想做什麼!」那個叫做神代蓮的男人的拳頭打在了我的左臉頰上。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又躺在原來的沙發上了,我下意識的想要反抗他,但神代見勢直接把膝蓋頂住我的喉嚨,整個身體壓在我身上,使我動彈不得。

「真是個危險的傢伙,居然想要從這麼高的窗戶跳出去。如果不死,恐怕就算是我們也很難追上了。」另一個叫做夏川的,戴着眼鏡的那個傢伙走到沙發后,推了鼻樑上鏡框說道。他之前一直站在遠處冷眼旁觀。「但是,你還不能死,不然我們可就麻煩了。」

「......請告訴我。」事到如今,我也已經不奢望能夠逃跑了,抵抗也只是徒勞,但是。「至少,請你們告訴我,我到底做過什麼,要被你們追捕呢?」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現實和真相來的如此之快,讓我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做過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問?」神代似乎有些不解的問道,他的力氣異常的大,膝蓋頂的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不知道啊,關於自己的所有事情,我做過什麼,又是誰,來自哪裡,我全都不知道。所以,至少在你們帶我走之前,告訴我我以前到底做過什麼吧。」

「什麼?你是說......你失憶了?」神代顯得很是吃驚,張大了嘴用帶着懷疑的眼光看着我。就連壓着我的膝蓋的力量也變小了,我終於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

不僅僅是神代,就連站在一邊看着這一切的夏川也流露出了詫異的臉色,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是的,我失去了過去所有的記憶。」

「怎麼會......居然還有這種事情。不,說不定......」神代輕輕地嘟囔了兩句,聲音很小,我聽的不是很清楚。但我似乎看到了,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一道狡黠的笑容,但只出現了一瞬間,隨即又從他臉上消失了。

「是嗎。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所以的事情。你這個失去了記憶的惡魔!」

「惡......魔?」

他用着與之前驚訝的神情完全不相符的嚴厲的譴責般的語氣斥責着我。

「就是你全都忘記了,也無法抹去你所做的一切!我,不,我們是絕對不會忘記與寬恕你的。你會為你的罪行付出代價的!」

「我的......罪行?」

「是啊,你知道到目前為止,你那雙手上沾染了多少鮮血嗎?」

他的膝蓋死死地壓住了我,那熾熱的雙眼之中,似乎燃起了正義之火。

「你才是窮兇惡極的人類之惡的化身。陰險狡詐,老奸巨猾,不擇手段,鐵石心腸。就連自己的親生父母也不放過,像你這種惡魔,我誓要將你親手送上斷頭台!」

神代以居高臨下的姿態說著這些話,他面帶凶光,殺氣十足。彷彿他就是代替神明揮動制裁之劍的使者一般。

「我是......人類之惡?」

一瞬間,幾幅熟悉的光景從腦海之中一閃而過。銘刻在心靈深處的,封藏的記憶。化成了一個個小小的碎片,飄蕩在血與肉的迴廊之中。

我看到了一片火海,火星在瀰漫著焦臭味的空氣中胡亂的飛舞着,滾滾的濃煙席捲向我來。不斷的有被燒成塊的帶着跳動的火光的木板或者石頭從頭頂落下,發出巨大的響聲。

而在那之中,有個瘦小的,孤單的身影站在那。他的手中握着一把與這一切不協調的白色刀刃,上面映照出周圍洶湧的火勢。似乎注意到了我,他緩緩轉過頭來,我看到了一雙藍色的眼眸,還有他那堅毅的眼神。之後,罪孽的火焰燃燒的更加旺盛了。我被那火光吞噬了,直到什麼都看不見。

但我很清楚,那個火中的身影是誰。

那就是我自己。

這就是在一瞬之間,我所回憶起的,與看到的所有事物。僅僅是這些畫面,就對我造成了極大的衝擊。我感覺額頭上冷汗直流,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當然這也有被神代壓着的緣故,雖然我也有試着掙脫開他,但我只要稍微一動,神代便會更加用力的按下來,結果就是適得其反。

「我就是......那個人?」

雖然不是很想承認,但那個叫做神代的人所說的事情,或許是真的也說不定。單單隻是這樣的想着,我的身體就擅自放鬆了下來,或許我只是去受自己該受的懲罰而已。

「啊,是的啊。你就是那個傢伙。一個純粹的魔鬼。」神代說著,收起了頂住我喉嚨的膝蓋,同時在我脫離束縛的一瞬間用手抓住了我的衣領把我拉了起來,並以極快的速度朝着我的右臉打了一拳。

他並沒有繼續抓着我,而是在打完一拳之後鬆開了抓住我衣領的手。這樣我便向著我左手的方向倒了下去,在撞翻了身後的茶几之後,摔在了地面上。放在茶几上書籍散落了一地,杯子也摔碎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有幾塊碎片扎到了我身上,劃開了幾道不深不淺的痕迹,鮮血從那裂縫中不斷一點點地湧出來。

