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如果被命运宣判了死刑,在临死之前你会做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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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宿舍顶楼天台的门前,自熄灯后,像是在锯着什么东西的声音就未曾中断过。
尽管窝在各自寝室里的人并不会听到这种声响,可若是这用尖锐物划黑板那般令人不快的声音被人听到,则必然会引来某些好事之人的所谓关切。
不过对夏凡来说,无论这声音引来何人都无关紧要。
不如说从他一手握住锯条,一手握住锁链,并将锯条于锁链之上反复拉扯的那一刻起,无论别人投以怎样的目光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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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多个小时前,当他从医生那里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存于生活中的色彩就和活下去的欲望就一同消失,连影都没了。
“呃......你父母一起来了吗?”
职业素养和白大褂给这位医生披了一层伪装,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偏向严肃而非凝重,但这略显奇怪,而非切入正题的说法还是让夏凡下意识地怀疑起来。
“没有,我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啊......”
对方像是有些为难,但职业素养和白大褂却在这个时候先开溜,卖掉了他内心中的凝重。但与他面露难色的模样相比,夏凡看起来却冷静的出奇,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直接说吧。”
......
自得知结果的那一刻起,他视野所及的一切都像是被加了层灰蒙蒙的滤镜。接着即使锁链被锯开,掉在地上,于无人的走廊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也没有扰动哪怕仅仅一点色彩。
打开通向天台的门,随意地将锯条扔在地上,他一步步地朝面前的栏杆挪动这双不知被灌了什么东西的,沉重的腿。
可比起对高耸在天台边缘的这些金属结构的物体使用“栏杆”这种“标准称呼”,将其称为“梯子”反倒更贴切些。
不过这鬼东西的来历也不重要了,因为夏凡已经将他的手脚全部搭在上面,开始向上攀爬。
尽管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让他向上攀爬的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很是艰难,但作为参加过运动会的人,这点体能还是有的。没过多久,他就已经坐在这4米高栏杆的顶端。
抬起头,仰望夜空,同时过往的记忆也在这时纷纷跳到他眼前,摆出一副要和他打算从这里跳下的念头作最终决战的样子。
可这些记忆还记得自己是什么味道的吗?
除了苦涩一无所有,就连里面罕有的糖分也对这苦涩的味道毫无办法。
因此这念头只是稍微摆了摆手,那些记忆就如被爆破的建筑般轰然倒塌。接着完全占据优势之后,它将手柄插在夏凡的脑子上肆意操控,只差命其迈出最后一步。
到这里,一切都已准备停当。
留给亲人的遗书、检查报告、打包好的个人物品,以及残存的,最后一点业已消散的求生意志......
应该没有落下的吧......但死欲的操控之下,真正属于自己思考的部分还剩下多少?但对夏凡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
永别了,这个世界。
闭上眼睛,夏凡从栏杆顶端跳了下去。而在这个相当于10层楼高的落点下落,也就意味着等待他的只有凄惨的,以及更加凄惨的结果。
可谁在乎?
反正到了第二天,有关他死亡的消息就会像涨潮一样在校内激起一段时间的议论,之后又会像退潮一样很快被人所遗忘。
就这样,在回忆与思考交杂而成的漫长时光里,他继续下落着。
然而突然于脑中发出的剧痛却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而这不知是被贯穿还是撕裂般的疼痛让他险些昏厥。
紧接着,这剧痛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丝能让他暂且从秋老虎的利爪中逃脱的一丝凉意。
我死了吗?夏凡思考着。
可就在他继续沉浸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之时,面前却突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不得不宣布你的自杀失败了,因此我建议你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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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低沉和缓、听起来文绉绉的声音像是来自一名成年男性。可即使这声音听起来明摆着就是近在咫尺,夏凡也仍闭着眼睛,迟迟不肯睁开。
“我还是建议你睁开眼睛而非装死,至少你还能藉此确认你眼前的是幻觉、黑白无常、拿着镰刀的家伙、三途川上的摆渡人,还是拿着镰刀的三途川上的摆渡人。”
可地上传来的凉意让夏凡的眼皮更沉了。而继刚才的男声之后也没有出现任何声音,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下一句话。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为了确认,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然而在睁眼的一刹那,一名少女却将他的目光全部夺了过去。
与这个季节明显不符的黑色长筒靴和黑色过膝袜、群摆上的红色蕾丝、随风飘动的黑色裙摆,以及随之若隐若现的大腿......
