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刘焱在调查小组里开了两次会议,概括了两起案件的全部经过,并将其中的细节与相关联的证据等一一汇总,最后整理出了两个PPT文档,分给了调查组里的其他人。

在开会时,刘焱并没有透露自己关于两起案件的“水淼淼相关”论,因为他能想到自己的小组会因为这个问题而再展开多少没有必要的讨论(更何况在会议期间也没有人提起过这种可能性),因此这两起案件的调查组在外出进行现场调查以及周边环境排查时,都没有与水淼淼进行接触。

就这样,和刘焱所想的一样,案件理所应当的变成了停滞不前的状态。

但他本人并没有在意这件事情,他在熬夜做完PPT后便回到了家里,熟睡了一整天。他记得自己曾经吩咐过,如果案件的调查有了突破就马上联系自己,但他再三的翻看了自己的通讯记录,自己失去意识的这一天里的未接来电都是0。

“那……倒是挺悲哀的,作为社会人来说。”

侧着躺在床上的刘焱看着手机里只有号码没有名字的通讯记录,为自己苦笑了起来。

现在的时间是周六早上的七点整,是他难得的假期的第一天。(实际上昨天刘焱只出勤到了早上六点在把PPT做完后就回家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简单的洗漱后,随手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片吐司,在表面用大拇指按了一个凹下去的“点”,在那里打上鸡蛋,保持着蛋清蛋黄都覆盖在面包上的状态撒了点盐,之后将面包放上托盘,塞到了烤箱里。

在烤箱运作的这段时间里,他从冰箱旁的箱子里拿出了一瓶可乐(为了方便,他直接买了一箱可乐自己搬回了家中),倒入事先准备好的杯子里,之后又从冰箱的冷冻层中拿出了一些老冰块,放入杯中,适当的搅拌了一会,喝下了第一口。

凉的感觉刚刚好。刘焱这么想着的同时,他身边的烤箱发出了“叮”的一声,结束了自己的工作。

刘焱一只手抓着面包的边,一只手端着可乐,从厨房走回自己的卧室,站在办公桌旁的软木板旁边,看着上面的记录咬下了第一口面包+鸡蛋。

虽然是后知后觉,但终于要开始了。刘焱在心里这么想着。

三年前,由于某次意外,刘焱的心跳曾经停止跳动过一次。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刘焱当时并没有死去,但在那之后,刘焱就和一些奇异的现象扯上了关系。

在西方似乎是称呼这种事情为“诅咒”,日本则是将其叫做“心灵现象”。

而在我们这边由于语境与社会文化的发展进程的影响,我们有着更简单易懂的称呼。

“闹鬼”。

刘焱购置的软木板刚好占据了他的卧室半面墙的大小,上面贴满了大大小小的新闻简报,而上面所报道的都是一些“离奇”的杀人案件。而这些案件每被解决一件,报纸上相应的地方便会多标注出来一个叉,如果是在案件结束后还有遗留问题,或者说谜题的解决手法也是依靠“闹鬼”的案件,那么除了一个叉以外,刘焱还会在叉上面多画一个圈(如果是自己解决的案件则会加上一个五角星)。

而现在,他正盯着“后山无身尸体”和“教室倒吊人”的报道下面自己备注上的“洞庭神君”这个名字思索了起来。

洞庭神君,出典自清代东轩主人的《述异记》,是一个面目狰狞,佩戴面具手遮额头的怪异存在。而在《聊斋志异》中则更进一步的补充关于他的故事。

相传在浙江附近,有一个瘦弱的书生,名柳毅。某日,柳毅得知了当地的恶霸在家欺凌被许配给恶霸的龙王爱女一事,于是他“仗义执言”,像龙王通报了这件事情。后来,大怒的龙王收拾了恶霸,并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柳毅。在龙宫生活的柳毅由于瘦弱的身形与文弱的外貌不能使他震慑水族,于是他在外出时都会佩戴上一副凶恶的面具以彰显自己的威严。但久而久之,柳毅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不再摘下他的面具,慢慢的,面具便成了柳毅的一部分,再也取不下来了。

这就是关于所谓的“洞庭神君”的故事。

吃完了面包,把杯子里的可乐喝光,只剩下了冰块的刘焱看着洞庭神君这四个字,思考着他会出现在那的含义。

是想要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么?是想要宣传什么吗?还是说是想要达到什么威慑作用呢?

