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

许多人都分不清主次,什么是必要的,什么是其次的。

讲道理,医务室的环境算是不错的。宽敞且舒适的床位,以及明亮的吊灯。讲真,我可受不了在一个昏暗潮湿的房间进行治疗。况且医疗水平高到过分,简直不像是一个学校的医务室,而更像是一间小小的诊所。

躺在病床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让我也久违地懒散且感到舒适。

话说回来,我到底有多久没有像这样正儿八经地休息过了?

不过很可惜,这并不是主要的。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岂能蜗居在这小小的房间中苟延残喘?

“明明是我先打的你,为什么我受的伤会比你重呢?”

更何况旁边的病床还躺着一个令人生厌的男人。

周轼格,这个名字并不好认,不过也相对令人印象深刻。

他就是典型的分不清轻重,更分不清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

“我这是正当防卫,所以因受惊而下手粗暴很正常。”

“你为什要说这个?”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所作出的行为是正确且必要的,所以你对我的任何指控甚至是抱怨都是无济于事,是你自己先动得手,所以......”

“停停停,你怎么说起话来像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的。”

“嘶......我本来就是女人。”

“明明是个女人却比我这个男人还能打?”

“我求求你闭嘴吧......”

是的,这个男人就是这么目中无人,嘴就像个决堤的大坝一样挡都挡不住。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将破坏文化墙的事全都揽到自己身上?甚至严重到动手打我?不就是道个歉的事吗?

有必要搞得这么严重,甚至到现在都无法收场。

不过亏他能厚着脸皮找我说话。

“你为什么要打我?”

终于,我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该道歉的不是我,而是你。”

周轼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我。

有点可怕。

“就因为这点小事?”

“就是这点小事。”

“听着周轼格,我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甚至我根本就没想过让你去背这个黑锅。这只是一个手段而已,一个可以稳定群众仇恨的方法,就像之前......”

“听着林希,别再扯你那套该死的仇恨论了!”

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和他说话可真累。

“还有一点,我并不认为你在针对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打我?”

“因为你把错全都归到了一班身上,准确来说是我的朋友身上。”

看来这个人并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在他和你是朋友之前,首先你要明白,他是个一班的人。甚至有可能是班级的管理阶层,也就是说他有可能和学生会的那群人是一伙的。不要忘记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这是立场问题。”

“但他可没有故意毁坏文化墙,破坏文化墙的是你林希。”

“我说了这只是一个手段,是为了......”

“够了林希,你不是政治家,更不是军事家!实话跟你说,你的那些什么‘仇恨’‘手段’在我听来就跟放屁没什么区别。你只是个学生,而现在你不但在逃避责任,还他妈的企图将错误推到我的朋友身上!”

周轼格态度突然变得强硬起来,看来他已经厌倦了这种打太极的对话。

他似乎生气了,如同恶鬼般将怒气一个劲地撒到了我的身上。

幸亏医务室的老师刚好出去了,要不然他这一吼可不得了。

为什么总是分不清主次,也分不开轻重呢?

那我也没什么好矜持的了。

“我求你闭嘴吧!!”我特意将语调提高,粗暴的打断了周轼格的对话。

现在轮到我宣泄怒火了。

“现在他妈的只有你一个人做着‘和谐校园’这类的狗屁美梦。听着周轼格,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了!”

周轼格闭上了嘴。

他已经无可救药了,简直就像个耄耋老人一样满口蠢猪式的校园规则。

“只有你一个人还他妈把这儿当什么狗屁学校,你问问其他人是不是这么想,你看看他们跟不跟你讲什么狗屎‘责任’!你想要就这么被别人踩三年那是你的事,我不想再去吃跟他妈石头一样硬的干馒头了,我想吃肉!他妈的五班的每一个人都想吃肉!而现在那些好吃的好喝的都在上头那群禽兽手里,你说我他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我告诉你我他妈的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我并不后悔说出这些话,也并不介意让他看到我失态的一面。

这家伙就是欠骂。

就像烦恼已经宣泄殆尽一般,我满足地长舒了一口气。

周轼格保持了沉默,躺在那里一言不发。

不能再在这里耗下去了,我试着站起身来。

我还需要去处理很多事务,学习资料的发放问题,还要找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对于之前一系列的事。

天空依旧在下着小雨。

嗯,看来走路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看来那家伙并没有下狠手。

于是乎,我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门前,拉开了医务室的门。

“你是怎么看我的?”

