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九点之前你要准时上床睡觉,我们会在观测到梦境出现的第一时间进行梦旅。”

“毕竟昨天在梦醒之前突然跟小姑娘失散了,所以这次不一定会直接出现在你身边,入梦之后一定要小心一点。”

沈海晴的指示和雷伽担忧的话语浮现在董浮歌脑海中,距离她挥别沈海晴和雷伽回到家中,目前已经经过了三个小时,而床尾墙壁上挂钟的指针也一刻不停地朝着九点的位置逼近。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约定好的时间,躺倒在柔软床铺上的董浮歌却怎么都睡不着。

赤狼撕咬的触感直到现在都没有消退,虽然根据梦旅机构对她梦境的复盘来看,自己在昨夜的梦里并没有被赤狼袭击,但少女却怎么都无法相信那种真切的痛楚竟然只是出自一场幻觉。

“呼......”

虽然已经掌握了完整的“刃装”权能,但董浮歌清楚自己仍旧无法敌过不死不灭的赤狼。

尽管林夕已经向她透露了剥夺赤狼不死性的方法,但董浮歌根本拿捏不准自己还要经历多少事件才能回想起所有缺失的记忆,而在这个过程中,自己随时可能再次被绞死在赤狼的利齿之间。

“要找回记忆也不一定非要在红黑都市里重新体验那些事件吧?”

秒针走动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之中显得格外刺耳,心烦意乱的董浮歌已经开始在心底质疑起继续梦旅的必要性。

从之前的状况来看,似乎只需要董浮歌实际见到与自己缺失记忆相关的人或物,就会回想起对应的部分事件,这种方法的效率甚至比体验并解决重演于梦境中的事件还要高效。

“但是也没办法一直不睡觉啊......对了,找照片不就行了吗!”

翻来覆去的董浮歌突然想到了家中可能有父母的照片,一个激灵掀开被子就下床翻找起来——既然实际见到关键人物就能找回记忆,那看照片无疑也能起到类似的作用。

然而当董浮歌真的从书桌中翻出一张自己年幼时的全家福后,她却顿时泄了气。

在略有些磨损的照片上,董浮歌只能看到年幼时的自己那副颇有些腼腆的笑容,而父母甚至弟弟的模样都像是被打上了马赛克一般模糊不清。

“这到底是什么原理啊!”

虽说还有在心底吐槽的余裕,但逐渐滑坐到地板上的董浮歌却很快沉溺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之中。

松开手中的照片,少女其实比谁都明白,她不过是在寻找逃避心中恐惧的借口而已。

虽然她一度认为自己已经可以直面心中对过往遭遇的恐惧与愤怒,而且也在父亲坟前发誓要找回缺失的记忆、摸索出事件的真相,但那一切的意气风发和坚定决心都在昨夜被赤狼暴怒的咬杀轻而易举地粉碎了。

“之前还跟老爸说的那么信誓旦旦,这不是完全不行吗......”

就像是发誓要学会游泳的初学者在抽筋溺水后从此不敢再次下水,董浮歌看似洒脱的觉悟在真切的死亡体验之下变得宛如儿戏一般缥缈。

心中满溢着不甘与愧疚,此时的董浮歌只能轻笑着说出些许自嘲的话,然而随着下嘴唇开始不住地颤抖,她又无法抑制地埋头到双膝之间小声啜泣起来。

好不容易回忆起了一度忘却的部分记忆,掌握了足以御敌的完整权能,抓住父母遇害事件线索的董浮歌并不甘心就此作罢。

更何况根据白天了解到的信息,昨晚梦醒前被赤狼咬碎撕裂的情形说不定只是像之前偶尔出现过的梦中梦,否则现在的董浮歌应该已经是失去意识的植物人了。

可无论怎样在心中劝告自己,董浮歌始终无法下定决心躺回床上,一旦睡去入梦,说不定她就会独自一人回到昨晚的那个童年情境之中,没有锦衣的保护,也没有沈海晴和雷伽的援助,说不定她立马又会被破门而入的赤狼再次碾碎。

董浮歌摇了摇头,在心中暗示自己昨晚的经历不过是幻觉一般的梦中梦而已,可她越是想要回避和忘却,猩红的兽齿碾碎自己骨肉的骇人声响和痛苦感受反而在脑海中越发清晰与强烈。

死亡所带来的恐惧远超董浮歌的想象,被赤狼绞入锐齿之中疼痛失血的过程让董浮歌一度丧失了求生的本能,只能完全沉溺于迷茫与绝望之中。

那种只能静观自己的生命渐渐流逝的无力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恐惧感远远大于董浮歌曾经经历的任何事情。

一旦回想起这种感觉,董浮歌心底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些许勇气就会瞬间崩解,让心乱如麻的少女怎么都无法下定决心再次开启自己的梦境。

眼看着挂钟上的分针已经渐渐走离约定好的时间,董浮歌浅淡的泪痕逐渐干涸,泛红的眼角也不断闪烁着纠结的目光。

此时的她就像是清晨赖床不想去上学的孩子,天真地认为只要拖过了上课的时间,就不会再有人催促自己去做根本不想做的事情,而越是远离这个时间,她就可以越发的破罐子破摔,放任自己不再考虑责任与最后的结果。

明知道这种行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此时的董浮歌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在心中钻着牛角尖,丝毫不愿去考虑沈海晴和雷伽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梦境迟迟没有开启而担心或焦虑。

“我真的不想再死一次了......”

