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滋啦————】
【队长,能听到吗,我这边地面上的情况一切正常,目前为止也没有发现「使徒」的踪迹……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短暂的电流音后,左耳的便携通讯器中传来了少女焦急不安的声音,只是对此刻神崎御良来说,现在绝非是能安心回应的时间。
白炽灯投射下仿如中世纪老旧烛台般的昏黄光线,而这几缕惨淡的灯光便是这地下通道的全部光源。这与其说是为了照亮地下视野,倒不如说是制造了更多藏匿阴影的破绽。
此刻的神崎便蛰伏在这随处可见某处阴影之中,她屏住了呼吸,紧握在手中的匕首映着银色的寒光。
而在下一个瞬间,她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白炽灯下那名卫兵装束男人的身后。银色的弧光在女子的手中转了个圈,随后娴熟而准确地掠过男人的脖颈。
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呜咽,毫无防备的男人身躯如同折断的枯木般,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神崎终于不用再压抑自己粗重的喘息,她有些踉跄地后退几步,用最后的几分力气将身子依靠在砖墙上,将那柄割断了男人喉咙的凶器收回腰间。
只是,被她握于手中的匕首却寒光依旧,没有折损,也没有染上任何血迹。
方才的男人也有着相似的违和——倒在地上的他就像坏掉的机器、停止运行的程序一般,只是躺在那里等待着回收命运到到来,没有任何濒死前的抽搐和挣扎。
利刃造成的骇人伤口也只是静静横亘在脖颈,断裂的肌肉、血管大肆向外界敞开着,却没有血液涌出。
——这并不是真正能被称之为人的生物,只是一个模仿着人类外形、为了某种目的而临时创造的「不完整的存在」。
“咳、咳咳……抱歉让你担心了,清理守卫花了点时间。”
【守卫?地下居然也有吗?】
“嗯,而且数量不少,看样子是中枢察觉到我们的入侵行为后紧急生成的防卫性Non-Player Character。而且负责入侵的那边也出了点意外,荻原他好像在通过「终端」连接到中枢时被系统攻击了,现在的情况也很危险。”
神崎再次将目光投向倒在地上的男人,他仍旧以毫无变化的姿势安安静静倒在那里。如果以人体作比喻,此刻的‘他’应该就像是启动了细胞凋亡程序后、等待着死亡到来的免疫细胞。
而后,男子的身形被一阵骤然爆发出的墨绿色的荧光淹没。
刺眼的光线随无机质的电子音一同散去时,覆盖着厚厚蒙尘的古旧地面上已然空无一物,甚至连刚才男人的脚印都没有留下。
神崎的眼神非常平静,似乎无论是这样的景象、还是取走某人‘性命’,对她来说都已经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了。她只是取下左耳处摇摇欲坠的微型通讯仪,将有些松弛的耳夹调整后又重新戴上。
对于「由这个世界所创造的造物」来说,在死亡的同时也抹去其存在过的所有痕迹,的确是“为了维系世界正常运转”再合理不过、也再容易不过的事了。至少除了目睹这一幕的她,不会有其他任何人知道这里方才发生的事情。
【哈?那家伙?他还真是到哪里会给哪里带来灾难。如果接通中枢只需要他的「意识」的话,不如让他直接在那里死掉好了,省的平时惹人生烦。】
“法月,别这样,荻原他毕竟……也算是我们的伙伴,这样说有些过分了。”
【嘁,您到底是为什么这样护着他呢?明明是您是把他从「伊甸园」和「使徒」手中拯救出来的恩人,却还是成天摆着一副高人一等爱答不理的样子?只会感情用事的家伙,想起他就觉得火大。】
通讯仪另一侧的少女不满地嘟囔着,似乎这些抱怨还不足她想要表达的十分之一。
“好啦琉璃纱……那抱怨了这一大通后,火气有稍微消减些吗?”
神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难得漏出了些不同于素日那种冰冷果决的神色,语气也柔和的仿佛变了一个人。
【谁让他平时对您总是……】
“那是我和他的……私人问题。而且你也知道,但论感情用事这一点,我才是最应该向大家问责的。”
神崎的声音不自觉减弱了些,也许是因为她清楚自己并非问心无愧吧。
——这个世界/系统想要清除掉“多余的存在/程序”,是如此‘正确’、又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
——对「默示录」的大家、这些“不必要的存在/错误的程序”来说,更是这样。
【请不要这样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一次都没有。】
来自通讯仪另一侧少女的声音将神崎从杂乱无章的思绪拉回现实。
【如果没有那时的队……御良姐姐,也就不会有现在仍旧存活在这里的我。您是将我从死亡边缘救下的人,也是将被世界抛弃的我/Outcast再次收留的人,我又怎能会再苛责些什么呢?不仅是我,「默示录」的大家想必都是这样认为的。】
【现在仍旧存在这里的,是独属于我——法月琉璃纱自己的意志。而这份意志无论出于情感、还是出于理性,都愿意……选择和您一样的道路。】
法月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缄默。
但这无言却并没有意味着唐突或隔阂,或许因为确信对方所抱有的无条件的信任、所以不再需要其他的话语做赘述,又或许只是因为法月清楚,自己眼中的‘御良姐姐’向来是表达情感的白痴这件事。
而打破这沉默的,是神崎的轻笑声。
【唔、有什么好笑……哎呀,这种话可不要告诉其他人啊!】
“当然不会啦,我向你保证……不过闲话就先到此为止吧,自从和他们几个分开后,我就感觉这里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短暂的诙谐似乎让自己有些放松戒备了,神崎闭上眼睛,简单地在心里平复了一番情绪后,将松懈的神经再次紧绷。
