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走后,仿佛读出了若小澍眼中的不解,预言家主动开口道:“一年前,我筹集村人的资金,修建了这座圣堂。”

“……圣堂?”

他是指这间餐厅吗?若小澍扭头看了看,周围的墙壁简洁而粗糙,像是某种廉价混凝土构筑起来的,家具也由未经细致打磨的木板做成,并没有什么“圣堂”应有的氛围。

“所谓光,是具有颜色、温度、质感与深度并左右着人类精神的一种存在。我想让每个人都能直接领略到光的神圣和魅力,并去忏悔他们曾犯下的错误。”

预言家起身离席,往侧门走去。

在门的背后,方是这座看似普通的圣堂的正殿。

“——”

然而,从光线充足的室外探身到室内的一刹那,视觉上的强烈反差让若小澍惊呆在原地。她徘徊在玻璃门附近,继续前进,便进入到仅有一百平米左右的、令人感到压抑的狭小昏暗空间。当她完全进入到室内后,发现自己正站在教堂的后方,远端的另一头是一面近三层楼高的清水混凝土墙壁,斑驳的墙面上只分别开了贯穿上下和左右的两条纤细的长窗,它们合在一起,呈现出一枚巨大的十字架的形态。除此之外,屋中再无第二处光源。

从十字架上传来的眩光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让人的灵魂都被洗涤了。

那么宁静,那么安详。

很难想象,它居然是这座并不发达的小村庄的产物。

只有真正相信神的人,才能建造出这样的房子。

“……预言家先生。”若小澍看得入神了,她的眼中染上了迷离的光,“也许有点唐突,但是我能不能请教您一件事?”

“请说吧,小姐。”

预言家走到镂空十字架的前端,他的背影被十字架上传来的朦胧的光线包围,看上去十分圣洁。

“我的妈妈……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您能看见她现在的样子吗?”

自从她入狱后,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这个问题。

她从小就很爱黏着母亲。母亲是个爱做菜的人。也许并非因为爱做菜、而是因为爱看家人吃饭时露出的幸福的表情,母亲总是为了料理而努力挑选新的口味,不辞辛劳。可以说,若家的生活品质,完全是依靠不管用什么食材都能做出美食的母亲搭建起来的。但监狱里的罪人总是与世隔绝,她在牢房里同那些猫作伴时,压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是她在九曜国最后的牵挂了。

“……她很好。”预言家用温暖的语调说,“原来如此,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放心吧,她虽然过得很艰苦,却在顽强地活着。”

“真的吗?!”

若小澍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光彩。

她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她从未感觉自己像此刻这样“活着”。

预言家读出了她眼中的希望之火。

“哦,你应该学会相信你的未来,我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又有别的信徒前来拜访,说是关于这个月新的赎罪券的发售事宜想与他商量,预言家便留下林染和若小澍在十字架前,独自去了外面的餐厅。他似乎很忙碌。忙于各种各样的事情,不仅限于为人答疑解惑。

他的背影消失后,林染发出了一声淡淡的、轻蔑的冷笑。

若小澍皱起了眉。

“……你在怀疑他?”

“都是些心理学骗子惯用的伎俩。”他说,“去占卜的时候,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总是会告诉你几句模棱两可的台词,她们套用多数人都会遭遇的烦恼,来引诱你对号入座,再抓住你的弱点趁机敲诈上一笔智商税,你会信吗?他要是真能预见未来,又何必留在穷山僻壤、以支使那群教育程度不足的农夫为生?”

“为什么要这么断定?也许他只是喜欢这里!”若小澍有点不高兴。

“也许你只是一门心思想相信他说的话,而在自欺欺人。”林染纠正了她,“你确定你想要知道真相吗?”

“……什么意思?”

她更加不解了。

他沉默了片刻,他不确定现在告诉她这个秘密是否合适。有很多人在追求真相的过程中迷失自我,而且对现实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那些人——往往在得知所谓的“真相”之后,反而疯狂地拒绝接受它们。

但他最后选择了相信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缓缓地说。

“……”

若小澍张开了嘴,但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好像有人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心、把它拧成麻绳的形状上下摔打一样。她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抽痛。

此时,就算再美味的食物也失去了诱惑她的可能性。

她只觉得整个世界一片惨白。

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的谎言也许没有恶意,却在无形中伤害了你。”林染的声音里有几分愤怒,少顷,他恢复了平静,但从他口中传达的却是冰冷到极致的言语,“……因为这世上最能使人溃败的,就是空欢喜,不是吗?”

“林染!你认识我妈妈?”

若小澍越发在意这个白发少年的真实身份了。她确定他曾经见过她,只是自己把这件事给忘了而已。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接近她……如果不早点解决这些困惑,她会继续像昨夜一样无法安睡。

“我当然认识她。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知道你身在狱中?”他反问。

“她……”

“你母亲是自杀。”他用更残酷的事实阻止了她的追问,“割腕,相对来说没有那么痛苦,不过也相当决绝了。”

若小澍快步逼近他身边,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不允许他做出任何逃避性质的举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失去女儿的母亲还能怎么办?你也知道,凭她一人的力量不可能为你翻案。她只能以死相逼。可惜,最后也白白浪费了一条性命。”

“那我逃出来还有什么意义?!”她懊恼地按着额头,不想让自己的失态被他看见。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若小澍觉得他只是在胡扯。

一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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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篇章内的建筑原型来自日本建筑师安藤忠雄的作品:光之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