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惠顾。」
芙英满意地翻开账本，笔尖舞动，一连串字符出现在泛黄纸张上。
有点复杂，至少罗伦斯看不太懂。
罐头入库后，三人就没有继续呆在这里的理由了。
马车还在入口，罗伦斯纠结那枚神奇的戒指，自然不会打道回府，乔恩心情不错，也愿意跟他去冬市里到处乱逛。
至于晓星，在将伪装用的衣物还给芙英后，跟着他们回到入口：
「你知道哪里有便宜一点的紫鹿茸卖吗？」一边说话一边躲闪好友搭过来的手，他可是还有账单需要支付的。
「哈？」罗伦斯愣了一秒：「你什么时候对酒感兴趣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些量产的商品……」
「停停停，我对于酒类没什么了解，也暂时不想听讲座，快点，给我一些店铺的位置。」
「嗯……太阳街和水仙街交接处，左侧……」
「帮我暂时保管一下术刃，从现在开始你欠我若干枚金币，因为我正要去替某人擦屁股了。」
「哈？喂。」
「让乔恩陪你去找戒指吧，一小时后在冬市门口集合。」
拿出衣服底下的怀表确认时间，晓星转身离去。
面对后方友人不解的呼唤，他挥挥手示意不用放在心上。
至于自己，有些事请，还是尽早确认比较好。
……
购买「紫鹿茸」大概花费了40分钟，期间还要注意身后，看看友人是否因为恶趣味而偷偷跟踪自己。
幸好，在自己与戒指哪个更有趣的问题上，罗伦斯明显选择了后者。
「咚咚咚。」
「……」
没有回应，晓星可不认为对方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离去。
「你好，老人家，我来支付那把锁的费用了。」
轻微的脚步声向自己靠近，并在门后方停了下来。
「紫鹿茸？」
「嗯。」
「咔。」
门缝中，沾有金属碎屑的手掌伸了出来。
在将三分之一的「紫鹿茸」交予对方后，晓星作出以下提议：「我想看看其它的货。」
「……」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躲在门后摇晃一下瓶子，低声回答：
「改天吧，现在不行。」
十指微微攥紧，出于边境检察官的警惕心理，加之进门前挥之不去的被窥视感，无论如何都要确认一下才行，
至此，晓星暗暗作出决定。
多年以后，每当他回忆起这个冬季，越过小镇的熙熙攘攘、道路两旁的皑皑白雪、挚友们真挚的笑容，都会深刻感受到「命运」的力量。
他从不认为「命运」能够封锁所有可能性，但在某些时刻，它会如同漩涡一般牵引名为「人生」的丝线，将其搅入混乱之中，而这种混乱，正是无法明确的、「未来」的结合体。
向前亦或后退，都将编织出完全不同的「未来」。
其实早就该明白的，
在遇到小巷中的少女时，在来到边境检查站时，甚至在更早之前，
自己已经无可避免地向漩涡中心靠近，
而这将是第一次，于懵懂之中，叩响了未知的门扉。
「昨天那批货，好像有点问题哦。」
门后的声音完全静止，大约2秒过后，对方用压抑着愤怒的低语作出回答：
「小鬼，话不可以乱说，我出品的东西，在交给你们商会之前，测试的次数比你手冲的次数还要多。」
这是什么比喻……
驱赶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事物，整理思绪，晓星小心翼翼地作出补充：
「我听说金属出了问题。」
「哪个部分？」
「手握着的部分。」
「握把？」
「……扳机。」
「放屁！那批货的扳机都是好东西，工厂里一个月都产不出多少。」
「……」
「看在我起早贪黑的份上，只要你事先亲自确认过，就会知道这种留言有多么可笑。」
「……」
「我不管是你们把我出产的作品跟其它地摊货混淆了，还是哪个天才想要来我这里敲诈一笔，麻烦你，帮我揍一顿那些嘴里念叨着扳机有问题的家伙，也包括小鬼你自己。」
门被轻轻关上，就像是为邻居着想，上锁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晓星耳中。
他缓缓转过身，深吸一口气，迈动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这座破旧的建筑。
猜得没错，自己之前看到的零件，果然是弩臂。
月夜下的小巷里，少女端起的折叠弩，应该就出自这里。
这座铁丝网下的市场，是不可能允许墙外商人携带兵器入境的。出于最低限度的自卫，白鹿能够宽容的上限就是匕首。
据说冬市首次实施时曾经发生过械斗，随后就被轻而易举地镇压了下去。
抗议也好，纷争也罢，仅凭执政厅派来的警卫力量就足以控制这里。
这也是执政厅安抚城邦公民的手段之一，美其名曰手无寸铁的墙外人，不可能伤害到居住在鹿尾镇里的他们。
之前讨论的人手不足，是针对维护秩序的需求，而非应急对策。
但现在不同了，如果老人提供的货物是成批的弓弩，对于警卫队的威胁将会成倍增长。
一旦再次发生利益纠纷，城邦在不付出伤亡代价的情况下，是否有能力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住局势？
不对不对，冷静点……
沐浴在午时的阳光下，没有空去感慨云层的宽容，晓星低着头，悄悄搜寻窥视的来源。
