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萊德，萊德·奎特，是中小型夢旅者組織聯合在協會內的代表。”
在刺眼的光亮漸漸消退後，柔亮的栗色捲髮出現在董浮歌的視線之中。
自稱萊德·奎特的青年正幫兩人拉住厚重的大門，懸掛在他左耳之下的湛藍色十字耳墜一下引去了董浮歌的注意力。
微微泛光的飾品中心似乎鑲有某種紅色的寶石，光線穿過耳墜時會漫灑出惹眼的赤紅輝光，與耳墜本身平和的湛藍色光芒交融輝映着，讓人不由為這種別出心裁的設計所感嘆。
“啊，這個是用夢境楔子加工成的飾品，雖然說起來有些浪費，不過很漂亮對吧？”
顯然是注意到了董浮歌的視線，萊德伸手撫摸了一下耳墜，微笑着對她解釋了這件美麗飾品的原型。
董浮歌這才回過來神來，趕緊有些尷尬地挪開了一直掃看於對方臉頰和耳垂的視線，三步並作兩步地跟在瀋海晴身後離開了幽暗的會議廳。
“唔，嗯......那個，萊德先生，剛剛你好像說自己是中小型啥聯合的代表？”
雖說只是出於本能地想要轉移話題，可董浮歌很快就意識到自己似乎把話題引向更加尷尬的方向了，甚至都能聽到身前瀋海晴無奈地咂嘴聲。
“嗯，全稱是中小型夢旅者組織聯合，不過協會內的其他人一般直接稱之為‘次級聯合’。”
萊德似乎並沒有過多在意董浮歌生硬的話題轉換方式，耐心做出回答的同時已經十分自然地引着兩人走向了白色大廳的出口方向。
“次級？”
董浮歌下意識地跟在萊德身後，稍有些不解的提及了萊德所說的“次級聯合”，而一旁的瀋海晴似乎也並不了解，瞟眼看向萊德步速平緩的背影。
“啊，請不必在意，畢竟夢旅者組織間的勢力差異還是相對比較大的，在動輒上百人的大型組織眼裡，最多不超過十五人的中小型組織自然是比較低等的存在。”
萊德語氣平淡地描述着夢旅者組織間存在的偏見，似乎並沒有為自己所代表的中小型組織打抱不平的想法。
“不過你們咖啡店目前也被歸入了這個所謂的次級聯合，所以以後難免會聽到類似的稱呼，也希望兩位不必太過敏感。”
雖然萊德的言辭相對中肯，語氣也十分謙和，但瀋海晴卻從中聽出了些許挑撥的意味。
畢竟“次級聯合”這種稱呼已經明顯帶有歧視和偏見的意味了，再加上六人議會中有五人都屬於各自不同的大型組織，而其餘的中小型組織卻只有一位代表，這已經充分說明了組織間的地位差異。
這麼想來，夢旅者協會這個本身沒有什麼實際權利的組織，所以本質上也就是大型組織向其他弱小勢力施壓的工具——儘管瀋海晴也早已知悉過這種說法，但他還是不明白萊德有什麼必要特地為他們指出這一點。
“什麼嘛，聽着就讓人不爽。”
董浮歌的聲音突然傳來，言語之中已經顯得有些憤憤不平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想必你們倆的夢旅經驗都算不上豐富吧？等到接觸了足夠多的夢旅者之後，你們也就慢慢明白了。”
言語之間，三人已經來到了出口的位置。
萊德輕嘆了一口氣，而後拿出一個繪有精美封頁的小記事本，轉手遞給了瀋海晴。
“這裡面有夢旅者組織相關的權益與規定條款，還有我的聯繫方式和簽署好的神之夢旅發放文件，按照尾頁上的地址直接去領取就可以了。”
瀋海晴接過了記事本，迅速翻看了起來，萊德則沉默不語地退到了一旁。
“我還有其他會議需要參加，接下來就不陪兩位同去了，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聯繫我。”
萊德話音剛落，瀋海晴偏過視線時就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了，而董浮歌似乎也沒有意識到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只留下迷茫的二人面面相覷。
“嘖，什麼傢伙啊，就不能稍微負責點嗎。”
瀋海晴不爽的情緒溢於言表，但他還是收好了封頁精美的記事本，然後伸手攔下了打算推門出去的董浮歌。
“先別急，出去之前先給你說件事。”
“啊，咋了？”
看着瀋海晴一臉嚴肅的模樣，董浮歌也後退一步離開門邊，有些費解地撓了撓腦袋。
“嘖，當然是許昌途的事情，別忘了他平時就待在這個市政廳。”
一聽到這個名字，董浮歌立馬就像炸了毛的貓一般完全變了副模樣，不加抑制的暴力情緒開始以肉眼可見的形式浮現於嘎吱作響的骨節和顫抖微皺的眉眼之上。
不出瀋海晴的預料，畢竟在夢境中就已經見識過了她的憤怒本心，所以瀋海晴從一開始就不認為她有辦法在談及許昌途時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聽好，就算一會真的不巧碰上了許昌途，你也什麼都別表現出來。”
“......我知道。”
董浮歌並沒有對瀋海晴的提醒做出反駁或是否定。
畢竟她自己也十分清楚，此時她還完全沒有摸清許昌途到底跟與父母的遇害有怎樣的關聯，此時貿然出手多半只會落得像之前那樣的結果。
而這次，她多半就不會單單以部分的記憶缺失的結果潦草收場了。
看到董浮歌至少能在憤怒之中保持理性，瀋海晴才多少放心了一些，於是便伸手觸碰到乳白色的門扉之上。
董浮歌撇了撇嘴，也跟着將手搭上冰冷的平面，隨着一股熟悉的眩暈感與墜落感，他們再次進入了夢境與現實的交界之中。
