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真是種便利的東西。
被陽光而不是自己喚醒,李谷圳從手指間的縫隙里瞄了一眼太陽,然後下了床。
今天是李谷圳來到奧姆之眼的第二天。
陽光在常人眼裡是司空見慣,在李谷圳眼裡卻是有些新奇。畢竟是新的環境,應該是還沒有完全習慣。
不過肚子餓的感覺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簡單的洗漱,李谷圳就出門走下了樓。
奧姆之眼的院工宿舍,原則上是每個人單獨一間房間。單人房間相當的大,和李谷圳森林裡的小屋完全不是一個級別,就算是再加三個人一起居住也不會感覺擁擠。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奢侈吧。
“谷圳哥哥,早上好!”
三隻長着犬耳的小孩子用手裡的餐具敲着餐盤,一晃一晃地用細長的尾巴撣着背後的椅子,向來到飯廳的李谷圳問好。
儘管不知道谷圳是名而不是姓,但這也沒有什麼關係。無忌是童言的特權。在三隻小孩子的眼裡,陌生人大概是很有趣的東西。而且李谷圳長得也不兇狠,看上去還挺好欺負的。
咚咚咚。
一人一下,卡泰爾敲了敲三隻小孩子的腦袋。
“吃飯的時候不要用餐具敲盤子。”
卡泰爾叉着腰,居高臨下,虎視眈眈地看着三小隻。
“知~道~啦~”
三小隻乒乒乓乓地開始吃起自己姐姐放在桌上的早飯。
三小只是卡泰爾的弟弟和妹妹。一個妹妹,兩個弟弟。
真是奇怪。家人也可以寄宿在宿舍里的嗎?
李谷圳並不知道,院工制度是學院的一種補助措施。他只是覺得住在學院里是一件奇怪的事,和家人一起住在學院里就更是一件奇怪的事。
不過學校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所以李谷圳也是見怪不怪了。
能和家人住在一起,這樣的話,學院不就是個家一樣的地方了嗎。
李谷圳只是這麼想。
“早上好。”
“早上好。”
和卡泰爾打過招呼,李谷圳轉向了烹飪台。
院工宿舍的飯廳是飯廳和廚房的合體。因為是提供給整個宿舍的人,所以差不多佔了大半個一樓。
這裡沒有人幫忙準備早點。一切都是要靠自己,也就是自力更生。
這算是李谷圳所習慣的東西。看起來就算環境變了,有些東西也還是不會變的。於是,李谷圳頗有些興緻地開始打量着烹飪台上的器具。
......
看了好一會兒,李谷圳只在盤子里放了兩片麵包,和一罐看上去不知道是什麼種類的果醬,就找了個位子坐下。
比起在森林裡吃的東西,這樣的早飯還是很不錯的。
李谷圳有些遺憾又有些滿足地開始享用起自己的早飯。
“你只要這些就夠了嗎?”
卡泰爾把解開的圍裙放在椅子上。
“嗯。”
一點一點地咬着中間夾滿了果醬的兩片麵包,李谷圳點了點頭。
“騙人。我的弟弟妹妹吃的都比你多。”
嘆了口氣,卡泰爾在李谷圳的面前放了一盤煎蛋。
“這是我做多的。”
做多的......?
李谷圳盯了煎蛋好一會兒。
“謝謝。”
然後毫不客氣地開始享用起來。
咀嚼了好一會兒,李谷圳又突然停了下來:
“謝謝。”
奇怪的人。
卡泰爾端着自己的那份坐了下來。
學院里的時間相當的緊湊,尤其是比起曾經來說。這並不是因為嚴格的規定,而是大多數人都不願意浪費時間。整個院工宿舍都已經醒來,飯廳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早餐時間既是短暫的休息,也是最後的準備。
早餐時間結束之後,奧姆之眼的一天就正式開始了。
——————
“院工具體到底要做些什麼?”
李谷圳跟在卡泰爾的身後問。
“都是些雜活啦。”
卡泰爾掰着手指一個一個地數了起來。
“學院的打掃,食堂食物的準備,材料的搬運,實驗的協助......基本上那些沒人願意做的事情我們都要做。相當的麻煩呢。”
“這樣嗎,我知道了。”
看上去的確是單調而且重複的工作。不過如果院工的工作本來就是需要做這些的話,那也沒有什麼需要反駁的。這並不是什麼讓人感到痛苦的職務,也並非超出了自己的能力範圍,只不過是可能會稍稍多花一些時間。和自己現在暫住的宿舍比起來,這樣的工作甚至可以說是輕鬆了。
“打掃的話,整個學院都需要嗎?”
