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活着的价值是由什么决定的呢?
我对此并没有一个很清晰的答案,但问了前辈后,从前辈那里得到的答案是“社会或者周围人的评价足以成为决定人生价值的重要因素”。
前辈对很多事都有独到的见解,就算并不完全正确,但肯定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我之所以产生这样疑惑,正是因为清洁承包有限公司营业部经理王天华的离世,心有戚戚焉之下,我特意上网搜寻了一下相关的新闻,然而却一无所获。
即是说,名为“王天华”的部门经理的死去,没有在社会上引起任何波澜。
如果能够活得更有价值一点的话,或许就会有更多人哀悼他了吧?
尽管一个人死去后就已经跟还活着的人无关了,但我还是希望跟我有一面之缘的王天华经理在死前已经实现了他的价值,因为这样的死亡才能称得上是“善终”。
昨天到我家里来的竹叶青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后便离开了,之后大概过了五分钟,前辈就上门探病了,并且还带来了一碗小米粥。不仅如此,连我并没有嘱咐前辈的退烧药都被前辈买了过来。
多亏了前辈的悉心照顾,我今天早上才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也得以能够顺利回到公司上班。
“明明没有必要过来上班的,多请几天假不就好了?”
前辈给我泡了一杯咖啡。
“谢谢前辈关心。”
我感动地接过咖啡,叹息一口气。
“要是多请几天假的话,恐怕属于我的工作会越来越多吧,对我这个新人来说任务太繁重了。”
咖啡,比我想象的还要苦。
“前辈,这咖啡是不是没放糖?已经到了连鼻塞的我都能感觉出浓烈的苦味了。”
“人生就是这样呢,经常会过得很苦呢。”
“前辈偶尔会说一些非常有哲理的话呢,不过这应该是前辈忘记放糖了而已吧?”
“……既然改变不了充满苦味的人生,那就只有试着享受它了。”
“不,可以改变的吧,只要放糖就可以了。”
“……”
“所以说,放糖……”
“我、我说你,好烦人啊!”
我话还没说完,前辈便好像终于忍不住似的恼羞成怒了起来。
“知道我忘记放糖了还一直揪着不放干什么?生了一场病之后胆子就变大了许多嘛!”
“对、对不起。”
由于难得抓到前辈的疏忽,所以我有些得意忘形了,这是我的错。我还以为经过前辈来我家的探病事件,我跟前辈的关系会变得更好一点,开个小玩笑也无妨,不过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嚣张了。
“为了赔礼道歉外加感谢前辈来我家探病,前辈,下班之后去喝一杯吧。”
“现在倒是有心情喝酒了?前天我邀请你的时候你还不情不愿的呢。”
面对前辈的调侃,我无话可说。
“不过你主动来邀请我喝酒,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啊,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前辈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勾起了我的思绪。昨天晚上忽然间被一个年轻女孩敲开家门,然后得知自己牵扯到了一个死亡案件,这算不算“发生了什么”?我主动提出要喝酒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理由,想要通过酒精来让自己忘记这些无谓的烦恼。
“不,什么都没发生。”
“是吗……”
前辈的直觉很敏锐,很是怀疑地看了我一眼,不过前辈也不是那么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算了,反正也跟我没有关系……那么下班后还是去老地方吗?”
“OK,还是老地方吧。”
总觉得“老地方”这三个字有额外的魅力,我在学生时代就一直从现充的口中听到这几个字,偶尔会在心里觉得这种说法有种成熟的帅气感,到了如今成为大人步入职场后,我仍然对这种说法情有独钟。
这个所谓的老地方,是一家烧烤店。
下班时间一到,我和前辈便准时离开了公司,来到了距离公司两公里以外的一家名为“十里香”烧烤店。
天气微凉,最近大概是进入了春雨季节,经过昨天一天的放晴,今日的天空又变得阴云密布。
烧烤店里跟往常一样热闹,肉串蔬串伴随着调味料的喷香肆意在烧烤店内弥漫着,裹挟着热量驱散了我身上的微寒。阴凉的天气里在烧烤店度过寒冷的夜晚或许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前辈一旦说要喝酒就一定会来这家烧烤店。
记得在我实习期的时候,前辈就已跟这家烧烤店的老板熟识,是多年的老熟客了。
烧烤店内还有两三个空位,我和前辈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按照惯例前辈先从店内的冰箱中拿了一瓶冰啤酒。
“秋生,既然都下班了,就不要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啦。来,喝酒喝酒!”
愁眉苦脸?我有吗?