隨着二人的消失，在那扇瞭然無人的白色門扉對側，巨大的精緻木門發出了閉合的異響聲。
圓柱形的會議室之中，萊德自顧自地站在片刻之前董浮歌和瀋海晴所在的平台之上，百無聊賴地撥弄着自己的十字型耳墜。
不一會兒，正對着他的黑暗深處，筒靴踩踏地板的沉重聲響漸漸逼近，而萊德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悠然地靠坐到纖長的圍欄之上，偏眼看着下方幽暗的紫色深淵。
“萊德·奎特，你為什麼同意了瀋海晴的申請？”
“司儀先生......啊，不對，R-01，其他人都離開了嗎？”
“除了天啟聯合代表，再沒有其他人了。”
經過處理后的機械音泛着冰寒的氣質，讓人幾乎以為是在跟一台機械對話。
雖然聽到還有其他代表留在這裡，但萊德似乎對此也並不在意，一轉身便跳下了深淵之中，可下一秒卻出現在了自己此前的席位上。
“警告，該人造夢境範圍內禁止使用權能。”
“好啦，別這麼死板，反正也沒人會看到不是嗎？”
萊德理性的語氣中流露出些許的不屑，似乎對R-01機械性的發言感到有些不滿。
“算了，還是繼續你的問題吧，我只是行使了我的表決權而已，倒是你為什麼不拿拾荒犬的那一票投個否決？如果是三對三的話，你就可以按自己的意願動用最終表決權了吧？”
“不，我並不存在自我的意願，只有絕對的客觀與公平，而你的行為不可能毫無意義，所以我只是根據自己的判斷做出了最合理的應對。”
R-01冰冷的音色消散過後，諾大的空間一下變得寂靜無聲。
良久的沉默之後，似乎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的萊德在抿着嘴猶豫片刻之後，才總算接上了后話。
“R-01，我現在的行動始終只是為了打破固有的格局，為那些弱勢的中小型夢旅者組織謀取權益，我是他們推選出來的代表，所以有為他們而努力的義務。”
“萊德·奎特，大型組織的權勢是你無法對抗的，你只是個弱小的夢旅者個體，本質上不過是被篩選出來向下傳達‘會議決策’的工具罷了。”
機械性的聲音轉向萊德所在的方向，無情揭示着過分現實的真相。
“無論像這樣的中小型組織增加多少，都不可能撼動大型組織的權威，天啟聯合、夢旅機構和櫻川重工的力量過於龐大，天啟計劃的實施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你，萊德·奎特，你什麼都做不到。”
“R-01，你為什麼會幫他們的組織起了個‘咖啡店’的名字？”
萊德話鋒一轉，在完全略過R-01的言論后一句話讓他冰冷無質的聲音陷入了沉默。
“R-01，我並不認為現在的局勢完全無法打破......倒不如說，我認為這種局勢應該被打破，那些弱勢的組織同樣是承載着夢旅者們各自的理想與羈絆而生的，我不希望他們成為大型組織那些陰謀和計劃的犧牲品。”
“這並不取決於你的主觀意識。”
萊德握了握掌心，感受着指節張合的力量，他偏頭看向R-01所在的方向，十字型的耳墜在黑暗處發出紅與藍交織的惹眼輝光。
“我永遠都在黑暗中尋找曙光，我相信總會有可以撼動大型組織權威的力量出現，而如果真的遇到了這種可以寄予希望的存在，就算是違背康斯帕德的指令，我也會不遺餘地抓住這束光，就像我曾經做過的那樣。”
“你身為追光者的愚蠢行徑早就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的你只是萊德·奎特，只是永遠被黑暗追逐的弱者而已。”
R-01冰冷的機械音突然變得急促起來，儘管這種經過處理的聲音中仍舊聽不出絲毫情感，但卻可以讓人感受到他心境的變化。
“遵循康斯帕德的指令，這是能讓現在的你可以立於光明之中的唯一方法，那兩個夢旅者真的有讓你賭上一切的價值嗎？”
“別搞這些明知故問的說辭了，R-01，你對他們的了解也不少吧？”
“我承認咖啡店的幕後存在無容忽視的力量，但按照夢旅症候群的惡化進度，他現在多半已經是個連夢旅都難以進行的廢人了。”
R-01似乎輕輕地嘆息了一聲，但因為機械性的音色處理，這聲嘆息就像是電流竄過的異響般難以注意。
“嗯，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把他給算上。”
萊德的語氣也變得有些消沉了起來，但旋即又恢復到理性而積極的狀態，輕輕敲響了掛在左耳的湛藍色耳墜。
在回蕩於諾大會議廳清的脆聲響中，萊德突然出現在了R-01所在的平台，翹腿坐到了精緻的桌台之上。
“他已經老了，但還是留下了足夠耀眼的希望，我選擇把一切都賭在董浮歌和瀋海晴的身上，今天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
“愚蠢，他可是歷經完整夢境還能順利生還的‘奇迹’，這兩個孩子能有什麼可比性？”
R-01冰冷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飄向萊德耳側，而栗發的青年只是淺笑了一聲。
“他們倆就是你口中所說的‘奇迹’啊，R-01。”
“......”
一片沉默之中，萊德的身影已然沒了蹤跡了，諾大的會議室中空空蕩蕩，似乎從一開始不曾有過任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