董浮歌小声地嘟哝着,埋头到自己的膝盖之间,仿佛身在此处的她只需要自言自语就可以获得他人的谅解一般,此时的少女早已失去了再次入梦的勇气,本能地想要逃避随时会让自己丧命的可怖梦境。

渐渐地,少女干脆放弃了继续思考和纠结,就这么环抱着双膝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听着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在心中默数着时间前进的步伐。

每每感到困意来袭,董浮歌就用力掐住纤细的手臂,试图用痛觉抵御不断侵袭而来的睡魔,宛如自虐般保持着意识的清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夜的微凉似乎也走到了尾声,沉闷燥热的空气再一次笼罩于董浮歌的周围,但任凭睡衣因汗水而变得粘黏,又或是精神因为燥热而越发困乏,少女也宛如在跟自己赌气一样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房间外靠近,董浮歌才随着房门开启的嘎吱声响而抬起了视线。

一片黑暗之中,模糊的人影正小心地摸索着凑在墙边,半晌之后才“啪嗒”一声按下了摸索到的顶灯开关。

原本昏暗的房间一下亮堂了起来,满脸疲乏的董浮歌也本能地一惊,松开了掐紧手臂的指尖,此时她原本白皙的右臂已经出现了大块的淤青和惨红的血痕了。

“姐姐,你怎么了?今天不是跟海晴哥他们有约吗?”

董浮曲的声音悠悠传入耳中,但在精神高度紧张而导致过度疲乏的董浮歌听来,弟弟焦虑不已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模糊和悠然了起来。

“浮曲,我......我不想睡觉了,我不敢,不对,我不想再......”

董浮歌的精神仍旧在不断涣散,以至于言语都开始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董浮曲显然也明白了姐姐心中的动摇,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小心地搀扶起董浮歌,让她重新坐回到柔软的床铺之上。

“稍微等我一下哦。”

将董浮歌扶靠到床侧坐下后,董浮曲转身离开了房间,片刻之后便拿着一块湿毛巾和一个马克杯回到董浮歌面前。

董浮曲将冒着腾腾热气的马克杯送到董浮歌面前,而后便小心地爬上床铺,拿着毛巾跪坐到了董浮歌身后。

自闭般的少女木讷地接过了杯柄,杯中仍在缓缓旋荡黑色饮品似乎是咖啡,其中还裹挟着牛奶一样的白色液旋。

“是咖啡,不想睡的话就喝一点提提神吧。”

董浮曲轻柔地声音传入耳畔,董浮歌听罢小心地嘬了一口,滚烫的液体瞬间划过干涩的口腔,过于苦涩的味道瞬间让董浮歌的舌苔都仿佛颤抖了起来。

虽说如此,少女却并没有清醒的迹象,过于疲乏困倦的她仿佛能听到内心深处有什么声音在引她入梦。

“姐姐,可以把衣服撩起来吗?背后全都汗湿了,用热毛巾擦一擦会比较好。”

董浮歌并没有对弟弟的话语做出反应,无奈地董浮曲只有自己将姐姐的长发分开拨散到她的身前,而后慢慢掀起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睡衣,董浮歌柔软纤细的腰线和白皙可人的背部顿时暴露在空气之中。

董浮曲动作轻柔地用左手扶住姐姐的侧腰,右手则将拧去温水的湿毛巾贴上她的脖颈,缓缓向下擦拭着董浮歌因为出汗而有些燥热湿粘的背部。

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不断抚过后背,沾染在背部的汗水被擦去过后,残留的温润很快便在窗外灌入的夜风吹拂之中冷却下来,原本昏沉的董浮歌也顿时感觉舒服了不少。

清凉的感觉更加催动了萦绕在董浮歌脑海之中的倦意,但无法忘却的死亡恐惧仍迫使她抗拒着睡眠,于是她只能不断喝下滚烫而苦涩的咖啡,试图逃离注定将会坠入的梦境。

“浮曲,我不想......”

似乎连苦涩的咖啡都无法驱散少女深邃的困意,心底引人入梦的声音也开始越发清晰,董浮歌的意识最终还是在背后温柔而舒适的触感中开始不断下沉。

——不行,不能睡着,我已经不想再体验那种痛苦的死亡了。

董浮歌在心中本能地挣扎叫喊着,却仍旧无法抵御宛如背向无底深渊一般的坠落感。

挂钟扭曲于满是眩晕感的视线之中,秒针的滴答声也宛如定格般骤然停止,在任何人类都无法抵抗的睡眠欲望之中,红黑的色彩飞快划过少女的视线,梦境的门扉无法阻止地再一次打开。