前辈把酒倒满整整一杯,白色的泡沫从杯内冒出,顺着杯壁向下滑落,当我出神地望着这杯啤酒的时候,前辈已经把酒杯推了过来。
前辈常常这么直接地关心我的时候,就说明我的状态真的出了问题。
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扪心自问之下,我果然还是觉得没有办法忽视昨天以及前天遭遇的事,其中有一个地方让我觉得很奇怪,就算想办法忽视,但还是如鲠在喉,于是我准备咨询一下前辈的意见。
“前辈,你觉得……如果有一家公司,给我开出了每个月三万的底薪要我跳槽,这种情况有可能发生吗?”
“嗯?你在说什么鬼话呀,发烧过度产生了幻觉吗?”
近乎秒答。
果然,前辈不相信,而且还用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我。
“不,是真的。”
听到我的回答,前辈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有一家公司,对你这个菜鸟新人开出了每月三万的底薪,让你跳槽?!”
“我刚才就是这么说的。”
烧烤店内热闹的气氛也无法感染到我和前辈这一桌,显而易见地,前辈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你是白痴吗?这种事想想都不可能吧。我工作了十年,现在工资也才每个月一万五,如果有这种天大的好事,怎么可能轮得到你啊。”
话是这么说啦……但果然还是有点伤人,我不禁苦笑。
不过我在意的重点并不是薪资问题。而是清洁承包有限公司的老板试图招揽我的行为。
昨天我在发烧中没有想到这一点,可现在想想违和感非常严重。
竹叶青上门来求证王经理的死亡经过我倒是可以理解,但我从这两件事当中找不到任何联系,就好像有缺失一部分掩盖了真相一样,在我眼前出现了一片迷雾。
前辈在直言不讳地鄙视了我一番后,对着啤酒咕噜咕噜地大喝了几口,几根手指捏着啤酒的上半部分轻轻摇晃起来。
“我算是知道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是怎么一回事了。这就是那个吧,那个!”
前辈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明明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什么,结果前辈一眼就看穿了吗?我有紧张又期待地问道:“什么?”
前辈轻轻吐出两个字。
“诈骗。”
这两个字在我脑中忽然间划过了一道闪电。
“绝——对是诈骗。”
前辈喝了一口啤酒后信誓旦旦地拉长音。
“有这样一种骗局哦——空壳皮包公司招聘不知情的职员,对应聘者开出无法拒绝的待遇,然后骗取应聘者各种项目的缴纳金额,事后再找个理由人去楼空,无迹可寻。这种骗局你也有在新闻上看到过吧?”
“竟、竟然是这样吗……”
我的额头上不禁流下了冷汗,下意识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心里才感觉稍微好些。
“肯定是这样啦,那些骗子找上的都是你这种看上去傻乎乎的很好骗的老实人,无论谁看你都觉得你很好骗,骗子会拿你下手也很正常吧。”
好过分啊。
傻乎乎什么的……我平时在前辈的眼中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前辈还在为她的论断找支撑点。
“你知道骗子骗人的时候,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吗?”
“不……不太清楚。”
“笨蛋,最重要的是吸引你的注意力啊。骗子要让猎物上钩,光用不切实际的条件诱惑是不行的吧。如果我是骗子,我就会针对猎物的弱点制定计划,吸引猎物的兴趣。”
前辈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惨痛的经历一样,神情一黯,大概前辈也曾经被骗子骗得很惨。
我还没问前辈是不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经历的时候,前辈继续侃侃而谈。
“你可以回想一下,那些骗子引你上钩的时候,有没有做出什么事吸引你的注意?比如说告诉你多使用那家公司的产品就能够长高之类的……”
嗯,后面那部分应该是前辈的亲身经历,我就不戳前辈的痛脚了。
不过前辈的话确实提醒了我,为我揭开了眼前的迷雾,之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忽然间豁然开朗。
竹叶青昨天上门来大概就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吧,还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那么也就是说,从那个王天华经理撞到我并掉落工作证开始,到竹叶青上门来告诉我王天华经理的死讯为止,这一切都是为了引我上钩的计划吗?利用了我的善心,看准了我的同情心,最后抓住我郁郁不得志的痛脚,对我开出高薪。
——这一切居然都是诈骗的骗局吗?
太卑鄙了。
前辈的话语幽幽地传来。
“骗子是很有耐心的哦,会等你一步一步上钩,就算你第一次拒绝了,他们也会接触了你第二次第三次……等到你对他们放开警惕,逐渐开始信任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开始对你下手,比如说对你推销能够快速长高的产品之类的。”
后面那句话,不仅仅只是假设吧?