然而当他的视线继续向上移动,正指着他的枪口却差点像吸尘器那般,将他的双眼吸进去。而用枪口指着他的也并非之前夏凡认为的成年男性,而是一名与声线明显不符的少女。
夏凡立刻手脚并用着后退了好几步,弯曲成蚂蚱模样的四肢让他看起来颇为滑稽。可少女并没有扣动扳机,反倒松开手,让手中的枪在夏凡眼前消失,以此显出没有威胁的模样。
“你能看到她,对吧。”
少女身后,一位戴着兜帽,一袭黑衣的男子走上前,并将他戴着面具的脸朝向夏凡。
“那你要杀人灭口?行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紧盯着对方脸上的面具,夏凡冷笑几声。
刻意的轻描淡写背后,由此弥散的寒意甚至会让人怀疑此刻所处的季节。不过与夏凡的想法相悖,戴着面具的那人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比起这个我倒是建议立刻离开这里,因为你刚才比杀猪还要难听的惨叫声已经足以惊醒附近几个公寓里的所有学生。尽管我承认那种剧痛确实难以忍受。”
“那你觉得我还有那个力气吗?”夏凡反问道。
“我不知道你跳楼背后的动机是什么,但我确定你有......”
前一秒对方还是副不紧不慢的,但后一秒他却突然扑向左边。紧接着下一刻,夏凡面前的地面上就被不知什么东西打出了一个微小,但明显的凹痕。
“怎......”
还未等确认地上的痕迹,夏凡就被这个穿着一身黑的家伙拉向公寓楼前的自行车棚。紧接着被拽进自行车棚之后,对方又拉着夏凡,特意多挪了几步才松开手。
“待在这里别动,也别出声。”接着那人对少女说道,“枪手应该还在B6楼顶,抹掉他的存在。”
话毕,少女冲向那人所说的B区6公寓。可当“枪手”一词进入夏凡耳中的那一刻,心中的那个念头却也藉此夺回手柄、一通乱按,操控着夏凡向车棚外迈出脚步。
“他的目标不是你,因此借刀杀己是不可能的。”
那人的语气听起来和复述“地球是圆的”没有丝毫区别,但单纯的劝阻却不足以拦住这个被插着手柄的脑子。
不如说失败的跳楼,以及在他面前落地却没有伤到他的子弹反倒让那个拿着手柄的家伙更猖狂了。至此,见劝阻无望,试图阻止的那人也叹了口气,任夏凡继续向外移步。
反正他的目标是自己而非夏凡,对此他再清楚不过。可既然夏凡走了出去,那自己也该换个位置来避免暴露。于是他散步似的又向前挪了几步,再将视线移至6公寓方向。
接下来发生的也完全在他意料之中。夏凡将自己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之中,但自始至终也没有那颗如他所愿的子弹送他归西。
他急迫地等待着。一想到那个鲜血淋漓的时刻,他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像是渴望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可漫长的等待之后,忍不住转身看向6公寓方向的他却发现那名少女正顺着排水管道向下爬。
“她不会受伤吗?”
可夏凡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如果是这点小事的话大可不必。”那人的口吻听起来连点人情味都没有,“那么她是在上楼,还是在下楼呢?”
“像一个幽会被人发现之后狼狈的往下爬!”夏凡突然冲着那人大声喊了起来。
“如果你这是人身攻击的话我劝你就此打住。”那人特意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语气。
“那你碍我的事干什么?”
“如果你指的是为什么没人拿枪打你的话,那是因为他的目标是我,而不是你这个才被他拿枪打过的家伙!”
“你有什么证据!?”
夏凡反问道,但那人却突然凑到夏凡面前,像是隔着面具紧盯着他的眼睛压低着声音问道:
“你想知道吗?”
蛊惑般的言语让夏凡不由地退后几步,而那人见夏凡脸上犹豫的样子则进一步上前逼问道:
“来做个交易吗,夏凡同学。”
“什么交易?还有,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夏凡又退后几步,稍稍抬起左手,警惕着面前的这人。尽管前一秒,他脑子里还满是自杀的念头,但此刻脑子里的所有细胞都被用来怀疑,自己面前的这人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忘了自我介绍了。”那人摘下兜帽和面具,“林望贤,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部历史学院三年级。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以学生证来证明我的身份,虽然现在没有带。”
“历史?”
夏凡反问道,语调也跟着抬高不少,而林望贤的回答则显出与前者相反的平静。
“没错,历史。”
“那你说的交易是什么?”
尽管对方摘下面具并表明了身份,可在紧盯林望贤的眼神当中,其中的警惕却没有减少哪怕一点。
“你阅览我所提供的资料并配合我的调查,而如果在此之后你仍然想死的话......”
”你要做什么?“
林望贤突然顿了下,看起来像是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接着犹豫了一阵之后,他才继续说那句未完的话。
“那么我会按约定送你上路。并且为顾及某些方面的影响,我会尽可能地将你的死亡伪装成意外事故。”
”意外啊......“
夏凡笑了几声,可笑声当中却毫无生气。
既然如此,反正也只是随便看看再加上随便应付,何况还有什么能将那个想法从他的脑子里彻底赶出去呢?
“行啊,反正我活不长了,就陪你玩玩吧。”
初秋炎热的夜晚,绝望之下的寒意却让人只想着多穿几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