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歌,浮曲......”
聽到欲言又止的父親輕聲呼喚着自己的名字,年幼的董浮歌剛想探頭出去看看他的表情,旋即卻聽到一陣零零碎碎的粗暴捶門聲,嚇得她趕緊縮回了狹窄的衣櫃。
父親看向客廳的方向,而後便無言地鎖上了衣櫃的雙開門。
突然被黑暗籠罩,董浮歌似乎聽到父親在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中離開了房間,迷茫而恐懼的她只能抱住弟弟蜷縮在幽暗的衣櫃之中,瑟瑟發抖地聽着衣櫃外部的響動。
在一陣喧雜的人聲和器皿碎裂的聲響消散后,鈍器敲砸的悶響忽然傳來,而後便是什麼物體沉沉倒地的聲音。
董浮歌好像聽到了父親撕心裂肺的悲鳴,而後一陣湛藍色的光芒突然點亮了幽暗的衣櫃,原本密不透光的藏身處突然沐浴在了海水般蔚藍的光芒之中。
在年幼的董浮歌驚懼差異之餘,突然發現原本嘈雜的聲響竟然全都歸於了沉寂——無論是叫囂的人聲、玻璃碎裂的銳音,還是父親那歇斯底里的咆哮,就像是衣櫃之外的世界憑空消失了一般,董浮歌的耳畔只剩下了兩個不斷加速的小小心音。
“姐姐......”
聽到懷裡的浮曲帶着哭腔的呼喚,董浮歌小心將他往懷中摟緊,無聲地安撫着因為恐懼而不時抽泣的弟弟。
等到湛藍色光芒漸漸散去,狹小的衣櫃重新回歸了黑暗。
貼耳聽着衣櫃外過分詭異的寂靜氛圍,董浮歌咽了口唾沫,大膽的推開衣櫃門,打算確認一下外面的情況。
在一陣清脆的“嘎吱”聲之中,衣櫃的雙開門被緩緩推開,然而映入眼帘的卻是一抹預想之外的扎眼紅色。
“醒了嗎?你這傢伙不會是在夢裡做夢吧?”
回過神來的董浮歌一下彈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仍舊處於熟悉的紅黑都市。
此時一臉揶揄神情的瀋海晴正百無聊賴地坐在自己身邊,不斷拋接着不知從哪弄來的赤紅色石子用以打發時間。
董浮歌捂住仍有些脹痛的腦袋,她感覺有什麼重要的記憶正在不斷消散。
明明片刻之前還沉浸於栩栩如生的場景之中,可此時的她彷彿真的剛剛夢醒一般,飛速忘卻着烙印在腦海中的熟悉畫面。
“想不起來了......搞不好真的是在夢裡做夢吧,嗚......”
“嘖,你哭什麼。”
看着董浮歌眼眶中莫名滑落的淚滴,瀋海晴一時也有些亂了陣腳,平日里就與女性接觸不多的他,屬實是摸不透這會兒的狀況。
董浮歌抬眼看了看神色尷尬的瀋海晴,又摸了摸被淚水沾濕的面頰,這才發現自己正在難以抑制地潸然落淚。
少女並不清楚自己在因什麼事情而感到恐懼與悲傷,但隨着腦內記憶的不斷消逝,她就愈發感到難過。
就像是從令人欣喜而不願忘卻的夢境中驚醒,像是掌中流沙一般怎麼都制止不了它們的流逝,這種遺憾與缺失感不由地讓人倍感失落。
大概也清楚了片刻前泡影般的記憶已經留存不住,董浮歌抹去了淚水,無奈地將思緒牽回了面前的紅黑夢境之中。
思維仍有些混亂的她四下看了看,雖然這裡仍舊充斥着自己夢境的氣息,但不同於開闊的街景,此時的她與瀋海晴正身處一個赤紅色的密閉空間之中。
儘管四周有足夠的亮度以供他們看清環境,但粗略觀察就會發現,這裡除了上下左右六面牆之外就不再有其他東西了。
無論是門窗還是雜物都不存在於這個空曠的空間之中,他們宛如被關入了一個赤紅色的立方體中似的。
突然,一陣細微的聲響吸引了董浮歌的注意力。
她發現在這個正方體空間的四個角落,赤紅色的顆粒正宛如砂石般從天花板上不斷墜落,想來瀋海晴手中的石子大概也是從哪裡接到的。
不過令人費解的是,無論砂石如何墜落,天花板的死角卻看不到任何缺損,地面上也沒有任何堆積,那些砂石彷彿憑空出現之後又憑空消失了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這是啥情況?”
