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小時的籌備之後,慶功會在林望賢的店裡正式開始。然而就在絕大多數人都沉浸在此刻的歡愉之中,慶祝着這從未有過的成績之時,有些人卻因各自或籌劃或思考的事而完全沒了享受的心情。
有人一直將視線放在別人身上,等待着對方的動作;有人拿着早已準備好的毒藥,準備下進別人的酒杯中;也有人正握着利刃,準備隨時架在對方的脖子上。至於這些人是誰,自事情開始以來的脈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那麼究竟會在何時開始?
自慶功會開始以來就一直站在店內的角落裡,眼神直勾勾地鎖在錢世赫身上的帕特麗夏正等待着對方的動作。也不知是對方本就不打算在店裡搞事情,還是在等待一個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刻,自開始以來錢世赫一直沒有動作,只是在慶功會上和別人交談,再時不時地湊在別人的耳邊說話。
或許是因為店裡過於嘈雜,錢世赫才使用這種方式和另外幾名男生說話,帕特麗夏希望只是因為過於嘈雜,而非是在與更多人謀划較林望賢認為的更嚴重的事。
他當時是拿了一盒吧......帕特麗夏回想着昨天下午看到的種種細節。而若是按一盒12粒來計算,這完全是可以讓此刻在店內的近四分之一人員完全沒有行動能力,並倒地上就睡的量。
鑒於目前還沒有人拿出含酒精(該藥物易溶於乙醇)的東西,大概也沒有必要過於憂慮,可誰讓自己成了這場慶功會中梁秋銘的守護者之一呢?
帕特麗夏嘆了口氣,不經意間盯在錢世赫身上的眼神也鬆動了些。緊接着錢世赫走到厲淑雅面前和她聊了起來,而原本盯在錢世赫身上的目光也由此不小心碰到了能看到她的厲淑雅。
之後請不要干擾我們。
可厲淑雅卻看不出帕特麗夏的雙唇里究竟說了什麼,於是回望帕特麗夏的眼神也就從兩人視線觸碰時嗅到危險味道的緊張變為針對帕特麗夏等人的疑惑。可就在厲淑雅疑惑於他們之後的行為之時,眼前的帕特麗夏卻用手比出接電話的手勢。
“不好意思,錢世赫同學。我需要接個電話。”
略表歉意,厲淑雅拿出手機向門口走去,帕特麗夏跟在後面一同離開。可出門之後,厲淑雅卻又向著道路盡頭走了一段距離,之後才面對門口方向,將手機舉在耳邊,裝作是在接電話的樣子。
“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保護一個人,同時視對方的行為採取不同等級的行動。”
“不同等級?”
厲淑雅不自覺地反問道,可帕特麗夏所說的不同等級的話,應該是指不同烈度吧......
她看向帕特麗夏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凌厲,可帕特麗夏的眼神卻和平日無異,像是在表明一切都在計劃當中。
“這就請你自行分析了。總之我們希望你之後不要阻止我方行動,也不要暗中使用能力干涉。如果沒有什麼意見的話,就請回去繼續享受你們來之不易,對某些人卻是輕而易舉就能獲得的成果吧。”
“那就承蒙您的好意了。”
厲淑雅放下手機走向門口。可從厲淑雅的眼神中,帕特麗夏卻看不到哪怕一絲慌亂或疑惑。
是她的心理素質很強嗎?的確,對她的身份而言,無論是歷史學院學生會長,還是新任厲氏集團家主,強大的心理素質都是形成領導力的必要條件。
然而直覺卻告訴她剛剛厲淑雅的反應並非來自心靈的強健,否則那天厲淑雅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慌亂模樣也就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因此如果一定要解釋這種感覺的話,厲淑雅眼神中的平靜更多是來自見怪不怪與見多識廣,而非面對未知事物也能維持冷靜的強大心理。
雖然這點和某人很像呢。透過櫥窗,她的視線移到店內的某人身上。而在店內,厲淑雅一進門就走到吧台前小聲對林望賢問道:
“請問你們到底在準備什麼?”
“帕特麗夏已經說過了。”
“帕特麗夏?”
