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完了,你覺得怎麼樣?”

我的指尖停留在觸感粗糙的書頁上,厚重的書冊僅僅翻開了一小部分,以至於不用手指將它按住的話就會自行翻合起來。

感受着指尖傳來的壓力,我翹首以盼倚靠在白色病床上的小聽眾在聽過故事序章后的感想,想必他此時已經沉浸在我磁性的嗓音和誦讀技術之中了吧。

當然,我畢竟是專業人士,就算不需要手中的故事書,這些爛熟於心的故事也可以娓娓道來,並不存在什麼誦讀的必要。

但畢竟這是事關形象的問題——沒錯,講故事時就應該好好捧着故事書,態度認真地為每一個文字注入自己的情感,這才應該是孩子們期盼的形象。

就算已經牢記了書中的每一個字,身為專業人士的我也仍舊必須遵循這條原則才行。

不,這都不是重點,現在最關鍵的還是小聽眾的感想,我甚至已經可以想象到他那欣喜驚嘆的語氣和對我誦讀技術的讚揚了。

“嗯......死掉之後到底是什麼感覺呢?”

所以我才討厭小孩子。

——咳咳,失態了,我的這句話中並沒有什麼惡意。

這個年紀的孩子意外的會對生死善惡這種過分宏大的概念給予過度的關注,畢竟此時的他們還對這些虛無的概念沒有任何認知,會對此懷有好奇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且我也明白,他們所恐懼的並不是死亡這個概念本身,那是那種消失不見的錯幻感覺,所以安撫起來也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但每當這種問題從孩子口中問出,我就會開始擔心他們是不是因為沉浸這種問題而完全沒有關注到後面更加精彩的劇情。

一想到我費盡口舌傾情訴說的故事也許就被他們無端略過了,對於我來說著實是有些厭惡和傷感的事情。

雖說如此,我還是有必要對我的小聽眾做出回應,畢竟這是我的工作,從業已久的我可是相當專業的。

“我想大概像睡著了一樣吧,痛苦會慢慢消散,精神也會變得放鬆,直到意識完全消散......為什麼會這麼問?”

看到了嗎,這種高超的應對技術。

首先避免描述過於刺激的畫面,拋出較為溫和的回答,然後再順勢將話題引向其他的方向,這樣就可以反過來利用小孩子那種過剩的好奇心來避免他繼續深究“生死”這種連大人自己都講不清楚的問題了。

不愧是我,果然才思敏捷才是幹這一行的首要素質。

“會很痛嗎?很恐怖吧?董浮歌被赤狼咬到的時候感覺好難受啊。”

這該死的小鬼......不,抱歉,是這位小聽眾。

雖說他直接繞開了我的問題,完美地浪費了我在轉移話題上投入的心力,還是不依不饒地將話題停留在已經翻頁的故事中,但我並不能因此而感到焦躁。

沒錯,專業人士在這種時候一定是會保有耐心的,剛才一時激動的那個我已經在心中仙逝了,大家盡可以不必憂慮。

“是啊,對於董浮歌來說可能是這樣吧,但這畢竟是故事書里的事情,實際上也不會存在赤狼這種東西對吧?而且你還有很——長很長的人生,慢慢就會在長大的過程中明白這些問題,所以現在並沒有必要......”

“故事,還有後續嗎?”

我他——

不,沒什麼,所以我才這麼喜歡小孩子。

畢竟他們總會憑藉我完全跟不上步調的跳躍性思維,自顧自地避開那些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的問題,實在是幫大忙了。

畢竟我是專業人士,並不希望牽扯到太多故事之外的事情,所有的道理都應該通過我所訴說的文字傳達給面前的小讀者。

沒錯,最重要的是他的興趣和思考的主動性,從這一點來說,現在的狀況很好,非常好。

看着小男孩眼中期待的目光,此時的他已經比最初那副病殃殃的模樣要精神上不少了,或許這就是故事的作用吧,對此我還是相當滿意的。

我再次輕拈着指尖,將書頁繼續后翻了一頁。

“當然,只要你還想聽,故事就一直會有後續。”

雖說如此,但第二章的故事對於這個小聽眾而言多少會顯得有些雜亂和晦澀,想必寫出這本故事書的作者多半是一副戴着古舊眼鏡、滿臉文縐縐書生氣息的討厭模樣吧?

怎麼說呢,悄悄翻看了一下後面這種糾結不清的敘事結構,我已經有些後悔帶來的是這本故事書了。

不,不要誤會,我當然還記得更多其他的故事,無論是童話系還是歷史系,無論是兒童文學還是青年小說,就算是小學語文的課文那也都不在話下。

但是畢竟已經講完了書冊的首章,我也只能設法用更加生動而簡單的話語向眼前的小聽眾繼續講述後續的故事了。

“接下來的故事發生在一片狂風呼嘯的荒漠之中,但奇怪的是,去往那個神秘夢境的夢旅者們卻連一粒沙塵都沒有見到,就連一絲風聲都沒有聽到,這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呢?”

稚嫩的童音喃喃而出,我的視線掃過他微皺着眉頭的表情,而後又放回到密密麻麻的文字之間,循着指尖摩擦而過的痕迹,逐個將字符傾訴於他的耳側。

“這個呀,都要從董浮歌成為夢旅者的那天繼續說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