刘焱并不能理解这其中隐藏的秘密。

“只能再去问问了。”

刘焱这么说着,叹了口气。

他把杯子放回了厨房,随手从客厅的衣架上挑了一件自己还算中意的外套披上,走到洗漱台的镜子前检查了一下胡须的长度,确认并不需要再特意修剪后,他径直的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前,从鞋柜里找出一双运动鞋,站着换好,把手搭上了扶手。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家——自己离开后,不会再有人造访的极简主义装修的房子。

“我出门了。”

刘焱小声的说着,打开了自己的家门。

刘焱通过求助赵老师,得知了水淼淼的家的住处。

而等他敲响老旧小区的防盗门后,前来打开大门的人却并不是水淼淼,而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健硕的老人。

这个时候刘焱才察觉到,这个家庭安装了两扇门,一扇防盗门,一扇则是有着纱窗的老式门。

“你好。”

刘焱对着老人敬了个礼,正打算从上衣口袋里抽出自己的警察证,老人便先一步开口说道。

“来找我家孙女的吧。”

“嗯?是。”

“警察?干了五年了吧?”

“……对。”

“那老子我就给你点忠告。”

原先将双手放在门锁上的老人这次将双手背在了身后,上下打量了一遍刘焱,面带苦色,叹了一口气后说道。

“有时候,不要去管被强盗掠走的东西,才能让困扰你的事情解决。”

“……?”

刘焱听完老人的话,有些无法理解,他正打算开口再问点什么,但老人又一次打断了他,说道。

“淼淼去给她的竹马送行了,现在应该正在回来的路上……在路上经过的什么地方停了下来吧。”

说完这句话,老人将手搭上了门,打算将门给关上。

“请等一下!”

刘焱赶忙把手也搭上了防盗门,想着要多问老人一些问题。

但就算他用上全部的力气,也丝毫放慢不了老人关门的速度。在老人看来,刘焱的这种阻碍就和夏日高温下电风扇吹出的风一样,可有可无,但却不好随意舍弃。

于是在只剩下一道缝的状态下,老人停下了动作。

“你想问什么?老子就给你一次机会。”

刘焱看到老人给自己留了一次机会,便也把手从门上放了下来,郑重其事的对老人问道。

“为什么您会知道这么多事情!不只是关于水淼淼,还有一些和我有关的事情?”

老人看着刘焱打量自己的样子,没有说话,只是冷笑了一声。

“只是江湖人的小话术而已,警察应该见得都不少吧?”

说完,老人便将门整个关了起来。

“而且,我可还知道些只能在‘下面’说的。”

留下这句话后,老人“咚”的一声,把门彻底关了起来。

刘焱看着被关上的门,将手放在那上面,把头垂了下来,叹了口气。

“这种知识……不是我这种警察负责的啊……”

刘焱就这样直接赶到了本地的火葬场,在人群的最前方找到了李鑫的队伍。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是李鑫的母亲,正带着一队紧跟自己的人朝着人流的反方向走去。

看样子是要办的事情都解决了的样子。刘焱这么想着,朝着李鑫母亲的方向走去。

而这次,由于有了上次的经验,刘焱早早的便把自己的警察证给拿在了手中。

“你好。”

刘焱对着队列最前面的女人这么说着举起了手里的警察证。

还没等他把警察证打开,最前面的女人便带着一丝欣喜的表情先一步对着刘焱鞠了一躬。

“刘警官早上好。”

“啊?啊。嗯。”

说起来,自己确实是有布置过让手下录制李鑫家属的笔录的事情,也就是在那一天,李鑫的母亲在局子里和刘焱见过一次。

记得对方的名字应该是叫李慧吧。刘焱在自己的脑子里拼命的思索着得出了这个结论后,他才终于看着面前披着白麻的女人开口问道。

“一切都还顺利吧?”

