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泽

无边的黑暗,看不到尽头的长夜,令人感到窒息。

牢房一般阴暗的教室内,一位面容姣好的教官衣着整齐,袅袅婷婷地正站在台前。后排的玻璃隔间内,一个负责安保的人员正调试着复杂的操作台。

眼下四周,几十名十三四岁上下的男孩穿着统一的灰色粗布服装,席地围坐在地上,互相交头接耳着,他们的神情有的兴奋,有的困惑,有的害怕。如果不是这些少年体型高大,幼稚的行为举止完全就像幼儿园里的孩童。

教官在与安保人员相视点头确认可以开始后,突然响起了祂那与其美丽面孔完全不相称的冷淡声音:

“上课。”

几十双眼睛立刻乖巧地齐刷刷地盯着教官,一动也不敢动。

墙上突然亮起的投影让不少人露出兴奋的表情,但有些人初次见到突如其来的画面不免有些害怕。一个男孩被吓得突然从地上跳起来,钻进另一个男孩的怀里,随后被立即推开。此举引起了一阵众人的嗤笑声。

“安静。”

所有人又安静下来。

“这叫做投影,里面的东西是假的,没什么怕的。” 教官播放的视频被暂停,祂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呜呜…… 不看…… 不……”

“1647号,杰杰坐下。”

“害…...怕…… 走…...”

“再说一遍,坐下。”

男孩没有听取教官的命令,而是更加惊恐地站起身来,手脚并用地一路飞奔到墙边。从他连滚带爬的姿势,可以明显看出对“走路”这项人类的基本能力还未能完全掌握。触及冰冷灰墙的一瞬间,这名编号为1647号的学员杰杰就面壁蹲了下去,双手抱着头。

“让他去外面站着,别搅乱秩序。”

后排安保人员与教官交换了一下眼神,祂手中的按键轻微“啪”的一声,1647号脖子上的电环就闪过一道红色的光线,男孩被击倒在地。他捂着自己的脖子,在地上来回翻滚了几下,哇哇哭出了声。

“不许哭。”

男孩的啜泣没有停止。

啪地一声,红色的闪光又飞快地闪过。随着男孩再一次倒地,他的啜泣减小了很多,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和鼻子,豆大的泪珠还是从双眼中涌现。

其余的男孩看着倒地的1647号,恐惧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咽喉。二十几双惊恐的大眼睛有些望向教官威慑而略带憎恶的面孔,有些则望向地面,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又是熟悉的场景,每天都上演的情形,把人当做牲畜在训练的魔鬼,和新张开眼就要遭受着一切的男孩们,那也是自己曾经经受过的过去。尽管对于自己而言,一周后这一切都即将结束,但这个男孩,却像曾经的自己那样无助,一切对他才刚刚开始。

不知不觉,白泽已经在教室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白泽,带1647号特特出去。”

“是。”

教室门外,一个戴着红色袖章的黑发清秀少年默默走进了教室,他的年龄明显偏大,十八九岁的模样,行走的步伐十分稳健,脖子上也戴着同样的黑色项圈。

一只温柔的手轻抚着刚被电击的男孩的后背:

“跟我来吧。”

依然处在惊恐中的男孩,被陌生人的触摸吓了一跳,推搡之下还是被白泽搀扶起来。他推着这个温和的大哥哥,眼神躲闪地望向教官,与其拉开了尽可能最大的距离,摸着教室边缘的墙壁,流着鼻涕,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走去。

“谁还想陪他?” 教官依旧面无表情。

四下一片寂静,所有的男孩都不敢吭声。他们像是马戏团里被驯兽师威慑着的一群可怜的猴,紧张和恐惧淹没了这个空间。

白泽对于这一幕实在太过熟悉,已经略微有些麻木。两人走到寂静的过道上,这里到处都有两性人的保安和监视器。

“别怕,我带你去医务室。”

“医布……”

“就是可以让你休息的地方。”

望向还不具备完整语言能力的男孩,委屈的泪眼和脖子上红肿的伤痕让白泽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惜。眼前这个拥有十三四岁男孩肉体的动物,其实只是个刚从培养皿里捞出来的三四个月大的婴儿。

“你叫什么?”

“我叫杰杰。”

男孩小心地回答着这个为数不多的,他能够答得上来的基本问题。

“好了杰杰,这是楼梯,注意脚下。”

对于刚出厂的“男次属”,需要像对待幼儿般耐心对待,这是快要离开这间“次属培养院”的白泽最后的工作。下一周,自己就要去参加新印帝国的竞技大赛了,在这个只有一名胜者可以存活并获得自由的血腥竞技场中,白泽认为自己并没有太大的胜算。如今的每一秒,都是通向坟墓的倒计时。黑夜里,他常常听见死亡的沙漏声,死神的镰刀也随着那份安宁越来越雪亮。

不过,成为竞技选手是白泽自己的选择,他不后悔。

比起物理阉割后的苟活和未来更加无法预测的黑暗,不如为自由奋力一搏,死也死个痛痛快快。白泽只想在自己生命最后的一周里,能有限地发挥一部分自己的价值。可是身为奴隶,就连自己能够选择发挥的价值也是那样有限,只能在“次属培育院”里,尽量地帮助一部分人,多珍惜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光,担任短暂的医疗助手的工作。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就在即将迈下台阶的那一瞬间,一阵炽热的感觉传遍了白泽的全身,杰杰身上散发出来的巨大热量让他差点没能站稳。白泽感到身体好像开了某种异常的雷达,能准确感知到在自己下方约6米的地方,有什么活物正在移动着接近自己。

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两天前白泽从昏睡中醒来后,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体会间歇性打开某样全新的感官,对于他人的行踪变得更加敏感。

明明之前在教室外,还一切都正常,怎么突然间这种感觉再次涌现了?

还没想清这个问题,那一团炽热混沌的物体离自己越靠越近,接着又毫无征兆地突然消失。

“白泽。”

一个深沉又熟悉的声音从眼前传来。

白泽和杰杰迈下台阶的那一刹那,迎面走来了一个面容不羁又帅气的男子,他与白泽年纪相仿,戴着和白泽相同的红色袖章和黑色项圈,但神情却桀骜不逊。即便是奴隶的装束,也无法掩盖那份独有的野性气质。看见他,一旁的杰杰顿时不再流鼻涕了。

“付斯特。”

白泽停下脚步,定定地站立在原处,向自己在培养院内最好的朋友回敬。

付斯特看了一眼伏在白泽肩上的杰杰,被烫红的脖子是那样显眼,一丝愤恨从他的眉梢迅速闪过。但很快,他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还剩一周了。”

留下这句话,付斯特就走过了两人的身边。在杰杰的疑惑的目光中,白泽的双眼只是看向地面,没有说话,他默默拉起杰杰,继续向前迈进。

笃定的脚步声中,已恢复平静的杰杰仿佛听见远去的付斯特那里飘来很轻的声音:

“总有一天,我要把祂们全部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