在城邦内私藏兵器的后果，他们自己清楚，只要不是疯子，不可能冒着足以颠覆现状的风险去拿弓弩进行械斗。
想要干什么坏事？拜托，鹿尾镇旁边就是边境军驻地，五十支卫队、整整五千人以上的职业军队，可不是冬市里的人能够摆平的。
唔——别说边境军，就算是城镇警卫队也有相当于一支满编卫队的警力，加上城镇内的术刃士，足够打消冬市内的所有邪念。
意思就是说，仅限于自卫吗……
晓星身后的拐角处，正有一人鬼鬼祟祟地探出头。
幸好将「北风」暂时交予了罗伦斯保管。
无法确认对方的目的，因此没有打草惊蛇。
按照芙英所言，连最有势力的商会之一——逢格斯商会的仓库都会被人盯上，购置弓弩增加威慑的底牌，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是不是可以不用上报了呢……
「在冬天，只要有个地方能获取食物，墙外的我们什么都不在乎。」
回忆起芙英说过的话，晓星踢开一枚小石子，站立在原地，随后毫无征兆地突然转身。
这条小巷，是之前路过时发现的，行人稀少的地方。
没有跟过来吗？
「咔。」
一旁的房门开启了，瘦削的中年男性抱着木箱穿过门框，脸上带有兴奋的神色，可当他看见晓星后，却毫不犹豫地将笑容敛去，关紧房门，低下头小跑离开。
小巷尽头，有人正从马车上卸下货物，除去负责搬运工作的成员，余下的二人手持扫帚站在马车旁边。
但就使用而言，扫帚的把柄未免太粗了一些，末端也有点松动，令人怀疑它是否能完成清洁任务。
他们身材健壮，完全没有要打扫卫生的意思，仅仅是握紧扫帚，打量路过的行人。
这种怪异景象，在冬市内并不新奇。
……
即然对方没有继续跟踪，晓星也没有纠结下去的打算。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如果不是罗伦斯一时心血来潮，他几乎不可能与冬市扯上关系。
没有多余的精力参与其中，在最初的半个月里，晓星已经明白，边境状况的恶化比起养父预计的还要严重。
冬市条例出自执政厅，自己成为检察官主任之前、不可能对这件事情有多大影响力。
有关于增加城邦资源储备的事情，再多「建议书」都形同废纸。
王曦桐老师吗？从以往学院的讲座来看，她是个有想法且会积极行动的努力家，应该不会在这个职位上停留太长时间。
「10年，10年后，假如议会还不懂得变通，仅凭104号审核条例维持的虚假和平将会被打破，为人类辉煌文明唱响终末歌谣的战争将会再次降临。」
「新世界的幸存者们恐怕无法再像旧世界的人们那般豪迈了吧，将战争当作机遇，被煽动得热血沸腾，毕竟后者已经将他们的豪迈带进坟墓里面了。」
「如果枯萎的野草也能称之为墓碑的话。」
特里纳斯，遥远的「国度」，就像是为了印证养父的话语，至今仍在战火中挣扎。
5年，自己要在5年内成为检察官主任，随后竞争边境提督。
不是「理想」那种程度的觉悟，而是必须要改变，这个高墙之下、没有对错之分的世界。
微微攥紧拳头，晓星步入人流之中。
......
「没有武装，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背靠墙壁，女性无聊地修剪着手指甲。
「……是其它商会的人吗？」
「不像，服装毫无疑问是城邦的，行为举止也附和城邦人的特征，只是……」
「只是？」男性有些紧张起来。
「他大概率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了。」
「然后你就这么回来了？」
「再跟下去就要被看到喽，BOSS不是说过吗？尽量不要引起注意。再说了，真要这么在乎直接去问那个老头不就行了。」
「哼，要是这么容易就向我们透露客户信息，你以为会长敢找他做生意？」
「那就自己去跟踪他，反正冬市只有一座大门，现在出发绝对追得上。」
「你是第一次来冬市吗？城邦那群混账东西是不会允许我们离开这片区域的。」
「哦。」
「啧。」
......
虽是这座小镇的新住户，晓星却没有什么想逛的地方，理由很简单，针对鹿尾镇所必须的信息，他在上任前就已经了解了。
与挚友久违的拥抱，也在两周过后慢慢化为日常的打闹。
至于邻居的面孔，晓星也不想花心思去记忆，倒是罗伦斯已经把丁香街上居住的年轻女性认识得差不多了。
找家食肆坐下来，一边吃午饭一边闲聊、关于那枚戒指的事情，劝某人打消念头未果，众人去帆船小酒馆询问前辈的意见。
直到静湖学院第27届「7枝」之一的缇娜·芬洛恩摇头并嘲笑他一顿过后，罗伦斯才终于放弃寻找那枚神奇戒指。
犹如学院四周的湖面偶尔会跃出鲤鱼，这个下午所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平静日常中，有点有趣的插曲，对于决定不上报的晓星而言，仅仅是与挚友私下交流时的谈资而已。
所以他回到自己在丁香街居住的小型别墅，将大衣稍作清理后挂了起来，点亮壁炉，坐在毛毯上，翻开书页等待夜幕降临。
一想到还要去帆船小酒馆汇合，晓星的内心就充斥着无奈。
「希望明早不要起不来才好……」咬了一口在路上买的苹果，继续着风平浪静的日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