临走前,一个声音传来。

那是周轼格的声音。

“之前,我还把你当做五班的一份子,当成这个大集体的一员。”

“那现在呢?”他说。

周轼格躺在那里,微闭着双眼,那副样子看着就像一个寿终正寝的老人一样。

“一坨屎。”

我重重地砸上了房门。

——秦仲丘——

为什么自己会让学生保持沉默呢?

这明明应该是教师出面调解的事,为什么自己会无动于衷呢?

我看向窗外,雨还没下多久便停止了。阴云似乎害怕太阳的光泽般节节败退,那一轮红日高挂在天边,看似是在给天青带来无限光泽。体育场上覆盖着一层磷脂般的银边,可惜还是空无一人。

金闪闪的,很漂亮。

不远处传来了广播声,是一串悦耳的铃声,

形同虚设。

办公桌上整齐地摆放着需要用到的学习资料,刚刚更换笔芯的碳素笔,以及埋没书桌角落的《问题学生诊疗手册》。

不过自入学来,她从未读过这本书。

自己应该干些什么呢?

我看向了那几张稿纸。

与整洁的环境格格不入。

。。。。。。

“老师,您在干什么呢?”

医务室中,周轼格顶着个疑惑的脑袋,愣愣地问道。

“干什么吗......道歉呀!”

我必须要道歉。

对自己的学生说着什么必须沉默这样的鬼话,简直就像电视剧里的垃圾教室一样。

“啊?”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双手枕在头下,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有一说一,这家伙有时候确实欠揍。

“这有什么,不就是随口说了几句话吗?有啥好道歉的。”

“可身为教师不应该好好教导学生吗?”

“身为老师最重要的应该是树立威信才对。”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威信吗?”

“不敢不敢......”

没营养地对话持续着,犹如滔滔不绝地黄河水。

“所以说,我并没有觉得老师您说得话是错的呀。”

“为什么?”

“咳咳!”周轼格坐了起来,挺直了腰板。

“首先,我并没有觉得您是在害我,这个学校本身就不正常,冒尖的结果很可能是被砍掉。诺,就像现在的我一样,这不是身负重伤,退居二线了嘛。再者说,我根本就没听您的话呀,您是让我一直保持沉默的,可我现在不仅这么招摇,甚至动手把林希给揍了一顿。虽说最后伤的更重的是我,但也是我先动的手啊。这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于情于理,我都觉得你,啊不对,您没有什么值得道歉的地方呀。”

长篇大论,很有周轼格的风格。

“可是......”

“好啦老师,放宽心。这种时候您就应该摆出一副教师架子,然后正气凛然地说些什么‘自己的路自己选’,‘要对自己做的事负责’这类的鬼话就可以了。”

“这哪里是鬼话了!!!”

面对我的抱怨,周轼格丝毫没有反悔的迹象。

不过嘛,很舒服。

雨正在逐渐停止,周身的湿气也在逐渐退却。

太阳露出了一点轮廓。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着,现在甚至连淅沥地雨声都荡然无存。

意外地,我并没有感到窘迫。

看来沉默也不是什么坏事,我想。

“对了,周轼格,还有一件事。”

“怎么,想让我给您介绍对象吗?”

“这事儿不用你操心,我说的是——”

“我二舅家的小叔子似乎快到结......”

“好好听人说话呀!!!”

“唔——”

周轼格再一次保持了沉默,但这次很明显是被我吓得。

曾几何时,自己也想过当一名温柔而又善解人意的教师,只可惜这个愿望随着自己的年龄地增长而土崩瓦解了。

不会是自己更年期已经到了吧?

不要啊,别说孩子,我可连婚都没结呢!!

