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名单、守护灵信息资料、还有这段时间接诊的诊疗记录。
游魂再次确认过这些资料的原件和备份都已经准备妥当后，拉上了公文包的拉链。
“你真的要去吗？”小艾看上去担心地不得了，又问了游魂一遍，“要不还是算了吧？江黛说得没错，你不应该和那些人较劲的！”
“有些事情，我不做就没人去了。”游魂沉着脸戴上了自己的眼镜，“人和守护灵不一样，戴上眼镜也照样看得见。”
由于担心江黛一个人留在诊所出危险，游魂只得同意他跟自己一起过去。一路上，一大一小两位男孩都臭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江黛的脸上包满了纱布和绷带，游魂的脸色阴沉冰冷，看上去怪可怕的，旁人对他们退避三舍，可林小艾的嘴巴却一刻没停：
“游魂，你真的想好了吗？你可是个守护灵医师，虽然镇上只有你一个医师，但他们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
“要不我看还是算了吧？你想让大家过上平静的生活，除了挑战上级，应该还有更稳妥的方法……只要咱们再想想，方法一定是有的！”
林小艾就这样念了一路，游魂不仅没有理会，反而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了。
最后江黛实在忍不下去，推了推他的肩膀问道：
“游大夫，她不累吗？你……不烦吗？”
“啊……我习惯了。”游魂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随着列车减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念城大学医学部到了。’
“走，下车。”
游魂和毕然约在了医学部的办公楼，不久前他们刚在这里见过。好在江黛身上的伤虽然看上去恐怖，却只是些皮外伤。经过几个小时的休息，已经有了明显好转。
走在校园里，路过他们身边的学生纷纷吃惊地回头去看他，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不约而同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你和那家伙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呃，游大夫……”
不知道如何与林小艾相处的江黛正想叫住游魂，结果小艾抢先一步吼出了声：
“游魂，我让你别去你没听见啊！”
“我说了我一定得去。”游魂根本不听她那一套，转身向前走去。
“你要是非去，我可就走了！”
听了这句，游魂的身体突然一僵站在了原地，缓缓转回身，眼中写满了困惑。
“你……什么意思？走哪儿去？”
“我，我去投胎啊，以后你就自己一个人吧！”
听小艾说出这种话，江黛的心也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你是不是想起些什么了？”和江黛的预测不同，游魂好像从小艾的话里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严肃地问道。
“游魂，你为什么总要做这种特立独行的事情呢？”
这句话，仿佛让时间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天，游魂带着自己的一帮小弟，盘踞在小朋友们上下学的必经之路上。那里有一个街心公园，简单安装着一些运动器械，可是那些小伙伴在游魂的指挥下，硬生生把这个街心公园变成了真人闯关游戏现场。
小艾听到消息赶到现场的时候，隔壁班的小眼镜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扭腰器的转盘上，被两个小弟转得像一个陀螺，咧着嘴都快哭出来了。同班的爆炸头女孩被几个男孩撵到了爬架的最上面，气鼓鼓地扭着脸，却怎么也找不到爬下来的机会。一个满脸雀斑的女孩正和游魂的小弟对骂，可是那个淘气的男孩却完全不以为意——因为中间还有一个孩子跑来跑去，负责推动漫步架，把脚踩用的踏板推起来晃到最大的角度。
而安排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游魂，此刻正坐在健骑机上，悠哉游哉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游魂，你干什么呢！”小艾眉毛一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
她一脚踩住了飞速旋转的扭腰器，把隔壁班的小眼镜救了下来。紧接着又冲过了胡乱摇摆的漫步机区域，手脚并用按停了那些铁质的脚蹬。最后她来到爬架前，赶走了那些“乌合之众”，帮助爆炸头女生从上面下来。
“你干嘛多管闲事？”游魂从健骑机上跳下来，盘着手用鼻孔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林小艾。
“我不是多管闲事！”林小艾的态度不卑不亢地反驳游魂，瞪了一眼想往游魂身后躲的林小翼。
“……”林小翼被吓得狠狠抖了一下，瑟缩着走到了自家姐姐身边。
“以后不许跟着他干这种危险的事，听到没！”
“怎么就危险了？这是我们对大家的测验！”游魂听小艾这么评价自己的行动，立刻梗起脖子，“我爸说了，做人不能胆小怕事，我这也是在训练他们！”
