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焱并非是那么熟悉水淼淼的人，哪怕是确实的聊过两次，问清楚了她的身世，但刘焱也知道，水淼淼没有和自己说出全部的事情，所以刘焱并不能确认水淼淼的为人。
但他还是一下子就找到了水淼淼。
在某家花店的外面，水淼淼捧着一捧金盏花，正靠着玻璃橱窗蹲坐在地上。
她将那捧花放在前面，环抱住自己的双腿。似乎是担心如果太过用力的话就会伤到这束花的样子，所以现在的水淼淼在斜射下来的日光中给人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在她的周围则是放在外面展示用的，簇拥着自己的各式各样的花束。
水淼淼正把头搭在膝盖上，看着手里的金盏花，时不时的还转动着把玩它，就像是在旋转即将起飞的竹蜻蜓，想着要就这样把花朵送到天上一般。
等到刘焱走到了花店的店门口时，水淼淼才注意到自己的旁边站了一个人，她侧过头来看去，原本脸上还有着的一丝悲伤又在一瞬转化成了惊讶，最后则变成了一丝厌烦。
“又是你啊。”水淼淼有些不快的说道。
“对，又是我。”
刘焱做出了回答，但却没有马上道出自己的来意。他凑近了水淼淼，半跪在地上，刚好能让她平视着自己。
今天的水淼淼穿着一套黑色的便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尽管校服在公众场合会看起来更正式一些，但没有人会在放假的时候还把五颜六色的校服穿在身上的。
可没了那层看似肥大的校服，现在的水淼淼看起来比起之前还要显得瘦小了一些，就像是全身被水打湿的野猫一样，看起来十分的可怜。
但相对的却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气质。
这么想着的刘焱最后注意到了水淼淼的手臂，那里缠着一个黑色的袖章，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一个“奠”字。
打量了一圈之后，刘焱缓缓的解释起来。
“李慧她现在已经带人下山了，你也知道的，总得再请那些来参加白事的人吃顿饭。”
“明明大家看起来都并不是很难过的样子？”
“你现在看起来也并不像有多么感性的样子。”
“……”
水淼淼没有回答，她把自己的脸埋到了膝盖中间，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念叨了起来。
“如果感到难过，为了这个骗子掉一点眼泪的话，总觉得，他就真的要离开了……”
刘焱看着慢慢苦闷了起来的水淼淼，挠了挠头。他现在十分担心水淼淼的心理状况。
如果就这么把她带到山上的话，她一定会冲到焚化炉里和李鑫一起上路的吧。这么想着的刘焱又开始担心起了这个眼前这个正值敏感期的女高中生的生命安全，以及这个案子的后续调查。
他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朝着水淼淼伸出自己的手。
“总之，先站起来，找家店吃点东西吧。差不多也到时间了，你也半天没有吃饭了吧。”
“……”
水淼淼依然保持着沉默，她的肚子也并没有像动画作品里一般替她做出回答。让自己的肚子响起来果然是没有这么容易的。刘焱在心里想着，手依然悬在空中。
“那，我能指定去的地方吗？”
水淼淼依然没有把头抬起来，但还是做出了回答。
刘焱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卡里的余额，然后点了点头。
“行啊，去哪都行。不过点菜之前得先让我算一下价钱。”
刘焱说完，水淼淼瞥了一眼站在自己旁边的男人，最后又把头放了回去。
接着，她握住了刘焱伸出去的手。
“……你也太逊了。”她按照自己的内心如是评价到。
按着坐在后排座上的水淼淼所指的方向，刘焱把车开到了一家小餐馆旁。
刘焱在车里看着这家餐馆，来往出入的都是些年轻人，这让他长舒了一口气。看样子这里的消费不会特别昂贵的样子。他这么想着，看向自己头顶的后视镜里的水淼淼。
她正盯着那家小餐馆发着呆，大概是在看着出入那里的人吧，毕竟后视镜中的少女每看到有人推开那里的门，她的身上总要有个地方颤抖一下。
“看到熟人了？”刘焱问道。
