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过窗台上的绿萝叶子，在游魂的桌面上印下一块块明亮的光点。重见天日的房间中，窗框的阴影被青石砖铺就的地面和塞满书的书架扭曲，慵懒阳光之中隐约浮现着窗玻璃的纹理。
游魂眯着眼睛，仔细分辨着手中的照片，几乎将脸钻进画面里。默默观察他半天的小艾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噗噗，你在做什么啊，傻乎乎的……”
“吵死了！”游魂装模作样地将照片放回写字台上，用力捏了捏自己僵硬的眉心。
照片里的杨馨馨与福利院的社工和孩子们站在一起，亲昵地搭着大家的肩膀，笑得很开心。那只被游魂狠狠收拾过一顿的白虎守护灵就卧在她的身边，温顺得像只大猫。
大家的守护灵和它们的主人们一样，在照片里扎成一堆。游魂也是费了半天劲，才从一堆小动物的身影中分辨出白虎的轮廓。
“现在的相机质量太差，连守护灵都拍不清楚。”
“瞧你这话说的～”听到游魂的辩解，小艾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非常配合地挑着眉毛翻了个白眼，“本来能看见守护灵就很神奇了，何况还是拍成照片——”
话说到一半，小艾才发现游魂似乎并没听自己啰嗦，而是在阅读照片背面那句短短的留言。
【我在福利院交到了很多新朋友，谢谢游医生。】
馨馨是个认真的孩子，一笔一划写得很工整。游魂轻轻摩挲着那行用圆珠笔写下字迹，甚至可以感到为了在光滑的相纸背面写上字，笔尖用力过度刻下的凹痕。
游魂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勾了勾嘴角，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自嘲一般的轻笑。而读懂他表情的小艾，眼神中划过一丝暗淡。
嗞——！
突然，诊所嘶哑刺耳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游魂像往常一样在林小艾的催促声中走向门口，打开门发现是前几天那个叫做白青青的姑娘。
她的妆容和上次一样精致，可即便如此，游魂还是从那副近乎完美的笑脸中看出了一丝憔悴。
“哦，是你啊……进来吧。”
游魂一开门，白青青的目光就像她的守护灵响尾蛇一样，缠在了游魂身上，似乎把游魂当成了猎物。意识到这一点的游魂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但从走廊到诊室，那种被缠绕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就连自认为身经百战游刃有余的游魂，也感到了些许不适。
“上次给你的精油已经用光了？”游魂一边翻着病历本，一边询问白青青的近况。
“是，是的……”白青青说着扯出一丝略显疲惫的笑容，“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舒缓精神的地方……姑且还是按照您的要求，时不时拿出来涂一涂，闻一闻。
“按照我的要求？”
“喂，冷静一点！”听出游魂语气不对，小艾立刻紧张起来，生怕游魂出言不逊把来之不易的病人气走。
可是小艾没想到，游魂听她这样一说，轻轻哼笑一声，虽然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语出不逊，可言辞中的锋芒反而变得更加明显。
“我记得自己的医嘱是‘如果你最近感到精神压力增大或者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倒一点出来随便涂一涂’，没错吧？”
也许是被游魂剑拔弩张的气场震住，白青青乖乖地点了下头。
“那既然你没有感到压力增大，也没有什么烦心事，为什么要‘随便拿出来涂一涂’？”
“我，我那是……”白青青似乎想要辩解，但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咬着嘴唇陷入沉默。
小艾在一边看着，急得直跳脚。她甚至想狠狠给游魂几拳，踢他几脚让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她的小胳膊小腿划过游魂的头顶，只是轻轻带起了几根卷曲的头发。
“不要误会，我也不是在怪你什么。”就在小艾决定放弃，让他自由发挥待客之道的时候，游魂突然话锋一转，甚至诡异的勾起了一边的嘴角，“调查守护灵的病因并且治好它，是守护灵医师应尽的义务。说说看，你的守护灵又有什么新状况了？”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游魂什么时候学会这套了！）
无视小艾狐疑的目光，游魂靠在沙发里，迎上了白青青软弱下来的视线。
“……我的守护灵，好像正在变硬。”说着，白青青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自己盘成一盘的响尾蛇。
上次见到它的时候，这条小蛇虽然反应迟缓，看上去就像在冬眠，但至少可以被捏扁揉圆，小艾还撑开它的嘴巴，好好欣赏了一番它尖利的毒牙。
可是今天，自从白青青把自己的响尾蛇从包里拿出来的时候开始，游魂就觉得事情不妙，无论是拿着它的时候，还是把它放在腿上的时候，白青青怎么看都能真真正正切实地碰到它。
响尾蛇盘踞的姿势，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变化过，就像一个石膏摆件。