“是的,托您的福。”李慧点了点头,随后接着说道:“因为这还是我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所以家里的人也帮了我很多的忙。”

李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但或许是因为这个笑容挤压所致的痕迹实在太过明显,所以这反而让刘焱感到了一丝不自在。

本来刘焱是想在问到水淼淼的下落后马上离开的,但看样子现在的状况并不能允许自己这么去做的样子。

“方便抽出一点时间么?”刘焱学着李慧的样子,露出了差不多难看的苦笑:“还有稍微想问问你的事情。”

李慧打量着刘焱的表情后想了想,点了点头,随后朝着身后走去,对着那里的男性简单的交代了几句话后又回到了刘焱的旁边。

由于火葬场建在山上,而且十分晦气,就算是在这里工作的人也不愿意久留,所以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可以落脚休息的地方。于是刘焱索性便带着李慧走到了停车场旁边,在那里的自动售货机旁停了下来,帮李慧买了一瓶咖啡,自己则是买了一瓶矿泉水后,就这样站在售货机旁边聊了起来。

“这几天,你的身边有发生什么不太对的事情么?”刘焱问道。

“倒是没有什么不太对……?虽然对我来说,会变成这样的情况,本身就是‘不太对’的事情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李慧喝了一口双手捧着的咖啡,随后便一直盯着咖啡的罐子,开始自言自语一般的说了起来。

“李鑫他,是个非常乖的孩子。虽然他的成绩一直都不太好,而且一直都是一副不求上进的样子,但是作为他的母亲,我还是知道的。他一直在为了自己的朋友付出着,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情况。他小学的时候,为了帮被欺负的女孩子出头所以第一次和别的孩子打了架,而且最后还输了,回到家一直哭个不停,不管我们怎么安慰他,他都像是没听见一样,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完全没有帮到别人’啦,‘自己实在是太逊了’什么的……”

“听起来倒确实有些……可惜呢。”刘焱在一旁苦笑着说道。

“然后,那天晚上我正在做晚饭的时候,有人按了我们家的门铃。那天我的丈夫刚好出去值了晚班,我急急忙忙的去开门,还以为是他忘带了什么资料之类的东西。结果打开门后,看到的却是两个小女孩。”

“我猜,是水淼淼和杜凛吧?”

李慧点了点头:“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家儿子当时就是为了帮一把替杜凛出头的水淼淼才会和别人打起来的。那天那两个孩子来我们家,也是来找我的儿子说这事的。”

“可以的话现在还蛮想给你看看的,水淼淼小朋友小时候那副神奇的样子,她可是红着脸叉着腰指着我的儿子说:‘下次没有本事就不要替别人出头啦!’这样的话哦。”

说道这里,李慧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似乎心情好了一些的样子。

“刘警官是来找水淼淼的吧?”

“……”

刘焱看着李慧似乎是释然了一样的表情,点了点自己的头,说道。

“她是和您的儿子生前联系最紧密的人,我需要确保她的安全。”

“……水淼淼她本来是没有来参加白事队伍的必要的,但她还是过来了,甚至还是第一个赶到我旁边的,陪我一起守了一夜没有合眼。所以在结束后我就让她先回家了……但她却和我说自己马上就会回来,想要去买点东西给李鑫烧到天上送行什么的……”

“她没说要送什么吗?”

李慧摇了摇头,随后接着说道:“她只说自己已经事先联系好了店家,直接去拿就可以了。所以,应该是她熟悉的人开的店吧。”

说完这些后,李慧看向了刘焱,拜托到:“能麻烦警察先生您把水淼淼接回来吗?毕竟,要想打车来山里的火葬场的话还是蛮难的吧……”

“确实,如果不是提前联系好的话出租车一般是不会来这边的。”

刘焱这么说着,喝完了瓶子里的最后一点水后,对着李慧鞠了一躬。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还请节哀。”

“……谢谢你。”

李慧也对着刘焱鞠了一躬,表示了自己的感谢。

两人的头顶此时飘过一阵白烟。白烟随风飘散,变成了各式的模样。

在每个人眼中或许都有自己所看到的不一样的形状,但大家都有自觉,知道别人无法被自己所看到的景象所说服。哪怕去向别人说明,最后得到的也只有无止境的争辩而已,毕竟每个人都是如此希望的:希望事情能变成自己所想要的那样。

最后,就像是约定成俗的一样,大家也都放弃了与他人争辩,只是看着那缕白烟,看着“他”最后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变成大家都无法理解的样子,消失在云层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