“我害怕遇到熟人。”水淼淼有些小声，没有底气的回应到。
“现在这个点才十点多，你的同学应该也不会一下子翘一上午的课吧？”
“说不定呢，最后一节可是体育课啊……”
这么说着，水淼淼用手扶了一下胳膊上的袖章，遮住了偌大的白字。
“在进餐馆，超市这样的地方的时候，那个玩意是可以摘下来的。”
刘焱说完，水淼淼转头看向坐在前排的他，问道。
“你以前也参加过葬礼么？”
“你在对警察说什么呢……这不是当然的吗。”
刘焱苦笑了一声，随后打开车门，朝着外面走去，朝着那家小餐馆走去。
看着已经慢悠悠的晃到了门前的刘焱，水淼淼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袖章，想了想，把它摘了下来后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她捧着花打开车门，之后转身回去，小心翼翼的把花平躺着放在了座位上，轻轻的关上了车门，低着头朝着刘焱的方向走去。
看到水淼淼走到自己旁边后，刘焱按下了车钥匙上的按钮，锁住了车门，一边帮水淼淼开门，一边说道。
“我那个车可是开了有几个年头了，下次关车门得使点力气。”
水淼淼站定在刘焱面前，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停在那的“老爷车”，之后又歪过头来看着刘焱，笑着回应到。
“反正这车这么破，坐着也不舒服，不会有人来偷的。”
说完，水淼淼径直的走到了店里，轻车熟路的和店员打了招呼，朝着某个靠着大门这一面的包厢走去。
刘焱看着水淼淼，摇了摇自己的头，随后也跟着追了过去，和她一起走到了包厢里。
刚一入座，刘焱便拉起了包厢的窗帘，把面向走道的那一面给遮了起来。
看着刘焱如此熟练的做出这一套动作，水淼淼把双臂抱在胸前，开始打量起自己面前的男人。
感受到了水淼淼异样的视线后，刘焱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随后问道。
“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
“一般这里的帘子我们都不会拉上的。”
“这样啊。算是职业病了。”
“是职业病？还是经常和女人一起偷偷跑出去吃饭？”
水淼淼咧着嘴笑着看向刘焱，似乎是有挖苦他的打算。
刘焱则是苦笑着挠了一下脸，配合着水淼淼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回答道。
“虽然干我们这行的也没什么机会找别人约会吧……但你说的对，我以前经常偷偷跑出去和别的女人吃饭。”
听到这个消息，水淼淼好像马上来了兴致，把手搭在桌子上托着自己的脑袋，有些急切的追问了起来。
“我早就觉得你这个警察当的不正经了~谁啊谁啊？和你吃饭的那个女人是谁啊？你对象？”
“她啊……”刘焱看着窗外想了一想，最后轻笑了一声，答道：“算是我的上司吧。”
“你混得可以啊~还泡到上司了！”
“你要这么理解也随便你了——来都来了，你点点想吃什么吧。反正你在这里比较熟也不需要菜单了吧？”
刘焱指了指桌子上的菜单，正准备拿过来，水淼淼一把抢走了放在那的菜单，开始翻找起来。
她一边盯着菜单，一边对刘焱说道。
“今天这顿饭你只要付钱就可以了，但是菜得让我来点。对了，你的饭量怎么样？”
“我的饭量？”
刘焱被这个问题弄的有些不知所措，他想着今天自己早上是吃完了早餐才出来的，饭量应该不大才对，于是回答道。
“应该就是普通吧。”
熟练的翻看着菜单的水淼淼听到这个回答后点了点头，就好像是考试结束后得知自己有道选择题的答案是正确的考生一样，一种廉价的轻松感浮现在她的脸上。
“普通啊……普通挺好的，省事了。”
“？”
刘焱依然没有懂水淼淼这是什么意思，而水淼淼也没有给刘焱解释的打算。她最后阖上菜单，撩开帘子叫来了服务生（实际上好像是店老板的老婆），点了几道菜。
是西红柿炒蛋，炸鸡块，苋菜，蚝油生菜以及宫保鸡丁和两碗米饭。
“对了。”等到老板娘拿着菜单离开后，水淼淼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刘焱说道：“这家店是提供小票的，你之后说不定可以拿着小票去报销。”