前辈以前绝对被骗过,听她现在幽怨的难以释怀的语气就知道了。
不过现在重点不在这儿。
“也比如给我开出高薪,诱骗我跳槽……是这样吧?”
我终于明白了,是说幸好明白了。差点就滑入深渊了啊。
如果我真的放弃了目前的工作,而去那家空壳皮包公司跳槽的话,我恐怕现在已经失业了。
失业的后果我实在难以承受,一个从事法律行业的法律工作者却遭受了诈骗,这怎么想都是一个难以抹去的污点,我不敢保证发生了这种事以后还会不会有公司愿意接受我。
前辈或许是看到了我一脸后怕的表情,越过桌子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起来。
“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啊。虽然这会让人觉得你很坦诚,但也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要想在职场内活下去,就得时刻保持怀疑才行。‘好人’有另外一个不堪的叫法,那就是‘好糊弄的人’,我可不希望被我一手带入行的后辈会是这样的人呢。”
我还想说什么,不过这时候服务员已经端着烤串上桌了,于是我只能闭嘴。
我只是单纯想反驳一下,不过差点被骗的我似乎说什么都没有说服力。
“人善被人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吗?
“嘿……既然都搞清楚了,那就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了嘛。我这瓶酒喝完了,总之你先去帮我再拿两瓶冰啤酒过来吧。今晚要喝个痛快哟~!”
看着前辈一副今晚要大醉一场的样子,我也忽然间有了干脆今天晚上陪前辈喝得烂醉的想法,不过想法归想法,前辈如果醉了的话,还要我负责送她回家,这倒是一个麻烦事。瞻前顾后有时候也还是有好处的,至少我在此时止住了烂醉一通的念头。
“好好好。”
我一边应着前辈的话一边从座位上站起来,在走到过道上的那一刻,我的肩膀上忽然间传来了一阵巨力。
——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撞了一下似的感觉令我不禁令我向前一个踉跄。
“啊,对不起……”
明明是被人撞了,我却先看也没看地下意识道歉了。
最近是怎么了?老是被人撞。
见状,前辈怒其不争地瞪了我一眼,随后怒气冲冲地看向了不经意间撞了我的男人。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前辈刚张开口的那一刹那,她那原本的怒容便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没处遮掩的惧色。
这是怎么了啊?我只有在前辈偷偷骂组长死肥猪却恰好被组长听见的时候才从前辈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
我转头看去,第一时间也变得跟前辈一样了。
撞了我肩膀的男人神情冷酷,跟我一样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身高绝对超过了一米九,魁梧的身躯光是站在那里就令人望而生畏。他面无表情地瞥了我和前辈一眼,根本没有道歉的意思就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要这个一米九的大汉向我道歉是不可能的,我光是站在他面前都有可能站不稳。
而当他继续向前走经过前辈身边的时候,我还看见前辈轻轻抖了一下。我知道前辈对这种体型高大的人没辙。
“坐、坐下吧。”前辈讪讪地说道,“吓死我了,差点就借着酒劲发火了。”
我赶紧点了点头,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
幸好刚才前辈没有找事啊,如果是跟这样的壮汉对峙,我恐怕会怕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由于差点跟一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男人发生冲突,前辈原本喝酒的心思都没了,喝了一瓶冰啤酒后便不再点酒,等到烧烤全部上来后,前辈和我干脆草草结束了这一餐。
从烧烤店出来的时候还不到七点钟。
相比于烧烤店内的温暖,烧烤店外的温度就凉了许多,刚吃了烧烤后的温暖气息在一时间陡然降下来,在踏出烧烤店的那一刻我和前辈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本来都已经做好了陪前辈奋战到凌晨的觉悟了,然而没有想到今天她只喝了一瓶酒,这跟我印象当中那个一碰酒就一定会喝到烂醉的前辈完全不一样。今天的前辈安分到像是另外一个人。
我搓了搓胳膊让身体热起来,口中说道:“前辈比我想象的还要对身材高大的男性没辙呢。”
前辈冷哼一声:“那又怎样?今天时间还早,我还没喝尽兴呢,要续第二摊吗?”
我赶忙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我还生着病呢,明天还要上早班,前辈也早点回家吧。”
“啧,真扫兴。”
不知道前辈是在说我还是在说烧烤店里遇到的那个男人,前辈咂了咂嘴后也打消了继续找个地方喝酒的想法,跟我挥了挥手后便在烧烤店门口分别了。
我看着前辈离去的背影感激着,要不是前辈点醒我,恐怕我已经上了骗子的当了吧?那家清洁承包有限公司,大概就是诈骗团伙开立的空壳皮包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