“我哪知道,我只是把手搭在你肩上,就被那個門一樣的黑光給一起拽進來了。”
看着一頭霧水的董浮歌,同樣毫無頭緒的瀋海晴發泄般的將手中的赤紅色砂石一把扔了出去。
循着他的描述,董浮歌也艱難地回憶起了被拽入這個空間之前的事情,但她的記憶也只停留在了自己貼耳傾聽牆內響動的那一刻,之後就突然失去意識了。
“總之在你躺在那做夢的時候,我已經做了不少嘗試了,結論而言連在牆面上開個小口都做不到。”
“......我躺了很久嗎?”
“相當久。”
“噫——”
聽到董浮歌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瀋海晴滿臉懵圈地偏過頭去。
當他看到面容姣好的少女動作誇張地護住胸口,滿臉不可置信地將身體偏離自己的方向,他才瞬間明白董浮歌在想些什麼。
下一秒,無法抑制的聯想瞬間點燃了青春期少年躁動的內心,他趕緊張手遮住乾淨面龐上浮現的生理性紅暈,移開視線平復了超速提升的心跳。
合眼之間,瀋海晴勉強按捺住了心中的無限遐想,阻止了自己的思想繼續跑偏。
“呼,真是夠了......。”
“那個,有什麼辦法可以離開這裡嗎?”
大概也是注意到自己的思想過於跳脫,董浮歌乾咳了一聲,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發酸的肢體,又輕輕拍掉了不知何時沾在自己紅色褲襪上的顆粒塵埃。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咱們應該還沒有脫離你的夢境,這樣的話只需要在這裡等着就行了,大叔的權能早晚會覆蓋過來的。”
“雷伽先生的權能嗎?”
儘管憑藉自身的能力無法離開這個神秘的空間,但瀋海晴也只是不緊不慢地聳了聳肩,似乎完全不擔心他和董浮歌會被困死在這裡。
看到對方一臉淡然的模樣,董浮歌也猶猶豫豫地倚牆坐下。
“說起來,你的眼睛還好嗎?”
“嗯?哦,這會已經好多了,我本來還以為夢晶石的反噬會持續更久的。”
聽到董浮歌關切的詢問,瀋海晴摸了摸自己半閉着的眼瞼,被保護其下的眼球已經不會因為指尖的壓迫而感到太多疼痛了。
“這種東西還是別用比較好吧,我當時還以為你要瞎了呢。”
“嘖,能不能說點好話......說到底,面對昨晚那種規模的巡夢獸,除了增幅我的權能根本沒有別的方法,能夠順利破局都可以說是萬幸了。”
儘管瀋海晴只是在在闡述事實,但董浮歌還是因此感到有些消沉。
雖然她還談不上非常了解夢旅者的權能,但根據前幾次跟瀋海晴和瑟維爾的對話,她也明白自己根本沒有發揮出自身權能的全部效果,甚至僅僅啟用了刃裝的“被動效果”而已。
假如錦衣沒有把權能讓渡給不成熟的自己,或許昨晚就不需要瀋海晴承擔如此巨大的風險使用夢晶石了。
“嘖,別擺出這種表情了,你根本不適合這種憂鬱的形象吧?”
