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闭锁的嘎吱声悠然传来,而后来自外界的所有声响瞬间归于平寂,仿佛是隔绝了两个次元的门扉被扣拢了一般。

妇人的视线飘向玄关的方向,看到稍有些富态的丈夫正打理着有些凌乱的衣领,从容地走回到自己身旁。

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自己跟丈夫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间小木屋中的了,或许是数年前,又感觉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但无论如何,这间弥漫着古旧木香的质朴小屋让她感到分外舒适。

没有繁杂的琐事,也没有邻人的叨扰,甚至连一点杂碎的风声都不会传入,宛如定格般的空间之中,只有一心一意关爱着自己的丈夫,和她身为女人的小小幸福。

没错,这正是如梦似幻的生活,是自己理应渴求的生活。

“已经没事了,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粗糙而温暖的掌心抚上了自己的掌背,妇女安然地蜷入丈夫宽阔的胸膛,丝毫没有在意片刻前失去声响的屋外来客。

妇女稍稍向上探身,涂染着深红色口红的双唇在丈夫的耳侧轻轻呢喃起来。

“亲爱的,我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吧。”

“!”

听到妻子轻柔的请语,男人的脸上却瞬间闪过了严肃而凶狠的神色。

但当男人按住妻子的肩侧将她一把推开到面前时,却早已恢复了温和而耐心的模样。

“之前我不都说过了吗,孩子只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活而已,你也不希望我因为工作而冷落了你吧?”

“我是想让你一直陪着我,可是......”

“这样就对了,你只要一直留在这里就可以了,不需要多考虑什么。”

男人一把搂住了妻子,丝毫没有给她继续诉说心声的机会。

当他感觉到妻子安稳的将下巴托在自己肩侧,双臂也搂紧了自己的肩胛,这才在妻子的视线之外眯眼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没错,只需要这样就好了......”

本还在妻子耳侧低声呢喃着什么,一股细微的声响突然引走了男人的注意力。

宛如草木抽枝般的声响通过与他链接的梦境传导到了脑海之中,他能感觉到某种近乎夸张的权能效果正在急速扩张。

男人稍一愣神,猛地将怀中的妻子推开,头也不回地返身走向玄关,顾不上茫然的妻子伸手挽留,早已神色纠结地重重摔门而出。

在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巨大轰鸣声响彻片刻后,木门闭锁的声音再次将小屋的内部同外界完全隔绝开来,只剩屋内女性手臂失落下垂时所带起的些许风声仍在旋荡不停。

刚刚出到门外,男人已经意识到状况有些无法控制了。

目之所及只有深褐色——破土而出的深褐色,盘根错节的深褐色,野蛮生长的深褐色,吞噬一切的深褐色。

精致的树篱迷宫已然没了踪迹,男人的视线之中只剩下了数米之高的无数藤蔓,彼此交错盘踞着占满了小木屋周围的每一寸土地。

“可恶,受到‘障目’影响的家伙应该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才对,到底是看到了什么幻觉......”

男人不耐烦地嘟哝着,下意识地朝着仍在向上拥长的藤蔓丛林走去,想要找到幅异样光景的源头。

然而就在他踏出第一步的瞬间,皮鞋与地面交碰的声响就像是某种信号般突然激活了周围相互盘结的藤蔓,数根粗壮的深褐色木枝猛地扭转着朝他袭来。

毕竟没有董浮歌那般惊人的身体机能,男人甚至都没能做出反应,就已经被扭曲的藤蔓完全绞合在了中心。

干燥而坚硬的触感宛如蟒蛇般游走于身体的每寸皮肤,不到数秒的时间就已经让他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是,权能?”

只是稍稍发出了一丝惊惶的声响,盘踞在男人身上的藤蔓就条件反射地从下方开始缩紧,剧烈的疼痛从脚踝处开始渐渐爬上了全身。

他甚至都能听到自己胫骨和腓骨粉碎的闷响声,显然人类的骨骼结构根本支撑不住这种绞合所带来的力量。

糟透了。

面对这种足以使常人晕厥的痛感,男人在心中默默咒骂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身为梦魇的他已经明白了自己招致攻击的原因多半与声响有关,而究其原因还是在于自己使用的梦境权能。

从梦境生成到现在,他已经几乎掌控了这个碎片梦境的所有权能,费劲心神封存了可能刺激到梦境之主情绪的要素,为她创造了理想的静谧家室和完美的伴侣形象,甚至都已经让梦境之主相信了自己所在的就是属于她的现实世界。

