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半。
店里的灯已关了大半，冷气也早已结束了它一天的工作。
仅剩店内的音响还悠然地放着音乐。
一名外国男性在歌中深沉地唱着我半懂不懂的语言。
“似曾相识的感觉啊。”
我在心中默念。
店里十分安静，只有音乐在不断地回荡。
客人早已散场，剩下的我们在慢悠悠地进行收尾工作。
我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听着不断传来的音乐。
突然，一股莫名的感伤涌上了心头。
手中的工作也停了下来。
“甲壳虫乐队的《Let it be》。”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首歌的名字。
是父亲最爱的曲子之一，店长的怀旧情愫似乎又在今晚发作了。
“喂？零，你那边好了没？”
前台传来的店长的呼声。
“快了，马上就好。”
我加快了动作。
…
确认完成所有工作后，我到员工休息室把工作服换了下来。
走出休息室，凭借着昏暗的亮光，我穿过了走廊，走过了客人的用餐区，来到了前台。
一起工作的同伴似乎先走了，店里显得更加安静了。
只有音乐还在这片空寂的空间里回荡，只不过曲子已经不是原来那首了。
与昏暗的后厨等地相比，前台可要明亮得多了。
店长正趴在收银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
听到响动，他也只是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嗯？总算搞定了？”
他的视线又回到了手机上。
“嗯，其他人呢？先回去了吗？”
“是啊，要怪就怪你自己太磨蹭了。”
“那倒是。”
我心悦诚服，只得转身去找我的工时卡。
店长一声不吭地继续盯着手机，而我也不动声色地在一大叠卡片中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沉默延续了数秒。
“我说，零。”
“嗯？”
“你在这里工作了多久？”
“差不多一年了吧？”
我想了想，抽出自己那张卡，转身将它递给了店长。
“一年了吗？”
他接了过去，却直接将它放在了柜台上。
“嗯。”
“我说，你真的不打算回到学校去了吗？”
“…啊，暂且没那心思。”
“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了，但我觉得，你这种年纪就应该好好地待在学校里才是。”
他从口袋中摸出了香烟，点燃了一根。
“喂，是谁定下规矩说不能在店里抽烟的？”
嘴上什么也没说，但我却在内心忍不住吐槽了。
见我不说话，店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要是让你这么一直下去，你老爸恐怕要责怪我了。”
“没事，反正他也没机会责备你了。”
我以为这算得上不错的调侃，但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零，你觉得你这种话真的好吗？”
眼前的这个男人难得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抱歉。”
“你对不起的人可不是我。”
他吸了一大口烟，往店门的方向看去。
“…”
居然生气了，偏偏是在这种事情上变得意外地难缠，这让我很是头疼。
“所以，店长是打算解雇我了？”
我试图转移话题。
“我可没说过那种话，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去做你应该做的事而已。”
“难道我现在不是在做吗？”
“普通的高中生可不会休学来这种餐厅打工到深夜。”
“可我不是普通的高中生。”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这样一直下去就真的好了？”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白色的云雾从他的呼吸道中涌出。
“什么意思？”
我开始无法理解这个男人所说的话。
“你现在满脑子都只想着怎么独立地生活下去吧？”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将烟灰抖进还装着红茶的一次性塑料杯里。
“作为高中生，能做到这种程度确实很了不起。可是，这还远远不够。”
他缓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零，活在当下固然重要，但也要放眼未来，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种地方吧？”
“我倒是没什么关系。”
“是吗？你真的这么想吗？”
“嗯。”
我将视线移至地板上，想要避开店长的视线。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他转过身，将烟蒂整个丢到了那杯已经被污染的红茶中，拿起笔在我的工时卡上签了名。
“再认真考虑一下。”他将卡片递了过来，“虽说我会支持你的想法，但我还是希望你能选择更好的方向。”
“…嗯，我会认真考虑的。”我接过卡片，有些敷衍地回答道。
“嗯，那就先这样，今天也辛苦你了。”
“嗯，那我先回去了。”
我将工时卡放回原处，准备走出店门。
“啊，先等等。”
“嗯？又怎么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一直叫我店长啊。”他露出了略为无奈的笑容，“我好歹也是你老爸的挚友啊，这么叫我的话未免显得也太过疏远了吧？”
“啊？这种事怎样都好吧？”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我知道，我只是不好意思而已。
店长倒是显得有些失落：“才不是怎样都好，我还是很在意的好吧？”
平时大大咧咧又很好对付的他偏偏在某些方面就会变得异常地麻烦。
“真是个怪人。”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明明放着我不管就好了的，却偏偏一直关照我。
不过也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我才得以保持现在的生活。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好吧好吧，真是败给你了。”我最终还是服输了。
“那个…那我先回去了，耀…耀叔。”
脸颊在微微发烫，虽然没办法亲自查看，但我的脸一定红的很厉害吧？
所幸，耀叔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捉弄我。
他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仿佛那句称呼已经满足了他所有的心愿。
“噢，路上小心。”他向我挥了挥手。
“嗯。”我走出了店门。
真是的，露出这种表情的话，我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和你斗嘴嘛？
我感受着身后的视线，加快了脚步。
果然，大人们都是一群狡黠的生物啊。
——
好热，这天气果然还是热得让人有些受不了。
明明已经九月中旬了，天气却丝毫没有转凉的迹象。
盛夏炙热气息的残余如今仍能空气中感受得到。
我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骑行在回家的路上。
在耀叔店里打工的这半年来，我每天都这么回家的。
虽然晚间的工作带来了些许疲惫，但我也没有立刻回家休息的欲望。
毕竟，现在再怎么着急地回到家中，都不会再有人责怪我的晚归，也不会再有人在那个名为“家”的场所等候我了。
——
父母在我14岁那年遭遇事故离世。
我也因此如愿以偿地过上了自己曾梦寐以求的独居生活。
在这三年期间，我曾一边又一遍地劝说自己“现在的生活也挺好，至少比以往要自由得多，不是吗？”
然而，无论再怎么欺骗麻醉自己，每当回忆起来，内心总会有块如同冻土一般地方在隐隐作痛。
对过去完全不后悔什么的，只是自欺欺人的蹩脚谎言罢了。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既然无力改变现状，我只能默默地咽下这份苦涩，背负着过去，小心翼翼地苟活于当下。
日复一日，于夜深无人的街道，晃悠悠地骑行在回家的道路上。
就如同失去星辰索引的候鸟们一般，我也逐渐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当然，我不会因迷路而瘪瘪地撞死在广告灯牌上，我最终还是会回到那个地方去。
那个曾经无比温暖，而如今却又如此冷寂的场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