李谷圳確認着自己的工作範圍。
“不是的。”
“整個奧姆之眼這麼大,要是真要每天都打掃一遍,那我們就沒時間上課了。只要盡量在一個星期內打掃過一遍就行了。”
“嗯。”
李谷圳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其實他壓根就沒有明白。
所謂的一星期打掃一次,只不過是表面上的漂亮話。事實上,除了中央的帝國眼,其他的地方只要不是髒得看不下去,學院里的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而且有些地方存放着一些危險的東西,要在那些地方打掃是一件非常麻煩而且勞神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不出問題,這些地方也就大多沒人管了。
不過李谷圳的等級還沒有高到可以讓他理解這些漂亮話。
一個星期一次嗎......
李谷圳考慮着,自己應該去學生會長那邊請求學生會長給自己一張學院的地圖了。
“總之,我今天會帶着你把所有的工作做一遍的。工作都還是挺簡單的,但你可不要太放鬆啊。”
卡泰爾回頭看向李谷圳,囑咐了一句。
當然,話聽上去雖然親切,但卡泰爾心裡半點警惕都沒有放鬆。
放棄了今天一整天的課,親自帶着李谷圳來熟悉工作,要說這全部都是溫柔就有點過頭了。這種溫柔基本都是只有熱戀中的少女才會做出來的事。昨天才剛剛相遇,要是卡泰爾喜歡李谷圳,那就是一見鍾情。會對李谷圳一見鍾情,呃,基本都是怪胎中的怪胎。
卡泰爾不是怪胎。所以也不會對李谷圳一見鍾情。
卡泰爾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考察。
雖然李谷圳的確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但誰又能說得清楚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呢?能夠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自己是個殺手的人肯定是個狠角色。
就算這是會長允許的,我也要弄清楚。
於是卡泰爾直接問了。
“你的家鄉不在這裡吧?來博洛更是來幹什麼的呢?”
奧姆之眼坐落於博洛更這座城市。或者應該反過來說,博洛更這座城市裡有奧姆之眼。再貼近真實一點的話,那就是先有了奧姆之眼,然後才有了博洛更。
這座城市就是圍繞着奧姆之眼轉的。李谷圳來到這裡,他的目的不可能和奧姆之眼沒有關係。
按照常識的眼光來看,事情的確就是這樣了。
“我是來工作的。”
李谷圳這麼回答。
工作?
殺手的工作自然就是殺人了。
卡泰爾的心弦瞬間緊繃了起來,隨即又復歸於平靜。
果然是圖謀不軌!
但是不對......
卡泰爾想起了李谷圳昨天的話。“我以前是個殺手。”。以前,也就是說他現在不是?
可他這次要是重操舊業呢?
......
不能確定。
卡泰爾這才發現她完全不了解李谷圳這個人。
這也是當然的。只是因為李谷圳和自己的相處太過自然,卡泰爾才忘了自己和他昨天才第一次見面。
所謂的以前是殺手只不過是一句廢話。這又能確定什麼呢?人的現在的確是過去的陰影,但現在的真實也是不能否定的。
污衊是不好的,但放鬆警惕也是不好的。
所以,所謂的工作到底是什麼呢?
“我不能說。”
李谷圳隨即拒絕了回答。
這是雪爾瑞對李谷圳的囑咐。除了會長和雪倫特,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自己被雪倫特雇傭了這件事。
卡泰爾自然是不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又問:
“你說你之前是殺手吧?那你現在呢?”
“現在?”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要怎麼才算是或不是呢?要怎麼證明呢?要別人承認嗎?承認了就行嗎?”
“這個問題太難了。我實在是不知道答案。對不起。”
意義不明的回答。
要是一般人,就算是不得不說謊也能回答出一個像樣的答案。人與人的交流,主動發言的一方大抵是自覺或是不自覺地期望着什麼,回答或是傾聽的一方只要不痛不癢地應上一句,或是感同身受地附和,事情也就差不多了。
像李谷圳這樣的認真回答,就好像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的天真一樣,讓人只能舉起雙手投降。
卡泰爾嘆了口氣。
李谷圳的話還是和昨天一樣,一句謊言都沒有。
卡泰爾的天賦異能不僅僅是增強聽力,同時也能讓自己更加正確地理解一個人的話語。
人的行動都有其模式。言語也不例外。打個比方的話,人的話語中的真真假假,掩飾與坦率,親近與疏離,就好像是曲子的變調一樣,雖然風格變化,但基本的東西還是沒有變。所以只要確定了基準,再反過來倒推的話,談話者的心思的變化也就一清二楚了。
不過在李谷圳身上,卡泰爾的異能也就僅僅只是止步於明白李谷圳沒有撒謊這裡了。
怎麼說呢,最簡單有的時候就是最複雜,最晦澀有的時候就是最平等。
反正卡泰爾是聽不出那種毫無主題的純粹的聲音具體在想什麼。
如果剛出生的嬰兒能夠說話,聽上去的感覺可能就和這非常類似了。卡泰爾開始懷疑,這樣的人以前真的是個殺手嗎?