大概是察覺到了董浮歌心中的愧疚,瀋海晴想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無比彆扭的安慰,但倒也合乎他的本意。
董浮歌利用權能擊碎迷霧人形的情形此時仍然烙印在他的腦海之中,那宛如緋色薔薇般熾烈而張揚的身影,一度牽動着瀋海晴的心神都隨之激蕩。
與之相比,面前消沉的少女壓根沒了一點氣勢,就連平時躍動的馬尾辮都焉了似地垂在腦後,這種有違形象的感性和憂鬱神情着實有些出乎瀋海晴的想象。
“那我應該是......什麼形象才對呢?”
董浮歌冷不防拋出的問題將瀋海晴尬在了原地。
雖然“更積極、更直率”之類的描述不斷浮上腦海,但瀋海晴卻沒法如實地將其說出口。
畢竟這都是來自自身的主觀評價,而且還都是源自少女張揚形象的影響,瀋海晴的理性並不允許他用自己的想法去定義他人的本質。
“反正這會也要等着雷伽先生的救援吧?不如來聊聊天吧。”
看着緘口不語的瀋海晴,董浮歌反倒開始難以按捺自己積蓄已久的壓力和情緒。
“其實剛開始進到紅黑都市,我還感覺挺開心的。”
“畢竟你看,這種經歷並不是什麼人都有的,對吧?”
“什麼夢魘啦,權能啦,夢旅者啥的,沒想到我的夢裡竟然藏着這麼一個新奇的世界,任誰都會覺得意外和驚喜吧?”
“但越是沉浸在夢裡,我就越感到混亂和難受。”
“從一開始的碰瓷、老爸的小說,再到老爸和老媽遇害的事情,我不知道到底還有多少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掉了。”
“林夕之前說過,我在這裡的行為不過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很可笑不是嗎?明明是在自己的夢裡,我卻連自己的本心都摸不清楚。”
董浮歌的語氣越發急促,瀋海晴只在一旁靜靜地傾聽着,他明白此時的董浮歌並不需要勸慰,只是在自我發泄而已。
隨着少女將精緻的面容埋到了雙膝之間,她的情緒也漸漸緩和下來。
“......我到底在追求什麼樣的結局呢?”
聽到董浮歌的語氣開始逐漸變得哽咽,瀋海晴並不知道她的心境究竟在數日的夢旅中變得有多混亂,畢竟他從未體驗過這般離奇的失憶狀況。
雖說如此,但現在的氛圍似乎並不允許他就這麼沉默不語下去。
“嘖,反正這裡是你的夢境,順其自然不就行了?你才是創造這座都市的人,根本沒有任何遷就他人觀念的必要。”
“瀋海晴......”
董浮歌抬起頭看向了身側的少年,泛紅的眼角沾染着溫潤的淚痕。
雖說只是目光的注視,但這還是讓瀋海晴一下慌神了,撓着腦袋偏過了視線,看着他側臉眼角下淺淡的淚痣,董浮歌忽然感覺自己的記憶再次恍惚了起來。
“‘無論故事的過程再怎麼糟糕,最終的結局也一定會是好的’,這是我之前的......同伴,告訴我的話,你堅持的想法大概就是這樣的吧?我覺得......挺好的。”
雖說初衷是想講一些帥氣的話來安慰一下董浮歌的情緒,順便升華一下話題,但瀋海晴反倒越發為自己稍顯中二的發言感到尷尬,音量也逐漸走低。
“你,那句話是——”
沒成想,瀋海晴尷尬的發言似乎真的激活了董浮歌原本消沉的情緒。
但還沒等她繼續開口,一個影子般的黑色人形突然出現在靠牆倚坐的二人面前,飄揚的黑色裙擺瞬間引走了少年和少女的注意力。
“啊,抱歉,是不是打攪到兩位了?”
隨着視線的瞬間上行,熟悉的少女剪影倒映在董浮歌和瀋海晴的瞳孔之間,瞬間沖洗掉了其他所有的紛雜思緒。
在董浮歌感覺大腦宕機的片刻之間,瀋海晴已經條件反射般地跳起身來。
“嘖,林夕......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