太可怕了,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周轼格,以后作决定的时候一定要多想,在这所学校做错了事是真的要负责任的。还有,暂时绝不能回五班了,现在你进那里就跟进火坑没什么区别......”

“老师,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啊。”

“我这是提醒你,还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切记这点!”

“下半句呢?”

“你这个怂胆应该不会有什么害人之心吧?”

“您学生我啊,可是真的要生气了呢。”

“别打岔,这都是老师的忠告。以前有多少人试图僭越底线,结果不是退学就是销声匿迹。相比之下,这届还算老实的,可也不能就这么掉以轻心......”

“老师啊,您是不是更年期到了?”

“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我收回前言,这小子确实欠揍。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下次再想哭的时候,还是到办公室来吧。”

。。。。。。

我看着眼前这几张稿纸,陷入了沉思。

我思来想去,不记得自己还给什么其他人布置过这个征文任务。

算了,至少人家是写了,我这个老师哪有不收的道理。

我抱着姑且一看的心情拿起了那几张稿纸,写得是征文所要求的内容,评价一位历史人物。

《论林黛玉》

写得很不错的一篇征文,文笔行云流水,丝毫没有拖沓的地方。而且观点明确,也没有什么严重的跑题,到最后甚至还来了一个小升华。如果可以,真想让周轼格看看这篇征文。

可这文笔以及修辞方式,总是让我隐隐感到有些熟悉。

当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这位神秘撰稿者的身份终于在我心中确定下来。

“这是林希写得吧。”即使最后并没有署名,我也认得出字体以及写作风格。只有林希能够将文章写得这么恢弘大气,同时又如此哀婉。

这感觉很微妙,就像有人突然将一股温热的东西扔到我手里那样,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将它接住,同时感受着它的余热。

不自觉的,嘴角涌起了一丝笑意。

‘真是青春啊。’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之上。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在意‘青春’呢?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不知为何,我想到了这句话。

——周轼格——

总之,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被林希骂了一顿,又被秦老师数落一番。甚至连自己哭鼻子都被老师知道了,实在是丢人。

现在应该是午餐时间,望着楼外熙熙攘攘地人群,不由得让我心生感慨。有趣的是,人群并没有聚集在一起,而是有意识地分割成一个又一个小集体,却又冥冥之中连接成了一个大集体。走在人群中的时候没这个感觉,而现在却看得一清二楚。

所谓旁观者清。

现在看来,自己似乎已经被五班这个集体驱逐出去了。何去何从?这是个问题。要不要重新换到新的班级,又或者直接转学。

或者最坏的情况,去和五班复合,去向林希道歉。

以我和她现在的关系,基本不可能。

人群嬉笑怒骂的声音传到我的耳中,真是听的一清二楚。

林希的话并不是毫无道理,只有我还在像个傻子一样作着‘和谐校园’的美梦。

我终究是会融入他们的,终究会成为集体中的一份子。就像那场事故中的旁观者一样,我总是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融入集体之中。

再怎么自命不凡,我最后也会陷入在这潭死水之中,直到完全湮灭为止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打出地那一拳,下一次又是否能打出呢?

我终归会有沉默的那一天,那时我还能通过挥拳来解决问题吗?

林希选择了集体,我又该选择什么呢?自己吗?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众人拾柴火焰高。

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但是呢?

这真的就是我的结局吗?

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至少五班与我暂时毫无关系了。

至少我暂时没有融入任何集体。

至少周轼格还是周轼格,没有变成其他人。

铃声如同浪潮般涌入我的耳中。

神啊,求求你。

在我被这潭死水吞没之前,让我再挣扎一会儿吧!

在我还没有变成他人之前,让我继续做我自己吧!

我不愿意就这么沉默着,我天生就是自命不凡的。

所以神啊。

无论我被扔进哪潭死水中,请让我继续挣扎吧!

请让我继续挣扎吧......

让我继续挣扎吧......

挣扎吧......

如此祈祷着,周轼格进入了梦乡。

好像内脏都被挖走了那样,慵懒地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