然而这群蛮横地梦旅者,一次又一次地涌入这方小小的梦境,只为了断绝可以供他存续的这个世界。

糟透了,一切都糟透了。

“没办法,先把障目的效果解除吧。”

虽然没有直接性的战斗能力,但凭借着从梦境的迷宫性质延展而来的致幻权能,他已经顺利抵御了数轮梦旅者的入侵,却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会在幻觉状态下本能开启权能的梦旅者。

意识到哪怕只是肢体活动的声音都会刺激到这些无质的植物,他也只有尝试暂且解除引人盲目的权能。

但还没等他重新操控梦境权能,身后本该闭锁的木门突然传来了嘎吱嘎吱地声响,身为梦魇的他最担心的事情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亲,亲爱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满溢着恐惧和不安的女声猛地从背后传来,梦魇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那股令人揪心的哀怜目光。

他深知这个梦境的主人已经彻底为他而沉沦,但他却没想到这份沉沦会最终招致自身的覆灭。

“回去!快回去啊蠢货!”

梦魇发自本能的咆哮声仍旧没能快过那些剑戟般骇人的藤蔓。

在推开屋门的女性惊叫出声的瞬间,足以贯穿整栋木屋的粗实藤蔓就已经从四面八方朝着她所在的位置卷刺而去了。

与此同时,绞合在梦魇身上的藤蔓也因为他的咆哮而疯狂缩紧,他已经可以感觉到这幅富态中的每一根筋骨都被碾碎殆尽了。

可眼下根本容不得身为梦魇的他关心自己的状态,他当机立断地放弃了中断梦境权能的想法,将所有的梦境资源全部调度到了另外的方面。

在听到心脏碎裂的声音之前,身后小屋的墙壁上突然绽放出无数的艳丽玫瑰,在零点几秒的时间内外绽成了鸟雀般的姿态。

在梦魇竭尽全力的驱使下,无数的玫瑰鸟源源不绝地从木屋墙壁上朝外飞去,疯狂涌向势不可挡袭向屋中女人的粗实藤蔓。

脆弱的玫瑰鸟在锐利的藤蔓集束面前完全不堪一击,但每当一只玫瑰鸟散做瓣朵,立刻会有更多的玫瑰鸟冲向藤蔓的尖端,只为将野蛮生长的藤蔓削去一点锐利的尖端。

在极度高频的自杀式袭击中,玫瑰鸟群终于抑制住了巨大藤蔓朝向梦境之主突刺的势头,但羽翼煽动的声音却又引得更多细小的藤蔓朝向玫瑰鸟所在的位置钉刺而来。

无数的藤蔓木枝有如水线般从彼此盘踞的藤蔓集束中抽射而出,几乎同时刺散了所有纷飞的玫瑰鸟。

脆弱的巡梦兽根本承受不住这些精准而迅捷的攻击,不尽的玫瑰朵瓣骤然飘舞于凌空之中,顺着锐利的藤蔓朝着地面飘零而坠。

而玫瑰纷飞的中心,梦魇那富态的身形已经完全被数根藤蔓绞合碾碎,只能勉强看到扭曲变形的肢体,以及毫无生气的面孔。

“妈的,明明是为了能活下去才这么......”

感觉连咽喉都被死死扼住,身为梦魇的男人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趁着玫瑰鸟受到攻击的空隙,他重新驱动起梦境权能,总算暂且关闭了用以束缚梦旅者的权能“障目”。

随着梦境权能的暂时解除,数米之高的藤蔓丛林突然变成了焦黑的色彩,而后便宛如飞灰般渐渐消散不见了。

感觉到那股致命的绞合感突然消失,早已无法动弹的男人从半空中坠落,“噗通”一声掉在了扶住门框蹲伏在地面的女人身前。

此时他已然无法料想自己到底变成了多么可怕的模样,想必全身的脏器都已经被碾碎殆尽,肢体和骨骼也已经被扭曲成难以直视的模样了吧。

“啊啊,彻底搞砸了。”

看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濒死的梦魇小声嘟哝了一句。

因为挤压而几乎爆出眼眶的眼球仍旧保有朦胧的视野,在剧烈的痛感之中,瘫倒在地的男人眼前只剩下了泼染成蔚蓝色的天空,以及零星点缀的白云。

宛如定格般,一动不动的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