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五十层,少女的背影渐渐远离缓慢闭合的电梯门,与赤红色的光亮一并泯灭在了黑暗之中。

走不出几步,董浮歌已经凭借着记忆找到了熟悉的双开门,仿佛与之前寻回的记忆接轨了一般,少女推开了自己失忆前最后留有印象的大门,赤红色的光亮瞬间充斥了她的视线。

“浮歌,你终于来了。”

“......”

在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后,沉默不语的董浮歌第一眼就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站在窗边的赤红色人形,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恢复了有关的记忆,人形在董浮歌的视线中渐渐变成了配色正常的许昌途外形,合身的西装和冷漠的气质监制与下午偶遇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看着对自己的入侵充耳不闻的许昌途,黑色的少女突然蹦跶进了董浮歌的视线之中,与视线其高的模糊面容恰好挡住了不远处的人形。

“林夕,你究竟是什么人?”

“浮歌,我是被你忘掉的那个人。”

林夕的话让董浮歌不由地一怔,因为她并没有在自己追忆起的场景中见到过类似林夕的人物,但按照那个许昌途人形的情况来看,被自己回忆起的人物理应会从赤红色的人形恢复到可以辨别外形的常态才对。

然而林夕却在暗示着自己也曾出现在董浮歌缺失的记忆中,如果不是有其他还未记起的内容,那林夕的身份或许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也许是让我失忆的那个家伙也说不定——董浮歌在心中拿捏着林夕的身份,但并没有明言出来。

“林夕,我已经全都记起来了,但还是......看不清你的样子。”

林夕稍微迟疑了一下,模糊的五官似乎也变得有些紧凑,看起来是因为意外的状况而皱起了眉头,看来她也没有想到董浮歌居然已经恢复了记忆。

“浮歌,这跟你的记忆完全没有关系,那个梦魇的模样你不也看不清吗?”

“锦衣他只是我意识中的造物而已吧?但你又不是梦魇,性质完全不一样不是吗?”

“浮歌,这里的一切都是你意识中的造物......我问你,你想起自己父亲的模样了吗?”

董浮歌又是一愣。

她这才发现,虽然她找回了父母遇害事件的记忆,甚至还在回忆中与已逝的父亲有所对话,但唯独他和母亲的容貌仍旧是一片阴影,丝毫没有回想起来过。

“难道锦衣他......”

“别多想了,董浮生可不是舞刀弄剑的料子,他只是个落魄的写书人而已。”

林夕轻轻撩了撩自己披肩的长发,语气之中虽然充斥着轻蔑与不屑,但更多的似乎还是遗憾与不满。

“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次你准备这么做?”

林夕让开了身位,许昌途远眺窗外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董浮歌的视线之中。

“还是要像之前那样吗?好言相劝之后等着许昌途幡然悔悟,痛哭流涕的忏悔之后再次迎接无人受伤的‘完美结局’?”

林夕的语气之中满溢着揶揄和讥讽,似乎笃信着董浮歌不会放弃心中对理想愿景的偏执,然而她却没想到,当自己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董浮歌身上时,少女坚定地目光之中已经染上了灼目的绯红。

与此同时,下层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颤动,轰响之声直冲云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重重砸穿了墙壁,直接飞到了街道之外,其间还裹挟着模糊不清的哀鸣声和通透而张扬的狂笑声,下方战况的糟糕程度可见一斑。

“林夕,老爸让我顺从本心,做个好女孩......不过现在看来,这两者是没法兼得了。”

“浮歌,你......”