【有什么异常吗?】
“嗯。这些临时生成的防御性NPC似乎……太弱了,反应力、行动力和警觉性完全不在应有的水平上,甚至连「合格的防卫程序」都算不上。”
【诶?】
“所以,我的猜测有两个:第一,我们的入侵行动对中枢的功能造成了一定损害,导致了它的抵御能力下降。毕竟我们通过「终端」入侵中枢的行为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会危害这个系统稳定性、对「这边的世界」带来灾难的事情,会有这样的现象应该也是正常。”
【也就是说……我们每成功入侵一次,这边的世界、或者说是这个由程序构成世界的稳定性就会下降一些。】
“是这样的。可能现在表现的还不明显,但当剩下的两个「终端」也被突破的时候,可能就会有更明显的表现吧……对这个世界来说,仿佛是末日般的变化。”
神崎顿了顿,似乎是在为描述寻找恰当的形容。
【冰雹与火掺杂着血倾盆而下,燃烧的大山被丢进海里,名为‘苦艾’的星辰燃烧着坠落,城邦化作灰色的废墟……像是圣经中吹响号角的七位天使?】
“额,这么形容倒也在某些地方意外的合拍了。换用偏现代风格一些的话语来描述就是‘无法解释的天灾现象’,不过都是后话了。”
神崎将自己的身躯从依靠着的墙面离开,硬皮革的鞋底蹋在石灰石地砖上发出闷响,幽暗的地下通道中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响。
“按照我之前的记忆,保护‘维持着这个世界运转的卡巴拉中枢’不被入侵应该是「伊甸园」优先级最高的任务才对。但现在,中枢在遭到了入侵的紧急情况下,自我防卫系统却如同功能缺陷般降低了警惕,而且过了接近十分钟的现在,也仍旧没有发现「使徒」的痕迹。”
【或许……只是他们松懈了?】
“不可能,这不像伊甸园的风格。”
神崎的语气十分笃定,似乎是时间超出了预想的缘故,她决定按照先前来时的印象从遗迹地下撤离。
“相当于这个程序管理者Administrator的「使徒」都是直接与卡巴拉中枢相连的,这使得无论中枢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凭借管理者的权限——也就是‘指令投影< Code Cast >’,想移动到这里不过是几分钟的事。”
【除非……中枢并没有及时向他们传递这件事情。】
“没错,这就是我的第二个猜想:即使我们正在做着触碰禁忌、危害世界并带来灾厄的事情,但卡巴拉中枢却在「纵容」着我们的行为。就像是明知自己会在第二天被犹大出卖的耶稣基督,仍旧在逾越节的前一夜,如常举办了最后的晚宴。”
【…………】
通讯仪的另一侧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啊,是我说太多了吗?总之这些只是我毫无依据的猜想,描述的也比较仓促,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一样……”
【不,我能跟得上节奏的,只是刚才在思考而已……关于第二个猜想。】
“嗯?”
【我记得队长您说过,即便是「使徒」也是没有权限接触系统中枢的对吧,荻原在接通中枢时也遭到了攻击同样能说明这件事。与其纠结入侵之后的种种异常,倒不如说他本身居然能连接到中枢,甚至能作为入侵中枢的「钥匙」这件事就很奇怪。】
“这个应该——”
【应该是和他的身份有些关系,对吧?虽然日常相处在一起,但不论是您还是他,在提到‘荻原 透’这个人过去的事情时都会缄口不言。】
“……抱歉,唯独这件事我没法在现在明说。”
【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啦!我相信队长也有一定要这样做的理由,总而言之就是……我觉得卡巴拉并不是在纵容「我们」,而仅仅是在纵容作为钥匙的「他」。】
神崎的脚步放缓了下来,法月的话似乎确实地触及到了她心中的疑惑。
距离某些问题的答案似乎近了一些……但能够完全解明的时间还不是现在。
“等突破最后两个终端、拿到全部的「源代码」时,我会向大家……以及他本人说明一切的。”
【嗯。要是没什么再需要留意的东西的话,我们也尽快离……不对!队长你所在的区域好像——】
突然响亮的白噪音淹没了少女的后半句话,滋滋作响的电流音中,一股不安的阴霾攀上了神崎的心头。
“为什么信号突然…………法月?!还听得到吗,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神崎几乎是冲着通讯仪的喊出来的,只是这台如强弩之末的机械能够回应她的,只有更加杂乱的噪音。
【……这边没…快离………天空…火焰一样的——】
【……communication……inter…interrupted…………】
凌乱无序的几个音节中,耳畔的通讯仪完成了它最后的悲鸣,尖锐的高频杂音仿佛要化作利刃似的,要将鼓膜连同大脑一并穿透。
“通信彻底断掉了,恐怕是磁场被干扰了吧……天空、外面环境发生变化了吗?”
神崎扯掉已然宣告报废的联络仪,内部烧坏的电路板处涌出的黑烟,此刻正透过机械外壳连接的缝隙飘散而出。
白炽灯的昏暗光线如被风吹过的烛火般跳动了几下,随后在黑暗中融入睡梦一般的沉寂。
不安、焦虑、急躁,甚至是恐惧——种种情绪糅合在一起压迫在胸口,像是死亡压榨着人类求生本能那般地,驱使着她在黑暗中奔跑起来。
——得快点找到法月才行!
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想法的神崎咬紧牙关,用无法发出声音的意识在心里呐喊着。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在黑暗通道的前方,捕捉到了一丝火光——只是如倒计时闪烁着的星火没有留给她反应的时间,顷刻间便化作了燎原烈焰。
雷鸣般的爆炸声响中,塌陷的天花板与烧红的钢铁碎片已然向着自己的方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