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倩儿相当混乱,她再次确认了自己被绑住的事实,好像唯有这份不自由是千真万确的。“他们是……光头党(当地帮派)还是什么?还是宗族组织?是圣方济各教会吗(邪教)?”

“不是。”她闻见男人吐了口烟,“就是些小本的生意人,我欠了他们的帐。你呢?”

“我没有!我都不认识他们……我就是捡到枚戒指……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倩儿慌张起来,她开始怀疑是不是抓错了人。“他们一定抓错了!”

而男人还是一脸阴郁的样子,一副人之将死的表情让倩儿不由地相信他说的话。

“松开我!”她喊叫起来,随即开始猛烈地踢打地板和墙壁,手腕上的绳子拴在暖气片上栓得很紧,但这栋前苏联时期的建筑已然年久失修,正是这种破旧给了她气愤的理由,让她升起想挣脱的欲望。

“凭什么!”灰尘从天花板上掉落下下来,一阵瘙痒随着灰尘钻进了倩儿的衣领。现在就连这都成了引燃她情绪的火花,她像是一只一碰就炸的刺猬。

“唔……”倩儿努力挣扎,由于捆绑姿势的问题她感到肩胛骨一阵错位的酸痛。她看着旁边无动于衷的男人甚至不禁嫉妒了起来,毕竟这个家伙只是双手间拴着镣铐,与自己比起来实在是过于悠哉。

“你不是问我要不要逃走吗?你自己就不动一下的么?”她质问道,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始对眼前这个家伙展开一场道德上的拷问。

“我不介意帮你。”她看见男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淡淡地说到,“可我,额,我欠了他钱。”

“可我没有!”倩儿叫了起来,她由于害怕而感到愤怒,因为愤怒而牙齿打颤。她对着男人大声抱怨,仿佛这个家伙离她万里之遥。让人不禁怀疑,倩儿颤抖的下巴并不是敲击在牙齿上,而是一下又一下地撞上了她自己的音量键——嗯,加音量的那个。

“你要想跑的话我很愿意协助你!不过要是只是抱怨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你!”

“你到底,想不想活?”倩儿看见男人在她骂出来之前伸出了手指,示意她听好。“如果他们的确有伤害你的心思的话,你觉得现在这样大吵大闹地,被发现的话会怎么样?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这……”倩儿挣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男人说的似乎有点道理。“那他们也不一定敢……”

“那要是像你说的,我是说,要是他们真的抓错了人。”男人强调了一遍,“他们又的确没有加害你必要,说不定这一会儿还在为了抓错了人而烦恼。而你现在大吵大闹的话……”

“难道不是在逼他们动手么?”

“我……”她又急又气,只感到一阵的气血上涌。“那要是没人呢?要是有其他人听见声音呢?要是、要是……”

“那我该怎么办呀……”倩儿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带起了哭腔。

而男人没有理会她,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白了。这种时候与其期待能被平安放走,不如鼓起勇气为自己想想办法。

评判一个女孩子价值的参考量只有勇气。男人如此想到,这就是他的评判标准。

“你说话呢!”而倩儿的勇气似乎来的没有她的脾气那样快。她只知道这个男人让她既嫉妒又火大。她想伸手去打,可双手生疼地被绳子绑着;想伸脚去踢,但一下子又踢他不到。而男人的沉默还在继续,这个姑娘终于一下子瘫软下去,低声抽泣起来。

“呜……”

“诶你……”男人似乎有些慌乱,一个女孩子瘫坐在他边上流泪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想出言去劝,可是女孩儿就是这样的生物,她一旦开始哭,就意味着你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呜……”

男人这会儿只想对之前自己事不关己的语气做最诚恳的道歉。有点像吊桥效应,他甚至觉得这个泪眼朦胧的女孩还挺好看的。

好吧。他想到,可能这个这个姑娘能救她自己活命的勇气需要在情绪平复之后才能显露出来。他得想办法安抚着这个姑娘。

“有些女孩儿就是哭的样子好看。”他像是对自己说,却刻意让倩儿能够听见。

“你是……学音乐的?”他眯起眼睛,似乎这才是他真正看东西时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倩儿止住了哭,她有些疑惑地转过头。不得不说有些老套的玩意就是好用,闻香识女人的那套永远不会过时。

“别紧张……茧子啊,老茧。很平常的判断依据吧?”男人悻笑了起来,他仰起头,叼着烟头指了指女孩的手。“拉琴的?我以前有个女友就是音乐学院拉小提琴的。”

“嗯。”倩儿点点头。她从一开始的惊异感中苏醒过来,一种对于未知命运的恐惧让她不敢乱动。她又想哭了。

“不会有事的别担心,这件事呢还有余地。”男人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他为女孩指了条明路。“那有个钟看见吗?他们的老板,两个小时之后就会出现。”

“嗯。”倩儿点点头表示知道,故意表现出冷漠的样子像是在报复。她觉得自己该盘算盘算怎样跟那个所谓的老板解释,像那个男人那样欠了钱都只是如此,自己应该也有办法吧?她甚至开始想象那个男人先前的女朋友,如果是音乐学院的该是谁呢?而且他刚刚似乎在说我好看,不会是……

“怎样?”男人问,倩儿的眼梢动了动,她的这点小反应逃不出男人的眼睛。他露出了一抹狡黠的坏笑,仿佛真把眼前的小姑娘与曾经的女友对等了起来,可以一并加以欺负。

“既然氛围如此紧张,那我们就讲个鬼故事缓和一下氛围好了。”他突然说道。

“诶?”

男人讲了一个关于“替死”的故事——总算有人愿意听这个故事了。

“你家里人有没有告诉过你,千万不要从山上捡衣服回来?”