「好疼......」

我不爭氣地發出了幾聲悲鳴,明明我沒有這個資格。神代聽到了之後又走過來拎着我朝臉上又補了幾拳。

「如果這種程度就叫痛了的話,那那些被你殘害過的人,又能用什麼話語來形容他們的痛苦呢。」

說完,他再次放開了手。沉重的身體撞擊到地面,發出了苦悶的聲音。我感覺有幾塊玻璃渣扎進了我的身體里,但我並沒有想過反抗,也沒有想着站起來。或許就這樣一直躺着,對我來說倒也會輕鬆一點呢。

「好了,給我站起來,該走了。讓我來帶你去你該去的地方吧。」

他踢了我一腳,拉着我站了起來,我起來還沒站穩腳步,他就拖着我走了起來,而我只能跟上。

逃走和逃避都是沒有用的。這樣就好,我遲早是要面對與自己相符的結局的,為什麼不能省略中間的過程直接到結局呢......這樣就好了,這是我應得的。

在被神代拖着走的途中,我無意間看到了被那兩人毆打而躺在地上的瀧川。我和他的視線相交了,他也看着我,我看到他一臉不服氣的表情,眼中似乎還燃燒着微弱的鬥志之火。

「瀧川......」是啊,是我把他給牽扯進來的,真希望之後的事情不會再牽連到他了,如果可以的話,我還希望向他道個歉。

但就在我想着這些事情的時候,僅僅一念之隔,我彷彿看到了他那眼中燃燒着的微弱的火苗,在一瞬之間轉變了洶湧的烈火。我更沒有預料到他下一步的行動,出人意料又非常果斷。

趁我還未完全從他的視野中消失之前,他把握住了最後的機會,抓住了我的手。同時站起身來一把撞開了拉着我的神代。

神代完全沒有預料到這一突發的情況,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他就一路踉踉蹌蹌地撞到了大廳的餐桌上。

「好痛!你這傢伙,想做什麼!」

桌上的各種餐具凌亂地散落在地板上的聲音,伴隨着製造出這些聲音的主人的咆哮聲在屋內迴響着。

「他......才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人。我是知道的,他絕不是會做出你所說的那些事情的人!」瀧川站在我的身前,一隻手緊緊地抓住我的右手對着神代說道。

「瀧川......」我並不知道瀧川先生他為什麼要為我而做出這種事情,要為我說這種話,明明對他沒有任何的好處。但我突然感覺到,現在對於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我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懷念之情。眼眶突然有些濕潤,溫暖的液體在那裡面打着旋兒。

這份感情,我無以言表。而且,當下的情況也不容許我這樣做。

「你說這話,是認真的嗎?」不知什麼時候,神代已經站了起來,並和我身前的瀧川對峙着。

「非常認真。我是不會讓你們就這帶走他的!」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再包庇一個殺人犯知道嗎?為了他,就是和教會為敵,和整個國家為敵,都可以嗎?」他的雙眼死死地盯着瀧川,並帶着無形的壓力。

但瀧川絲毫沒有畏懼,依然堅定的說道。

「這和與教會為敵什麼的沒有一點關係,我相信這個人,雖然我和他相處的時間並不長。相信對的事情決不是錯誤的。而且這個人,才不是殺人犯!」

「瀧川......」我沒想到他居然會為我做到這種程度,我對他來說明明只是一個陌生人,而且態度還這麼差......

「他說的事,是真的也說不定。」

我在他身後小聲地對他說道。我一直在猶豫着,要不要說出這句話。

但是瀧川一聽到這句話馬上就回過了頭來,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

「難道說,你都想起來了嗎?過去的事情。」

「不,我想還沒有,但我似乎看到了一些奇怪的光景,說不定......」

瀧川聽到這話好像鬆了一口氣。

「什麼啊,你一定是太緊張了。別去在意,那肯定是你想多了。」

「但是,為什麼你會那麼的確定我就不是他所說的那個人呢?」

瀧川聽完后溫柔地笑了一下,很快他就又接著說道。「雖然我和你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我是能知道的,這或許是我為數不多的優點也說不定。我能感覺到,你一定是一個善良的人。」

「善良......我嗎?」

他的笑容似乎有着魔力,能使內心洋溢着溫暖的感覺的魔法。

「是的,你的話,一定是不會去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的。不要去從別人的話語里找尋過去的自己,自己去尋找吧,從內心的深處,因為,你就是你啊。」