“哇，好硬！”小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响尾蛇的嘴巴掰开了一条小缝。
听到小艾的感慨，白青青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看来你的烦恼不只一件两件啊……和我们讲讲吧？”
白青青的肩膀开始颤抖，紧紧扣住响尾蛇的指尖甚至被挤去了血色。
“你放心，我们会保密的，这是我们的职业道德哟~”
“职业道德？”一听小艾说到这四个字，白青青像是被按动了什么开关。她低下头，从鼻子发出一声，身体中累积的压力也随之释放出来。
“其实……我们公司有职场霸陵。”喝着游魂递来的甘菊茶，白青青终于开口了。
“我记得你是在设计公司工作的？”游魂看着病历上的记录，假装用回忆一样的口吻陈述着，“这种公司也有职场霸陵吗？”
“正是这种公司才有职场霸陵。”白青青苦笑着说道，“我们工作室是设计高端眼镜框的，您也应该知道这个牌子。”
说实话，游魂对这种时尚界价不符实的产品并不了解，看到小艾冲自己比划那个品牌的均价，不禁咋舌。
（想不到一个镜框都能卖这么贵！）
“我这个人也没什么才华，平时的设计也是中规中矩，再加上我本人是农村出来的，所以平时也不是很自信……”
游魂一言不发听她说着，没有露出任何与态度相关的表情。
“我的同事们不是在英美留过学，就是在法国意大利跟知名设计师干过，我没有出国的条件，但从小就肯吃苦，是靠自己的努力做到现在这个位置的。我是真的从心底欣赏着他们，欣赏着他们的作品。平时也努力和他们搞好关系，跟老板搞好关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同事和老板都嫌我是本土出身，没有出国过，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总是随便画一张图就丢给我，从设计稿到模型是要花很多精力的，可无论是新品发布还是设计师名单，都没我什么事……”
白青青越说越委屈，后来竟然带出了几分哽咽。
“哎呀呀，你别哭，别哭啊！”小艾见状，连忙开口相劝，可白青青根本没有听到小艾的声音，最终还是抽抽搭搭哭了出来。
（先回来吧。）
游魂和小艾互相对视一眼，很快判明了现状。他看着小艾飞回自己的肩头，重重叹了口气，从桌边的文件里抽出假条，简单填了几笔，撕下来交给了白青青。
“我看你状态不太好，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在家休息两天吧。”游魂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清爽的笑容。
小艾和白青青都没料到游魂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双双愣了几秒。白青青先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抬手将鬓角的碎发拢在了耳后，她的耳廓微微有些泛粉。
小艾的心情则十分复杂，她看着那张略微长出胡子茬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表情，有些不悦地撅起了嘴。
游魂的态度很反常——小艾看他挂着那张笑脸，直到目送白青青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
“你到底在想什么？”刚关上诊所大门，小艾就嘟着小嘴，气鼓鼓地问道，“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怎么可能啊。”游魂敛去了那个阳光的笑容，再次换回平时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小艾的错觉，游魂眉心的褶皱似乎比平时还要深刻。
“那你对她笑眯眯的是要干什么？”
“真搞不懂你。”游魂圈起拇指和中指，对准小艾的额头蓄力一弹，却任由她灵活地躲开，“我生气也不行，微笑服务也不行……你可真会找茬。”
“……哼！”这次轮到小艾词穷，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可这一点偏偏是让她最生气的。
久违的扳回一局，游魂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变得轻松，他还是在为那条变成雕塑的响尾蛇担心：
“话说回来，她后来看不到你了吧？”
“嗯……”小艾想起白青青临走时对自己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的样子，也开始担心起来，“如果看不到我，说明守护灵的状态已经相当糟糕了。”
“最开始我以为她是在逞强，不愿意跟我说实话，但刚才和她聊过以后，我想她是真心觉得自己很委屈。”
“你会帮她的，对吧？”
“说实话，我不太想帮这种人……”
“可当时我们已经答应她了呀？”
游魂盯着小艾看了一会儿，她那双饱含炽热的双眸还是像初遇时那样纯粹。
“明天我们再去她的公司看一看吧，好吗？”
结果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无论小艾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无法碰触的守护灵，游魂都拿她没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