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射下，油菜花田的色彩明媚得刺眼。
是春天了啊。
抬头眯眼望向开始西斜的太阳，阿尔泽不禁感慨道。
坐在噼啪作响的炉火旁看书的悠闲时光仿佛就在昨日。
然而冬天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是平时太忙碌了吗？所以自由散漫的时光才会有如此深刻的印象？
也可能是那部小说太过精彩，自己念念不忘所以产生了观感上的错觉吧。
毕竟直到上午陪父亲打猎时，还忍不住模仿了插图中主角射箭的姿态。
啊，帅气归帅气，那个姿态根本瞄不准，所以也就是模仿一下而已，要是奶奶知道了又得嗤着鼻子“那又蠢又瞎的女人根本就不懂战斗方式，你小子也别学”——貌似奶奶和负责画画的人认识，还零零散散地说过不少相关的糗事和坏话，具体是什么情况就不清楚了，一旦详细问起来奶奶就会很生气地挥手“去去！一边看你的书去”之类的……
虽然一个整天坐在门前打瞌睡的老人说自己认识谁谁经历过什么什么大事件很像在吹牛，但听其他老人说奶奶在四十多年前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猎人，曾率领大量乡里的年轻人成立了佣兵团活跃过很多年，还让团里的算账先生写过一本叫《蒲公英团传奇》的传记。
记忆是会自我美化的。
想到这里，阿尔泽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本传记他当然看过，不过根本就没有什么传奇故事，无非就是对一个普普通通佣兵团日常工作只言片语的记载，有什么事件——大多是斗殴、吵架、结婚之类的事时才会多用点笔墨，“丹娜叫我写传记，然而没什么东西能写，我肚子里墨水也不够，随便记点东西凑合一下吧”，在传记的扉页上，更是写下如此直白的话语。
“笑什么呢？阿尔泽？”
有些尖锐的嗓音随着肩膀被拍在阿尔泽左侧响起，令他不禁吓了一跳。
“没什么没什么，希娅你这是去教会？”
埋怨着方才沉入回忆的自己，阿尔泽匆忙回应了自己笑嘻嘻的青梅竹马。
“嗯，早上遇见牧师时他说有村民送了不少饼干给他吃不完，让我去拿一点回家。”
那个温和的大叔吗？为人很好又会使用治疗术式，大家对他的印象都不错。
然而他是半年前才入驻村子边那座荒废已久的小教堂的，这种看上去有知识有文化的城里人会主动来这种乡下地方还是挺让人怀疑的。
“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啊。”
动了动嘴唇，但觉得背后说人坏话不太好的阿尔泽又把疑点咽回去换成了别的。
可能真的只是拿饼干吧。
“不用担心，我可是成年人嘛，倒是阿尔泽走路时不要胡思乱想分散注意力，摔倒可就不妙了。”
听到阿尔泽担心的话语，希娅踮起脚用力揉了他头发两下。
明明只是大一岁而已。
这种搅人兴致的话当然不可能说出口，所以阿尔泽也就是怀着不满在心中想了想。
“我要去看奶奶，中途为止是同路吧？一起走吗？”
“可以可以！顺便给我说一下丹娜奶奶的传奇故事吧！”
你不是成年人吗？怎么还对这种稍微想想就知道真假的故事如此热情……
尽管心有腹诽，阿尔泽还是以对待家中弟弟的语气将那相对而言夸张得可怕的故事娓娓道来。
“……北方战争结束后，斐莱顺利地和他的青梅竹马成婚，两人生了对龙凤胎，大的叫松糕、小的叫豆干……”
比起传记，更像是佣兵团的日记，加上老人们的添油加醋，便成为了一个个还算精彩的故事。
可惜希娅不识字，若是识字的话就能自己看了，也不至于去掉家长里短后整体而言不算长的故事零零散散讲诉了很久很久。
然而也好，不至于憧憬的幻想就此破灭。
“用巨人的头颅作为彩礼真是浪漫啊……”
不，一点也不，血腥过头了吧。
强忍着没有把这与写书人相同的意见说出口，阿尔泽为难以理解青梅竹马的思想这事叹了口气。