看來剛剛把自己叫出去的“解離體”名叫“帕特麗夏”,而主人則是知曉談話內容的林望賢。而厲淑雅語氣中的疑問讓林望賢補充道:
“就是剛才與會長談論過的那位。”
“我知道。”厲淑雅看了眼身後,“那你們到底在策劃什麼?”
“帕特麗夏已經說過,故不再贅述,詳情則無可奉告。”林望賢將一杯做好的飲品放在吧台上,接着又留意了下錢世赫的動作,“我只希望如果之後發生什麼事的話,會長不要出面阻止,或者只在形式上阻止。”
“難道你們要在我面前對我的人下手?”
厲淑雅突然面露怒色,可長期受到的家教讓她很快又熟練地換上另一副和藹,卻不帶有任何色彩的面孔,而這副面孔自然不是站在厲淑雅正前方的林望賢會忽略的。
“可如果我們要做的,是‘阻止一個你的人對另一個你的人下手’,呢?”
林望賢故意帶着試探的語氣問道,而被問及之時,這個突然扔出來的問題卻讓她的思路像是硬扛了一枚在自己眼前引爆的震撼彈,讓她一時難以順着林望賢的問題思考。
我的人?顯然是指學生會的人,這點毫無疑問。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下手......誰對誰下手?又以怎樣的形式下手?而若是林望賢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那他們又是怎麼知道的?
厲淑雅忍不住轉過身看了眼身後那群仍沉浸在慶功會歡愉氣氛中的那些人,可剛轉過身去,她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嘆氣聲。
“這樣吧,如果會長能在那個人下手之前把他揪出來的話,我們這邊就不會行動。還有,不要用息事寧人的方式,因為這隻會導致日後產生更多的受害者。”
不要用“息事寧人”的方式?更多的受害者?
對以上問題厲淑雅感到毫無頭緒。可如果是息事寧人之外,甚至高調到搞得人盡皆知的行動方式卻明顯與她被教導的行動綱領相悖。而要減少受害者,唯一且根本的方式也只有儘快解決,即在此地解決。
明明慶功會就在眼前,可一聲內心中的嘆息之後,面前的一切卻顯出一股陌生之感。頃刻之間,面前的同僚變成難以信任的陌生人,這是哪怕現在就拿着寫滿個人信息的調查報告也無法改變的。
所以該在這裡使用能力嗎?可如果這就是林望賢的目的呢?
不使用能力肯定阻止不了接下來發生的某件事情,可使用能力又會帶來暴露自身能力的風險。
這一切是確實存在的兩難?還是假兩難悖論?最根本的,那個“將要發生的事情”的真實性在發生之前根本無從證明,進而導致兩項中的任何一項都無法被證明。
她看向林望賢,可林望賢卻注視着她面前的人群,而他看向人群的眼神也像是在等待着什麼。他在等待事情發生?還是在等待她暴露能力?
那麼我該行動嗎?
厲淑雅思考着,然而就在她仍糾結於是否行動時,已經開始的事情卻讓她連插手的機會都沒了。
“這東西看着怎麼跟潔廁劑似的?”
夏凡拿起被放在梁秋銘面前的杯子,而昨天林望賢、帕特麗夏的說明和他後續查閱的資料告訴他這個杯子里的液體一定有問題。
久!等!了!
夏凡看向將杯子遞給梁秋銘的錢世赫,可對方卻低着頭避開夏凡的眼神,只顧着從海藍色的瓶子往另一個杯子里倒入夏凡口中藍的如潔廁劑般的液體。
“嘶......”
如發出警告的響尾蛇般將慶功會的熱烈氛圍瞬間撲滅之後,夏凡起身將上半身前傾,再以比空調冷了不知多少度的聲音試探性地問道:
“你是不是往酒里下藥了?”
錢世赫沒有說話,握着酒瓶的手正顫抖着,將他心虛的模樣完全暴露了出來。可藍色的瓶子和藍色的液體,這不應該是天衣無縫,讓人懷疑不起來的搭配嗎?
錢世赫不自覺地看了看兩邊的人,可兩邊的人有的在看着夏凡,卻有更多的人正看着他。而這時慶功會的熱烈也徹底散去,細碎的議論聲與沉默開始取而代之。可在沉默當中,由錢世赫的反應斷定一定有問題的夏凡卻已經在沉默中到達爆發的那一刻。
“就這點膽子還TM給人下藥呢?啊!?”