“我现在需要可以破局的力量,三年前的我力所不及,所以现在的我绝不会再后悔第二次。”

董浮歌希望自己可以成为父亲口中的“好女孩”,她想创造一个无人受伤的圆满结局,但这不过是名为理想的表象,是她认为自己“该成为”的样子。

正如林夕所说,董浮歌本心或许就像是那头赤狼一般,完全是充斥着杀意与悔恨的愤怒——无论是对作为加害者的许昌途,还是曾经无为而怯懦的自己。

而这种纯粹的愤怒,显然是比当年目的未明的许昌途更加直接且纯粹的“恶行”,也是董浮歌一度封存在心底的欲望。

但这一刻,权能加身的少女只想解放一切束缚,就像林夕曾经做过的那样,她只想着顺从自己一直以来“可想而不可为”的本愿,将所有的暴怒与悔怨都倾泻与眼前的人形身上。

“浮歌,你真的......”

在林夕惊异而迟疑的语气之前,董浮歌却坚定了从未有过的决心,她不再压抑心中的情感,她只想杀死眼前这个名为“许昌途”的人形。

仇恨与愤怒,曾经被董浮歌按捺心中的丑恶情绪正是她一度抗拒的“本愿”,直面自己的本心,董浮歌感觉从未有过的力量奔走于自己的胸中。

少女周身的空气都仿佛颤抖了起来,细小的火星开始擦亮于她的眉梢眼角,绯红的流光开始流窜于她双瞳之中的每个角落,黑色瞳孔瞬间被染成了蔷薇般的纹路,宛若火焰般不断燃烧跳动着。

董浮歌稍稍前倾身体,稍稍抬正视线看向许昌途的背影,宛如赤狼般灼目的双瞳宛如要撕裂对方一般死死锁定了目标。

就在即将失衡的前一刻,董浮歌的发力脚猛然一沉,地面瞬间在“咚”的一声闷响中龟裂崩碎,静止的绯红也瞬间化作一道极电,只在转瞬之间飞弹而出。

突然的加速度让棒球帽瞬间掀飞到她的身后,就连绑起马尾辫的发圈都随之挣脱,董浮歌烬染绯色的齐肩长发瞬间张狂地飘飞于空气之中。

“对不起了老爸,看来浮歌要变成坏女孩了。”

轻启朱唇叹出呢喃的语句之时,董浮歌早已一步越至许昌途身后,架好的拳首已然对准了他毫无防备的后脑勺,而直视前方的绯色视线则越过许昌途的肩头,远远看到了大厦之下的情景。

遥远的街道之上,欢笑狂正单手拎起无力抵抗地雷伽,身形迟缓的沈海晴也刚刚从街道对侧的大厦滑落,瞬间已经被一大群巡梦兽包围,只剩下锦衣还在与狂笑不止的敌人小心周旋着。

眼角的余光之中,董浮歌看清了许昌途的面容,看向下方街道上惨烈战局的这个男人,本是一片漠然的面孔此时却摆满了轻蔑和讥讽的笑意,仿佛将梦旅者们的性命视作玩物或工具一般。

无所谓这是不是来自自己意识的加工添色,董浮歌心中的愤怒早已到达了临界点。

无所谓人理与道德,也顾不上理性与期望,此时的她只想酣畅的挥拳碾碎眼前的人形,秉持着纯粹的愤恨,在自己的梦中完成不可能实现的“复仇”。

——所以她就这么做了。

“给我去死吧,你这混球!”

在少女宛若野兽咆哮般的嘶吼声中,前冲带来的动力全部汇集于拳首之上,重如泰山的右拳从后方狠狠砸入了许昌途的颅骨,将他的整个面部都狠狠钉入了坚固的窗面之上。

在“轰”的一声巨响之中,整面落地窗都从一个中心点龟裂开来,无数裂痕的核心之处,少女再次向前猛一发力,巨大的落地窗瞬间崩碎开来,无数赤色的玻璃碎片宛若红宝石一般反射着浅淡的黑色月光,化作一阵星辰朝着街道下坠而去。

随着落地窗的崩碎,许昌途高瘦的身躯也在重拳之下飞出窗外,而紧咬牙关的董浮歌也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之下无法止步地一同坠出窗外。

“终于,你终于找回自我了。”

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早已因为董浮歌近乎突变的气质而愣在原地的林夕后知后觉地行动起来,撩起黑色的裙摆快步走到碎裂的落地窗边,朝着矢坠而下的董浮歌大声喊出了最后的提示。

“浮歌,权能!别忘了你的权能!!”