要不是那个巨人自己从高处摔落把脊椎摔断而死，这怪异的彩礼也不会出现。
油菜花田过后是一片颇广的小树林，透过稀疏的枝叶隐约能看到建筑的青灰外壁。
那是座因无人维护而摇摇欲坠的废弃瞭望塔，很久很久以前是佣兵团的驻地——
在那塔下的简陋木屋，便是阿尔泽奶奶的家。
“丹娜奶奶还住在那种地方啊……”
希娅皱起眉头，语气充满担忧。
“老人家比较念旧和固执嘛。”
安全方面不容乐观，要对塔进行加固也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着手点而变得几乎不可能，然而与阿尔泽的奶奶丹娜进行沟通才是难上加难。
“你小子懂什么？不是这座塔的话早在当年野兽横行的时候我们村子就被吃光了！”
父亲也好村长也好自己也好，无论什么人来说明要拆除或是让奶奶搬到别的地方的时候总会被狠狠地瞪着听到类似的话……貌似曾经说动过，然而前任村长做了什么蠢事让奶奶放不下面子才会变得如此固执。
或许是被记忆束缚住了……回想起偶然在书中看到过的句子，阿尔泽不禁有些惋惜爷爷的早逝。
“那我先去教堂了，阿尔泽要注意安全啊。”
“慢走。”
教堂在有些高的山坡上，刚好是瞭望塔西南方。
向已经挥着手跑开一段距离的希娅点点头，阿尔泽也向着此次的目的地而去。
明明都是废弃过的建筑物，却会产生如此大的差别。
上周去教堂看过一眼，那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该修补的地方也有好好修补，若重新粉刷一遍说是新建的也不为过，至于眼前的瞭望塔嘛……
感慨着布满下半部分的爬山虎又密集了不少，阿尔泽径直向奶奶家走去。
门前的摇椅上空无一人。
是去爷爷的墓前了？
撇了一眼窗台上放着的花盆，那里灰蒲兰与蒲公英的断茎上有白色的汁液静静凝固。
只要这爷爷最喜欢的两种花开，奶奶就会掐一朵放到他墓前。
确认了奶奶去向的阿尔泽没有多想，像往常一样进入木屋，从高大的书架上取出书本，坐在靠窗的桌前阅读起来。
《教会公立学校 综合 1075年6月第二版》。
经历五十载岁月课本依旧保养得不错，印刷字的间隙里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与想法。
那是远在阿尔泽出生前，他爷爷活着时留下的笔记。
只上过两年学并不妨碍伟大梦想的诞生——
虽然到死都只是佣兵团的军师兼算账先生，军师的身份也似乎出于不好意思的心理而未实际记载只在老人们口中活跃，阿尔泽的爷爷却在笔记的字里行间透露着他对于成为一名流浪贤者甚至是宰相的向往，且为此不断努力学习。
要能多活个二三十年……阿尔泽望向墙上陈旧的斗篷——那是遥远过去每一个学者都向往着的知识之国海希兹、毕业时分发给选择踏上旅途的学生们的纪念品。
然而海希兹早在数百年前便毁灭于兵荒马乱，这斗篷不过是爷爷帮助过的一位商人的赠礼，虽然被不知名的魔法强化而变得坚韧，但依旧真假难辨。
不过从精神层面上来说，它是爷爷重要的支柱。
明明这么努力了，也没能披上斗篷，踏上传播与寻找知识的旅途，在人们的欢呼中被国王接见，成为宰相创造盛世……
像是无谓妄想，想来却觉得心酸。
阿尔泽从被父亲教会识字以来，已将书架上的书籍看完大半，这里面有课本有小说，有基础的有高深的，有机械的有魔导的，多数看不懂，但却因此对能在几乎每一本书上都做笔记的爷爷其努力之甚有了相当深刻的了解。
“努力就能成功？要是那样的话我现在就是女王了！”
突然想起奶奶过去向对爷爷的努力感慨不止的自己说出的话，阿尔泽不禁有些恍惚。
奶奶能不能当女王他不清楚，但只有努力肯定是不够的，不然同样的识字教学，自己和哈尔温很快就能掌握，希娅却一窍不通，差不多的训练内容与方法，哈尔温现在已经能独自打猎自己却只能作为父亲的助手……