“學長別說了。”另一名男生上前勸道。
“我就要說!別攔着我!”夏凡抬手示意那人別再靠近,“我一看這顏色就覺得不對勁,這TM藍的跟潔廁劑似的你讓誰喝呢?”
而就在夏凡開始罵街的那一刻,如盤旋在屍體上空的禿鷲般等候多時的林望賢也終於開始了自己的行動。
“好傢夥。”林望賢像個湊熱鬧的人似的走上前去,冷笑了幾聲后說道,“原來還真有人會愚蠢到在我的店裡下毒的。”
話畢,林望賢繼續笑着,像在自嘲,亦在嘲諷,還有一大部分的陰陽怪氣。而這聲笑容也終於讓錢世赫的怒意叢生,從包里突然拔出一把發著寒光的匕首。
然而還未等錢世赫握緊匕首,夏凡就已經拿起另一個杯子扔向錢世赫的頭,緊接着又趁對方視野受阻之時以桌面為踏板猛撲到錢世赫身上。混亂中,錢世赫試圖揮動匕首,然而還未等他將手臂抬起,他就被林望賢死死踩住左手腕,手中的匕首也由此脫落。
“在這個持槍合法的國家裡,居然只拿着一把刀就敢在別人家裡放肆。這是因為對‘城堡法則’一無所知,還是因為愚蠢?”
林望賢將脫落的匕首踢向一邊,拿出手機輸入報警電話,再將只差按下通話鍵的手機放在被按倒在地的錢世赫眼前。
“說吧,是你自己體面,還是我幫你體面?現在就老實交待的話,我說不定還能在警察趕到之前請你喝杯咖啡。”
林望賢吊著書袋,卻只會讓人感到寒意的言語一出,本就讓人脊背發涼的氣氛降至更低點。
而厲淑雅見不能讓眼前的情況朝失控的方向發展,便決定用能力來緩和眼前正變得越來越充斥着火藥味的氛圍。
然而發動能力之後,和之前那次完全相同的情況卻讓厲淑雅的眼神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恐慌。情況沒有任何緩和的跡象,林望賢和夏凡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鬆動,而其他學生也都是各做各的,完全沒有被聚攏在一起的跡象。
她試圖以撲克臉來掩蓋,可恐慌與緊張卻止不住地從眼神中流露,再被身處店外的帕特麗夏所目擊。
但就在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衝突的三人時,卻已經有人將手伸向掉在地上的那個碰巧沒有碎掉的瓶子。也許只要再抬高一點,再加上重力,酒瓶就會破碎,順便讓瓶子里的酒灑上一地,再也無法成為對他們不利的東西。
然而就在他剛剛將酒瓶抬到距桌面稍高一點的高度,一聲手槍的上膛聲就在他的腦後響起,而緊隨上膛聲之後的,是陸芷晗積蓄已久的憤怒。
“不許動!把酒瓶放桌子上!”
從後腦勺傳來的陣陣寒意和上膛聲讓他知道自己正被槍口頂着。於是他只好一邊盡量避免自己尿了褲子,一邊用顫抖的手將酒瓶放到桌上。而剛放下酒瓶,他就在眾人或憤慨或鄙夷的視線下,被陸芷晗拿槍頂着腦袋推向錢世赫。
“那既然是團伙作案的話,那就由我代勞吧。”
林望賢按下通話鍵,警察則在15分鐘后趕到並帶走了所有直接與事情相關的人員。可就在林望賢坐上警車之後,帕特麗夏卻走向正站在店外一角的厲淑雅,對其說道:
“我家的那位讓我帶一句話。感謝會長大人的幫助。”頓了一下之後,帕特麗夏繼續說道,“還有,謊言是有其底線的。”
說完,帕特麗夏立刻走開。而當厲淑雅的視線移向站在店門前,仰望着夜空的梁秋銘時,對方獃滯的視線卻讓她的心中產生一股悔意。
也許這就是猶豫的代價吧。一聲內心中無力的嘆息之後,厲淑雅緩緩走向梁秋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