動用了自己的異能,背着人在暗地裡考察卻只得到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懷疑,卡泰爾都開始覺得自己是有多麼自作多情和虛偽了。卡泰爾有了種預感,今天的考察恐怕就要一無所獲了。
不過就這麼直接放棄然後找借口走開也不合適。
還是繼續考察&說明吧。
——————
該說是不幸還是幸運呢,卡泰爾的預感只是實現了一半。
大半天的考察也並不是一無所獲。
到現在為止,卡泰爾所獲得的關於李谷圳的情報有兩點:
雖然不會做飯,但是這方面的學習能力非常強——只要看過示範一次,就可以完美復刻示範者剛剛所做的菜式,就是有可能老套地用錯鹽和糖;
力氣挺大的,可以徒手直接搬起石塔一次實驗課所有人所需要的礦石——這個重量,卡泰爾必須要用上強化運動的異能才能搬起。
然後就沒了。
好吧,其實就是一敗塗地。
到了最後,卡泰爾也沒有考察出李谷圳到底是不是一個危險的人。
“工作基本就是這些了。”
學院的工作基本說明完畢了。卡泰爾也沒有了跟在李谷圳身邊觀察的理由。
這個時候也只能選擇相信會長的選擇了。
“謝謝。”
李谷圳鞠了一躬。
“謝謝你這麼懷疑我,還願意帶着我解釋工作。”
“唉?”
卡泰爾愣住了。
“雖然我不知道我現在是不是殺手,但我這次的工作肯定不是。”
“請你放心吧。”
說完這話,李谷圳就小跑離開了,也不知道是去幹什麼。
......
卡泰爾現在完全不敢去摸自己的臉。
要是摸了,自己的手一定會被燙傷。
自己的兩隻耳朵就好像燒開的水壺“嗚嗚”冒出的蒸汽一樣挺挺地立着。
總而言之,卡泰爾快尷尬死了。
原來他都清楚啊啊啊!!!
“你在發什麼呆?”
格林在背後拍了拍卡泰爾的肩。
卡泰爾的頭髮和尾巴炸了起來。她向前快走了幾步,轉過身來,才發現學生會長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自己的背後。
搶在卡泰爾發問之前,學生會長就壞笑着說:
“別問了。我都看見了。”
死死地瞪了格林半天,卡泰爾終於冷靜了下來。
“你是故意不和我說清楚的,學生會長?”
卡泰爾彆扭着嘴,有些氣鼓鼓地盯着格林。
“是的。反正最後結果都是一樣的嘛。別生氣啦。”
格林攤了攤手。
“那麼,你的感想如何呢?李谷圳是個危險的人嗎?”
“我沒有辦法徹底確定,”卡泰爾嘆了口氣,“不過我覺得,應該不是吧。”
“所以,會長到底是打算讓他幹什麼事呢?”
“啊,這個我答應保密的,所以不能告訴你。”
“我也不能說?”
“嗯。”
“真不愧是學生會長。竟然有人會這麼信任你。”
“也不能說信任吧。是孽緣比較恰當一點。”
看着會長,卡泰爾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
“會長是怎麼看李谷圳的呢?”
“是個奇怪的人呢。不過他本性應該不壞。我的直覺這麼告訴我。”
“直覺嗎。會長的直覺一向都挺准呢。”
“那斯普林格你又是怎麼看李谷圳的呢?”
“和會長一樣吧。他應該不是個壞人。”
“看起來你們相處得還不錯,”格林又露出了壞笑,“既然不討厭的話,那他就交給你了。好好照顧他哦。”
“我就先走了。李谷圳好像在往學生會室的方向走。他應該找我有事吧。”
格林自說自話地就走開了。
卡泰爾被落在了原地。等她回過神來,格林的背影已經快從她眼裡消失了。
會長!!!
卡泰爾在心裡這麼大喊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