“你这根本就是谬论，我们讨厌接受你的测验和训练，你这是在强迫我们！”
“略略略～”游魂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蔑地冲小艾吐了吐舌头，“你们就是胆小，就是在找借口！
”我们才没找借口，相反是你，还说什么‘做人不能胆小怕事’，你现在就是被我说得没面子，在逃避！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一阵，终于有个游魂的“小弟”提出了一个有建设性的意见，打破了拉锯战的僵局。
“老大，你让她自己试试咱们的大闯关不就完了？”那个人指着小艾提议道，“林小艾，如果你能闯过我们这些关卡，我们就认可你的说法，否则你就是在找借口！”
“那好啊，要是我通过了这些‘关卡’，游魂你就向我们道歉，并保证再也不来这儿做这种无聊的测验！”
游魂本来不想走到这一步，毕竟之前的经验告诉他，小艾并没有在虚张声势。可自己的小弟已经把赌局敲定，小艾也同意了，他已经失去了退缩的机会。
“……好啊！”游魂咬着牙点头同意，心中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事实结果和游魂想得差不多，小艾虽然有被铁质器材磕到几次，但却还是通过了所有关卡，来到了游魂的“宝座”前。
“我通关了，你道歉吧！”林小艾的笑容如同一座平原上的巨塔，岿然不动。
游魂遣散了自己的小弟们，乖乖对林小艾道歉。正当他蔫头耷脑准备离开的时候，小艾从背后叫住了他。
“你还想怎样啊？我道歉也道歉了，保证也保证了，你还要我怎样啊？”
“不……”小艾微微蹙起了眉头。
游魂知道，她一露出这种表情，就少不了一通说教。
”你为什么总要做这种惹人注目的事情啊？”
事实也和游魂推测的一样，但他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那是一份藏在心底的复杂情感，如果说“只要这样闹，你就一定会过来主持正义”，听上去就又像在找茬，而且小艾肯定无法接受。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无论自己怎么说，都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
“因为这样很酷啊！”琢磨了半天，游魂还是给出了这样一个“标准答案”。
“这样一点也不酷。”
小艾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垂下了脸。夕阳下，游魂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不想再看到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万一哪天你出意外死掉，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游魂少有地从小艾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颤抖，“算我求你了，别再做这种缘木求鱼的事情了！”
那时的游魂怎么也没想到，说出这种话的小艾却先死了一步。
游魂更想不到，二十年后做出这种缘木求鱼口是心非之事的人，会是林小艾自己。
“你想起什么就直说，别跟我兜圈子！”在办公楼的大厅前，游魂瞪着林小艾，低沉的声音甚至扭曲起来。
“我好像想通自己为什么会死了。”
林小艾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尽量想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可是这句话就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令游魂和江黛都瞪大了眼睛。
“你……想起来了？”
“我的凤凰消失后，心里一直很害怕。满脑子都在想守护灵消失了，以后我该怎么办……也许正是因为我有这样的想法，才会一直发烧，最后死掉。”
（这有可能吗？小艾她……真的会有这种想法吗？）
游魂不敢相信小艾的陈述，于是为了求证小艾的猜想，他连忙转头去问丢失守护灵后活下来的江黛：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守护灵一点用也没有，卖掉它，我们的饭钱、房租还有我弟的学费，就都有着落了。”
（真的是这样……）
现在游魂脑子里有些乱，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苦苦追寻的答案，竟然如此简单。然而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拒绝承认而消失不见。
“游魂，你来了？”
就在他们僵持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大厅中传来了毕然那充满慈爱的声音。
“你们俩赶快先到别处去。”游魂说完，连忙转身向楼内走去。
阳光照不到的大厅内，毕然的脸掩藏在门框形成的阴影里，那原本和蔼的表情中也显现出一股阴森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