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十六岁?”

以一个母亲的年龄来说,这个数字太小了。方羽感到有点难以置信。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挥了挥手:“冷静,我明白你的意思。强奸十六岁的少女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可以判刑了,的确如此。可是问题在于,我们根本找不到伤害了她的男人,这事没法追溯。好在那时候她很坚强,为了自己的女儿可以承受一切生活的压力和苦难,而这种坚强也打动了北垣镇的居民。他们接纳了她,甚至于,还有一个渔夫喜欢上了她,答应和她一起渡过难关。”

“……”

如果话题到此为止,那倒是能成为一个温馨美满的故事。悲剧的女主角依靠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平淡却充实的日常,微笑着望向天边的夕阳,说出一句“我现在很快乐”——

可惜,世道不公。

“那个男人后来成为了她的丈夫。一家三口在这里幸福快乐地生活着。”公务员继续说,“原本……应该是如此的。”

在瑞娜五岁的时候,渔夫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征兵公告上。

北垣镇是边境小镇,北边的国度由保守派掌权,近几十年来都没发生什么战乱。可是,瀛国南部的国家与瀛国发生了一些魔法矿石资源问题上的摩擦,作为威慑,瀛国的军事机关下令召集各地民兵参与作战。

渔夫离开了家。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抑或只是留在气候温和的南部城市、过上了逍遥自在的生活,他不曾寄信回来,她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那段时间,局势动荡,人人自危,并没有人乐于管她家的闲事。从此之后,女人便一蹶不振。仅靠她一个人帮忙打渔的收入很难养活自己的女儿,所以她出去卖淫,以换取基本的生活费。再后来,有人介绍她尝试了相亲,但在那种情况下,又有什么样的男人愿意和她混在一起呢?多半都带着不堪入目的恶习,抽烟喝酒嫖娼赌博面面俱到,就差奸淫掳掠和杀人放火了。

她的堕落使瑞娜无法幸免于难。小瑞娜不得不从学校辍学,呆在家里做家务,却常常挨打挨骂,甚至还会被母亲的男友垂涎身体。外界的人无法得知她是否已经遭受性暴力的伤害,他们能发现的是,瑞娜的身上全是青紫色的伤痕——还有好几处被烟头烫过的痕迹。久而久之,瑞娜的性格也变得极为古怪。她从不轻易与他人交谈,偶尔说几句话,也冷漠得不像个小孩。如果仔细看她望向美好事物的眼神,比如花,阳光,笑着为婴儿哺乳的女人,人们就会发现她看待外界的冷淡态度苍白得近乎于仇恨。那不是普通的不感兴趣,而是对一切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都充满抵触情绪,她觉得那些东西是“肮脏”的。她厌恶自己的家,却又无处可去。在强烈的矛盾的冲击下,她选择了封闭内心来保护自己。

但她也不是完全不肯说话。

上次公务员模样的男人找到替她母亲扔垃圾的瑞娜时,和她聊起过关于她的未来的事。

那时候,他才发现他有多么不了解这个多愁善感的女孩。

“瑞娜,你要不要离开这个家?”

“离开也没用。”

“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妈妈的所作所为不符合道德,我们希望你能在更好的环境里生活。”

“道德?别把我当小孩子。道义上的褒贬只是人类自己的判断,当应用于整个宇宙时,那种东西根本无足轻重。我妈妈对生活的厌恶只是对厌倦自己的掩饰,她把生活搞得一团糟,却责怪不会为自已辩护的世界。她是个可怜人。”

瑞娜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席话。

他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这么深刻的见解居然是从一个小学辍学的11岁女孩身上听来的。他马上对世界教育的水平产生了质疑。

“可是,小瑞娜……”

“我得回家了,叔叔。”她却不等他把话说完,反而扭头就走,“要是回去晚了,妈妈会骂我的。”

“咦?不是……她那么心甘情愿地就回家去了吗?”

方羽也觉得不可思议。

要是瑞娜本人认可了那种家庭环境,他就算想做点什么,也很难得到她的配合。

“是啊……所以我想我们能做的就是帮忙改善她的原生家庭的现状,这是我本来的目的,首要问题是……咦,她家门口是不是站了个人?”

偶然把望远镜举起来的公务员模样的男人低声说。

方羽连忙抢过望远镜,一看:“真的!居然是个邮递员!他们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吗?”

“邮递员?”

林染尴尬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绿色服装。

方羽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不是在说你啦!是真正的邮递员!”

“现在是冬令时,天黑得早,应该还没到六点吧。”公务员说,“我想这可能是他的最后一单生意了。”

他说得很对。北垣镇的纬度太高,冬天黑得早,只是长期驻守在望火塔上的方羽不太熟悉其他职业的工作时间而已。他的工作可是两班轮休的,按照12小时为单位计算,有时候会更长。

“他给瑞娜的母亲递了一封信。”方羽转述着自己所见的情景,“哦,他被骂了。一定是被当成和我们一伙儿的人了,可真倒霉。”

“也不想想是谁的错……”林染毫不客气地吐槽着。

“她打开了信封!”方羽说,“她在读信……嗯,只有一张纸,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瑞娜怎么样?”

“窗帘关着,看不到里面。啊!她把纸撕碎了!”

“什么?”

“她把纸撕碎了,然后丢进垃圾桶里去了!我怎么感觉她好像在流泪?说真的,她的情绪不太对劲,你们也来看看。”

方羽说着,把望远镜递给了身旁的若小澍。

“……嗯?哦,我找到她了。”若小澍艰难地分辨着夜色中的情景,“她进屋了……等一下!等一下!有什么东西在亮!啊!是不是起火了?!”

“——你说什么?”方羽吓得一把抓过她手中的望远镜,“我操!那个该死的女人做了什么?!他们家的窗帘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