「我......就是我?」

我還沒有思索出瀧川剛剛說的那句話真正的意義,思緒就被一聲惡狠狠的喊叫打斷了。

「喂!你們兩個,從剛剛開始就在那裡唧唧歪歪些什麼啊!」

神代似乎因為突然被瀧川襲擊,剛才我們又把他晾在一邊,自顧自的交談了起來而變得很暴躁。現在的他就算突然衝過來攻擊我們也不足為奇。

聽到這話的瀧川,直到剛剛為止都保持着溫柔的微笑的臉龐也一瞬間變得陰沉了下來。

「而且,這些傢伙根本就是在胡說八道!」瀧川又轉過身去看向了神代。

「你說什麼!?」神代反問到。

「那,你就說說看,這孩子的名字啊!」

「那個是......嘖。」

神代出乎意料的被這個問題給問住了,支支吾吾的半天答不上來......說起來,我也還沒有考慮過我的名字呢。

「看吧,說不上來啊。我早就注意到了,為什麼你一直沒有提到這孩子的名字呢。這種連你名字都不知道的莫名其妙的傢伙的信口雌黃,能信得過嗎?」

「可惡!」神代狠狠地跺了下腳,變得更加暴躁了起來。「喂,夏川,你知道嗎?這傢伙的名字。」他氣的漲紅了臉,卻又怎麼也答不上來,只能求助於他的另一個同伴了。

「不,並沒有人對我提過。」與神代相反,夏川仍然是一副泰然自若的姿態,推了下鼻樑上的鏡框淡淡的回答道。

「嘖。」神代小聲地砸了下舌頭,衝著我和瀧川走了過來。「好吧,既然你們不願乖乖聽話的話,那我們這邊也得用上一些強硬手段了。」

神代一邊用語言威脅着我們,一邊摩拳擦掌的向我們走來。我感覺到瀧川把我的手握得更緊了。

「別擔心,我是不會讓他們把你帶走的。所以,你也一定要找到真正的自己啊!」

瀧川對我說完這些之後,就把我向門口一推,孤身沖向了神代,整個身體撞在他的身上,並雙手環抱住。

「瀧川!」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想要過去幫助他。

「快走!我來拖着這兩個傢伙!」

但還沒等我走出兩步,就被瀧川大吼嚇住了。

「你這傢伙,快放開我!可惡!」瀧川死死地抱着神代,縱使被他拳打腳踢,也紋絲不動。「喂,夏川!你還在愣住幹什麼,快去抓住那個小傢伙,別讓他跑了!」

當我意識到他還有另一個叫夏川的同伴而轉身想要打開門逃跑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了。他以驚人的速度靠近到我身後抓住了我的手。就算我現在離門口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那段距離也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了。

「放開我!」

我試着甩開他的手,但夏川就像是瀧川死死地抱住神代的身體一樣,他也死死地抓着我的左手不放。

「放棄吧,你已經,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了。」夏川遊刃有餘的推了下眼鏡說道。

不論我怎麼掙扎着想要甩開,但他的手卻連一毫米都未曾動過。這股蠻力,就連神代都遠不如他,面對着絕望的力量差距,我什麼都做不到了。

「嘁。真是個纏人的傢伙。」就在我還試着從夏川的手中逃脫的時候,神代已經把瀧川撂倒在地上了。

「幹得好啊,夏川。總算是抓住這小傢伙了。」神代把瀧川先生丟在一邊向我走來,臉上還浮現出了得意的笑容。

而瀧川先生則是蜷縮在地面上,一臉痛苦的表情,徒勞的伸出手想要抓住神代。

但是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瀧川。

「別放棄啊!」

就在我的身心都打算放棄掙扎的時候,瀧川的聲音再一次喚醒了我。回過神來時,他又一次的抱住了神代的右腳。

「可惡!你這傢伙,到底要妨礙我到什麼程度才肯罷休啊!就那麼想死嗎?好吧,我就實現你的這個願望!」

神代隨手拿起了一把掉落在地板上的水果刀威脅着瀧川,甚至馬上就要刺下去了。

「結束了!!」

「......快走!!」瀧川緊閉上了眼,雙手仍舊抱着神代的右腳,發出了最後的一聲怒喊。

「瀧川!!」我伸出手去想要阻止神代,但擺在眼前的是,已經無法挽回的局面了。我無法阻止他。

然而就在這時,我眼前所有的一切在這瞬間似乎被放慢了數百倍。眼前的所有景象,都像是變成了走馬燈一般的畫面。

我,想要阻止神代,想要去救瀧川。就像他為我所做的一樣,我是什麼人,以前做過什麼事情。已經都無所謂了,我現在,僅僅是想伸手拯救眼前的人。

我是誰,根本無關緊要。我終於明白了,瀧川先生。重要的是我想成為誰,而我就是我,無論時間如何沖刷,記憶多少次消逝。真正的自己,都不會失去。

我一定會救你。

心中的鬥志之火被燃起,我感到一股難以抑制的力量正在慢慢地湧進我的體內。

而體內沉睡的什麼東西被喚醒,衝破了枷鎖的束縛,直奔上天際。

時間又恢復了正常的流轉,所有的一切都開始運作了。只是,有一點與之前不同了,我的左手上,不知什麼時候被戴上了一隻手環,它通體透黑,散發著暗淡的黑光,表面上刻着奇怪的花紋,像是古老的壁畫一般刻着其表面。我無法辨認出那表面刻畫著的,究竟是什麼。

「什麼!這是!?」抓着我手的夏川驚訝地發出了一聲尖叫。而我在他抓住我手的左手上,也看到一個類似的手環,只不過戴在他手上的是璀璨的金黃色,而戴在我手上的,則是散發著不詳氣息的幽暗。

我感覺從他的手上傳來了一股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同時,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麼沉睡着的記憶的一部分被喚醒了。

是,我終於回想起來了,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伊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