无言地睁开双眼,浑身发颤的董浮歌却没有看到预想之中惹人绝望的红黑色调。

此时的她正身处一座木制的拱桥之上,深褐色的拱桥之下是清澈的潺潺流水,泛着水光的河面倒影着天空的蔚蓝,河底的石块也是令人心安的厚重灰色。

偶尔可以看到枯黄或赤红色的枫叶自水中淌过,河水之中倒映出董浮歌惊诧的神情,她的衣着一如之前在红黑都市中的模样,但周围过于正常的环境配色却似乎宣告着少女所在的地方并非那座骇人的红黑色钢铁丛林。

暂时脱离了死亡恐惧的董浮歌瞬间放松下来,原本紧绷的身体也一下松懈脱力,少女扶住拱桥的边缘,这才勉强保持住了站立。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恢复镇静的董浮歌开始环视起四周,拱桥两侧的河床上栽种着不算密集地两排枫树,现实中的季节明明还是夏初,这里的枫叶却宛如深秋一般不断飘坠,瞬间就染红了流淌的河水。

相比红黑都市里那种扎眼的赤红,这种自然的色彩让此时的董浮歌感觉无比地舒适,醉心于眼前的美景,董浮歌不由地走下了拱桥,想更靠近河边去看看。

刚刚离开拱桥,少女的视线在脱离了枫叶的遮蔽之后,猛然看到了一片由砖石铺就的开阔地带,每一块灰色砖石上都雕刻有游龙一般的纹路,火焰般赤红的枫叶也不断飘洒到这些做工精致的砖石之上。

还来不及惊叹于堪称艺术品的砖石地面,将目光延伸向远方的董浮歌一下被眼前的景象惊地说不出话来。

在砖石地带的中心,一座七层高的琉璃塔拔地而起,塔身被漆成了美丽的朱红色,每根立柱上都可以隐约看到金色的盘龙浮雕。

但最让人叫绝的,还是七重塔的那一层层瓦顶。

不同于印象中的灰色或黄褐色琉璃瓦,眼前塔楼的瓦顶仿佛是用梦晶石打磨而成一般,从上到下闪烁着令人心安而平和的湛蓝色微光。

而且在不知源头的光线照射之下,每层湛蓝色的瓦顶之中都荡漾着宛若水纹一般的光斑,光满中流动着的满是彩虹般夺目的斑驳光影。

如果要对眼前的建筑做出评价,董浮歌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词汇就是“奇迹”——那是绝不可能诞生于人类之手的创造,是世间万物都难以比拟的美幻。

光影如流水般闪耀流淌,美丽的七重塔完全吸引了董浮歌全部的注意力,以至于少女完全没有注意到某个高大威武的人影正从七重塔的阴影之下走出,从容不迫地朝着董浮歌缓缓靠近。

当董浮歌终于注意到那身亮银色的铠甲时,宛若古时大将军一般的男人已经走到了距离董浮歌三十米开外的位置。

少女本能地警惕起来,摆好架势迅速打量起仍在缓步逼近的人影。

缀有红缨的银色头盔之下,宛如面具一般的护目挡板遮住了男人的大部分面容,飘逸的灰白长须自隐约露出的方正下颌垂至胸间。

亮银色的鱼鳞甲武装了他的全身,精致的做工让人一眼就能辨别穿着者的身份尊于常人,鱼鳞甲各个关节连接处的缝隙之中,墨绿色的布料由内缀出,随着男人沉稳的步伐而缓缓飘飞于清风之间,为厚重的铠甲多添了几分灵动的感觉。

男人的左臂没有覆盖盔甲,肩甲之下露出的是深绿色的宽口大袖,裸露在外的左手拿着一卷厚重的竹简。

另一侧,银色的甲胄完全遮蔽了他的右臂,覆盖有挡手的右掌轻松地斜握着一柄外形厚重的偃月刀,墨绿色的刀柄顶端雕刻有惹眼的金色盘龙,冰寒的刀身之上则绘有类似砖石路上的游龙纹案。

摸不清来者的身份,董浮歌调整好呼吸,随时准备展开权能以应对可能而来的攻势。

将军模样的男人在从容地走到二十米左右的位置时停下了步伐,而后提起手中的偃月刀,刀尾向下动作轻巧地杵向地面。

虽然动作看似轻微,但触碰到地面的偃月刀宛若撞钟一般引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而后整个砖石地带都仿佛与其呼应似地开始发出轻微地震一般的颤动。

打入砖石之间的力量随着地面的震动逐渐扩散,每一块砖石都发出了相互碰撞般的轻音,但彼此交鸣之后却回荡起了宛如龙鸣一样的骇人声响。

看着屹立于震响中心男人那不怒自威的模样,董浮歌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虽然董浮歌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任何的愤怒或杀意,只有宛如细流般平稳而安和的气质不断从银铠之下溢出,但她却可以本能地感觉到,对方潜藏的实力远强于失去全能后的锦衣,甚至不死不灭的赤狼。

随着将军模样的男人轻转手腕,厚重的偃月刀再次被挟回腰侧。

而后男人又是稍提右臂,冰寒的锋刃顿时直指充满戒备的董浮歌,厚重而英武的声音宛如出自盘踞柄首处的龙纹浮雕一般,循着那道看向刀刃的目光传到了忐忑不安的少女耳侧。

“阁下,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