“报销可还行。”刘焱笑了笑：“哪有警局报销外面的午饭的，我们又不是什么福利设施。”
说完，刘焱在桌子上找了一会，没有看到烟灰缸，有些扫兴的朝着椅背上靠去，开口说道。
“那，上菜这段时间让我问你几个问题吧。”
“请人吃饭，饭还没吃上就要谈工作？”
“你菜都是一个人在点，我看是有诈，我得早点忙完工作我才放心。”
听到刘焱这么说，水淼淼对着刘焱吐了吐舌头，然后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身子靠在了椅子上，示意刘焱可以开始提问了。
“那我就开始了。”这次由于难得的在水淼淼面前没有抽烟，让刘焱稍微有些不自在，于是他深呼了一口气，之后才开始问道。
“你和张道生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这次我想知道更细节的事情，比如……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什么时候。”
“在他去世前一天。”
没有任何的犹豫。
就好像没有给时间流逝的空隙一般，水淼淼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你们之间有没有说什么？”刘焱接着问道。
“有啊，返学啦？放学了。今天都还好吧？今天还是一如既往。”
说完，水淼淼思索了一会，她知道等下刘焱要问她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她打算先把这件事情想起来。
“那这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没有赶上啊。
水淼淼如是小声的嘀咕着，但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在刘焱把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水淼淼马上想了起来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张伯送了我朵花。”
“花？”
水淼淼点了点头，随后接着说道。
“那花我叫不出来名字，总之好像不是店外面卖的那些。”
“那看着应该是蛮贵重的花了？”刘焱想了想，接着问道：“那如果这花很贵重的话，他为什么要把这花送给你呢？”
“好像，是因为我能闻到花的问道。”
水淼淼仔细想了想当时发生了什么，之后接着补充起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那天因为家里有事，所以我请假没有上晚自习。当时我们话说到一半，张伯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一样，直接跑回了店里，从里面拿出来一捧花交给我。‘他们都说这花没有味道，我说我闻到了，他们偏不信，我找了不少来人，他们都和我说闻不到。你来闻闻看是不是有味道’……好像是这么说的。”
“然后你就闻到了味道？”刘焱确认到。
“嗯。”水淼淼则是点了点头。
“然后那花就送给你了？”
“因为张伯说，反正这花应该也不会有人来买了。所以就干脆送我了。”
刘焱本想反驳几句，但他想了想，似乎也有一些道理。
如果是要买别人可能闻不出味道的花，那确实还是买点干花要更实惠。
刘焱点了点头，认同了这件事情的逻辑。
“那之后呢？”
“之后……我就回家去了。”水淼淼顿了一下，回答道：“我刚才也说了，家里有点事情。”
“这样啊……那我能问问……”
“不能。”
“我还没问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肯定是想问我那天回家干嘛去了对吧？……放心吧，是爷爷帮我请的假。”
水淼淼看着窗外顿了一下，才用比起之前来说要慢了一些的语速补充到。
“因为我爷爷是个风水先生，那天他需要人手。”
“……”
刘焱毕竟也是个有五年侦查经验的刑警，遇到过不少要询问证人记录口供的情况。
按他的经验所告诉他的，如果有一个人在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引入了一个不在场的新人物，并且不愿意把话说完的话，那除了这个人对自己还有所隐瞒之外，也有可能是这个人在说谎。