不需要林夕提醒,董浮歌早已发现了自己逐渐解锁的力量,她所拥有的这种堪称“暴力”的权能,或许正是因为她对自身愤怒情绪的抗拒,所以才始终没能发挥全部的能力。

少女坚定的双瞳仍旧回转着火焰般跃动的绯色蔷薇纹路,她在空中摆正姿态,绷起右腿狠狠踹向身下同时坠落的许昌途。

高瘦的人形在董浮歌权能加持的重力践踏下瞬间如果冻般碎裂,化成了无数猩红而粘稠的液体,仿佛整个人形就是由这种液体凝聚而成的一般。

借着踩踏的力量,董浮歌在近乎失重的坠落中稳住了身形,在逐渐加速的过程中逐渐达到了猩红液体的中心,宛若赤红色的流星一般朝向刚刚因为玻璃碎裂的声响产生警觉的欢笑狂矢坠而去。

在距离地面还有三十多米时,董浮歌将双手伸向两侧,周围的赤红色液体瞬间涌动起来,就宛如锦衣曾经将黑色月光凝聚成配刀一般,人形崩离所成的绯红此时已经成为了董浮歌的力量之源。

首先要记得呼吸,对吧?

董浮歌回想着锦衣曾经说过的话,在深呼吸的同时,权能的力量开始如电流般流窜于身体之中,而后瞬间外涌而起,逐渐形成了流动着绯色光影的小型领域。

下方的欢笑狂注意到了头顶的异样,然而在他抬头的瞬间,三十米的距离早已在超幅的加速度中缩成了一线残影,欢笑狂咧开的嘴角在瞬间定格,瞳孔之中倒影出了无数绯红的刀刃宛若血雨般矢坠而下。

“权能展开,刃装!”

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宣言,散乱坠落的锐利刃锋早已刺穿了他身躯的每一寸肌肤,甚至生生截断了他拎起雷伽的右臂。

倾心于疯笑的狂人第一次露出了因痛苦而扭曲的神情,而后便被刀丛之中探出的红白色运动鞋狠狠踩倒在地,百米高空矢坠而下的践踏所产生的力量让他的胸骨骤然塌碎,被肋骨刺穿的内脏瞬间以剧烈的疼痛疯狂冲击着他的大脑。

也不只是出于生理还是心理因素,在这种近乎可以使人瞬间死亡的重伤之下,欢笑狂却无法抑制地狂笑起来,他摇头看着四周插满数十米范围的赤红色刃围,却怎么都想不出这些撕裂自己身躯的刀刃究竟从何而来。

猩红炽热的液体从喉头不断涌出,欢笑狂因生理反应而充斥着泪水的模糊视线之中,只能看到宛若战神一般的绯红色身影踩在自己碎裂塌陷的胸膛之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落败的自己,那宛如流火般的视线末尾,绯色的瞳孔宛若蔷薇般绽放着引人沉醉的纹路。

“哈,哈哈哈!好,好美——”

不等他说完,灼目双瞳的主人已经狠狠一脚踹上了他的侧脸,权能加持下的踢击让他感觉自己的颌骨都瞬间崩裂,整个颅骨也传来龟裂的阵痛。

此时他才意识到那股视线的真意,就如同那种流火一般的感觉,少女的视线中满溢而出的是一种纯粹的愤怒,那是最能引人为恶的情绪,也是自己除了欢笑之外最愿意认可和赞美的欲望。

然而无关他的想法,在看向奄奄一息的雷伽和沈海晴之后,董浮歌的思维已然变得理所应当的单纯。

“闭嘴,然后去死吧,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