学习方面看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努力也是远远比不上爷爷。
不久后就要成年了，未来最好的情况大概是去邻近镇里的教会学校当个教书先生吧？
不用担心温饱问题，也不必生活于危险之中，或许还可以。
摇摇头收回心思，阿尔泽再度回到课本之中。
“塔里斯帝国阿兰利亚山脉有着大面积的的糖枫树，其金色枫糖浆作为面向大众售卖的特产广为人知……”
想看看这课本只言片语描绘的风景，枫糖的味道也想尝尝。
要不，做个旅行家？
带着对未来的忧虑与一丝对未知的憧憬，阿尔泽继续着阅读，直到奶奶的大嗓门从外边传来。
“黄昏喽就别看了！别像你爷爷那样把眼睛看坏了！”
很难得地没见到奶奶午睡的日子，当然也可能是在别处睡着了——阿尔泽晃着因看书太久而稍为疲倦的脑袋，应和着黄昏才回到家中的奶奶。
也可能是想起从前而发呆了，经常回忆小说内容而忘了时间的阿尔泽对此深有体会。
“奶奶你今晚是过去吃？”
“老小子说他待会儿送饭过来！”
老小子？阿尔泽思考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奶奶对父亲的称呼之一。
这么说父亲刚才和奶奶见过，以往一向是由姐姐或自己与弟弟送饭而如今亲自送……大概是有什么要谈的话吧。
想到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姐姐在操持家务，阿尔泽的心头不禁涌上些许愧疚。
现在回去的话，按以前的时间推算差不多能在做饭前帮下厨。
成年之前多参与下家务好了，毕竟成年后很可能就要去工作或踏上旅途……
向奶奶告别后，打算在太阳落下一半前到家的阿尔泽开始慢跑起来。
“呜……啊、啊……吸……”
然而在林前的路口，阿尔泽遇到了本应早已回家的青梅竹马。
“希娅？没事吧？”
少女将头抱住埋入膝中，蹲坐于树下啜泣着。
抬起脸时，那丝丝淤青与红肿的眼眶更是让阿尔泽满心惊慌。
“没、没什么……摔了一、一跤……”
摔跤了？
阿尔泽扫视一眼，发现希娅露出的皮肤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淤青与细小的伤口，衣物却完好无损，怎么看也不像是摔出来的。
不过比起追究事情的真相，现在先治疗下伤口比较好。
“还能走……不，上来吧，我背你。”
略做犹豫后，阿尔泽背对着希娅蹲下，示意她爬上来。
原以为面对类似情况时总是以“成年人”身份逞强的青梅竹马这次也会一如既往地拒绝依靠他，然而这次不知为何却沉默着乖乖地爬了上去。
恐怕真的很痛。
待确定希娅爬稳后，阿尔泽缓缓地直起身体。
有些重……不过比弟弟轻不少。
“这里离教堂比较近，不如——”
“不不用了！回家去擦点药就好。”
还没等说完，青梅竹马便发出了激烈的反对声。
是怕收钱吗？虽然没见过，不过听说教会的治疗是有一套颇为昂贵的收费模式的……伤势看上去不是很重，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就直接送到她家门口吧。
“痛的话要说出来啊。”
尽管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治疗也做不了什么，阿尔泽还是将这勉强算是安慰的聊胜于无的话语说出。
“嗯……谢谢你，阿尔泽。”
“没什么，小时候我和哈尔温不也经常背你和其他孩子吗？”
虽然年龄大了，距离上一次也相当遥远，但并非未曾经历之事。
“也是呢，抱歉。”
倒不如说，阿尔泽还有些怀念这背上的重量。
“要是睡得着的话就闭上眼睡一会儿吧，很快就到家了。”
是听了话后尝试着入睡了？这次希娅没有回答他。
调整一下姿势后，阿尔泽尽可能平稳地加快了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