“抱歉哦！让你们久等咯~~”
就在刘焱思索着的时候，包厢的帘子又一次被掀开，这次则是刚才来过这里的老板娘。
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而托盘上摆着六道菜三碗饭，其中有四道菜刚好是刘焱他们的。
“本来我们开在这个地方都没想到现在还能上客人的~锅就没热起来，烧菜烧的慢了点，别见怪嗷~”
刘焱看着老板娘一边爽朗的笑着，一边将这四道装满了一整个盘子的菜分别在桌子上摆好，又把两碗米饭摆在自己和水淼淼的面前，这个场面只能让刘焱下意识的点了点自己的头。
“老板娘你……力气还蛮大的啊。”刘焱笑着客套到。
“嗨！大什么啊！要不是我家老板在后面掌勺，你可就得被他吓到了！那你们的菜齐了，慢慢吃嗷！”
说完，老板娘便离开了包厢，还贴心的将两人的帘子给放了下来。
刘焱看了眼被放了下来的帘子，又看了眼自己对面的水淼淼。
她正盯着自己眼前的四盘菜，但双手却放在了桌子下面。
“你还有等长辈先动筷子的习惯？”
水淼淼听完，笑着摇了摇自己的头。
“你先吃吧，我不太习惯吃刚端上来的菜。”
“吃凉了的菜对身体不好哦？”
“我知道。”
“既然知道的话——”
“求你了。”
不知不觉的，水淼淼已经把头低了下来。
刘焱这下便不能再看到自己对面的这个女孩的眼睛了，他不再能猜测的出此时自己对面的“证人”所想的事情了。
而她此时也一动不动，就好像是被时间给拖住了手脚一样，定在那里就仿佛是一尊精美的洋娃娃。
刘焱盯着此时的水淼淼看了一会，之后便拿起筷子，简单的吃了几口，确保自己之后不会因为低血糖而晕倒后，便把筷子放在了碗上，撩开帘子走出了包厢。
结完账，刘焱犹豫了一会，想起了水淼淼对自己说过的发票的事情，拜托坐在前台的老板娘给自己打了一张。
他拿着小票走出餐馆，头也不回的回到了自己的车子里，之后他就坐在主驾驶的位子上看着餐馆的方向，看着某间包厢的玻璃窗户里坐着的女孩。
她揉了揉眼角，之后慢吞吞的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筷子。
她大口的把饭朝着嘴里扒去，每到快要被噎住的时候便夹起一口菜，可能是鸡块，可能是鸡丁，也可能是随便什么素菜，刘焱坐在那里看不真切。
但他看的到，今天本就无法咽下任何东西的女孩忍着恶心咽下了最后一口鸡块，把筷子放下后抱着自己不住的颤抖着的样子。
可能是为了不打扰到别人，也可能只是不想让别人找到自己，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扼住了自己的哽咽声，发狂的撕扯着自己的手臂和脸颊，拉出几道通红的印子。
大概过去了半个小时左右，稳住了自己情绪的女孩擦干了眼泪，在听到远处传来的下课铃后走出了包厢。
水淼淼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刘焱的车里，一边笑着念叨着“吃饱了吃饱了~”一边从口袋里拿出原先缠在胳膊上的袖章，有些不太熟练的把它戴回了自己的胳膊，之后捧起那束金盏花挡住了自己的脸。
“开车吧。”
“你那是？”
“为了不让人看到我的脸。”
“……”
刘焱没有再问什么，直接启动了车子，带着水淼淼回到了火葬场上面的墓地。
水淼淼没有来到墓前，她在墓地下面随便找了一个空出来的火盆，在上面的黑板上拿起粉笔写下了李鑫的名字。
被刘焱提醒不能只写上名字后，水淼淼想了想，又在李鑫前面补上了几个字。
保护我的英雄兼重要的友人李鑫。
写完这些后，尽管刘焱又提醒她格式稍微有些错误，但水淼淼便没有再管了。
她点起火盆的火，等到完全的燃起红色的火舌后，她双手捧着金盏花，将它丢到了火盆里。
没过一会，花便化成了一阵烟，被风吹到了天上。
“那个方向和李鑫走的时候的路是一样的。”刘焱盯着飘走的烟这么说道。
“这样啊……他还真的是蛮喜欢我的呢。”
水淼淼笑着回答道，之后她拍了拍手，双手合十的闭上了眼睛。
“后会有期。”水淼淼小声的这么说道。
之后，在她的身边刮起了一阵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