“但有的时候这种嘱咐也没什么用,有些东西就像是鬼使神差,让你无意识地就想拿它回家。”

“大概在秦岭那一带的山区,那里的村里跟别的地方一样种着庄稼,供奉山神,但不知为何人的寿命就是很长。”

男人自顾自地讲。

“村里也有着算命的先生,封建迷信嘛!每年夏天结束的时候,村里的老人们都会找人算一次命。在那之后,有些老人即使家里再穷也要花钱攒出一件新的夹袄——说是新,也是用自己的旧衣服改的,为的就是等到大雪封山之后就送进山里。”

“也没什么说头,总之就是个仪式。不过自此,他们也会更加仔细地叮嘱自家的孩子,千万别捡山上的衣服。”

“这……什么意思?”倩儿不解道。音乐学院这一届的中国人并不多,这些长久生活在异乡的家伙会不由自主地在母语的环境中放松下来。她也的确像是缓过了劲来,反正在男人看来她是不会再哭了。

“你不在乎这个故事的结局吗?”男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其实……”

“诶!”倩儿打断了男人的话,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你说你会帮我,你点了烟头,是有火机吗?”

“有火柴。”

“那你能不能……”倩儿吞了口口水,“帮我试试烧断这条绳子?”

可能这就是女孩的勇气吧,男人心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最好再快一点。

距离那老板出现,只剩下一个半小时了。

此时,米卡和内福利科依旧在玉米山的公路上不紧不慢地爬坡。

说实话,内福利科收钱说话的性子让米哈伊尔倍感失落。米拉还有自己的朋友,而米卡好像就只剩下这个做首饰的家伙与他常来常往。

对于米卡来说,内福利科可能是五十年来,唯一与他亲近、能让他付出友情的人类。但即使是这样独一无二的家伙,却依旧对米卡摆出一副给钱说话的态度。

“气死我了!你每次来我这里赊石头,之后卖掉了首饰再来结账,我还以为我们是一笔买卖呢!”米卡抱怨道。他愈加觉得内福利科开始逐渐脱离人类的范畴,米卡怀疑是跟那个叫“吴”的家伙混久了,从而受到的影响。

“你跟吴的关系很好?”米卡有些吃醋,他想起那个算人却不像人的家伙,总觉得内福利科也有往那个方向发展的趋势。只不过“吴”是变得愈来愈像鬼,而内福利科则是越来越像机器。

“‘吴’。”内福利科点点头,权且算作承认。

“我们叫他‘国姓爷’,很有趣的名字吧?”内福利科居然像个真人一样笑了出来。这笑容倒把米卡吓了一跳。“他是‘У’(吴在卢瑟尼亚语中的音译)嘛!这个国家叫‘Україна’(卢瑟尼亚国名),У(音同吴的音译)+країна(卢瑟尼亚语中国家的意思),吴国。”

“哈,吴国……”米卡也暗自觉得好笑。这种简单粗暴的文字游戏有种微妙的朋克感,他寻思着还有没有什么类似的笑话。

“诶,看来这个家伙不怎么重要?”米卡终究是没想出来类似的笑话,于是用这样简单的揣测发难道。“他还不如那个要收费的‘死人’!你看,我问他都没收费。”

“你要是问‘国姓爷’为什么又叫‘鬼车’,那就要收费了。”内福利科再次平静下来。“这家伙很懂玉石,毕竟是科艺戴人。还记得他那块红玉扳指么?能和之前给你看的那只玉镯并称利沃夫两大好料了吧。那两块料都是他搞来的,你们早晚会见面。”

“不对不对!那是和田红沁,可不是什么红玉!”米卡直截了当地指出了内福利科的错误,在石头的鉴赏上他可是寸步不让。

真是够了,米哈伊尔为自己的吃醋感到好笑。他好歹也孤独地活了不少年月,犯不上为了一个内福利科如何如何。但那个奇妙的“巧合”却还是让他感到好奇,米卡伊尔开始思考起那个内福利科闪烁其词的话题——那有关乌尼昆戒指的话题。

“让我来捋一捋,首先,乌尼昆从一个‘死人’手里骗来了戒指准备拍卖,对不对?”他观察着内福利科的面庞,期待着能不能靠着自己断识宝石的眼光,从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脸上读出什么。

可惜什么也没读出来。

“你不说,我就假设这个信息是对的了咯?”米卡勾引似的又问了一句。“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也从我这里买了一块形质如此接近的黑欧泊呢?”

“这个问题,要收费。”内福利科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可有个什么将他的平静在瞬间打破。

“唔……”内福利科眯起了眼睛,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逐渐接近。“那家伙怎么在这里……这种速度,她真的是人类么?”内福利科感到一阵令人无奈的笑意,同时为那家伙的身体素质感到一阵咂舌。

“米卡。”内福利科指了指身后,示意米卡看看那个正在接近的家伙。“刚刚的问题,你要是问她的话,就是免费的。”

“什……”

“喂——”内福利科突然转过身,他扯起嗓子大喊起来。内福利科似乎不是很擅长大声说话,突然来这么一下让他机械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变调。

“维丝娜!”

“诶诶?内福————”

米卡被内福利科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直到那一声带着喘息和疑惑却又充满了元气的回应声从他背后由远及近,他才反应过来。米卡紧接着在后视镜中察觉了那个狂奔着的女孩的身影。

那个朝着山顶奔跑的女孩,正是维丝娜无疑。她好不容易从男人们的包围圈中突出重围。手机被她摔坏了,她只得按照最后的约定前往玉米山顶。

“内福!内福——”

维丝娜这会儿的样子十足地凄惨。她衣衫不整,裤子和衬衫上带着撕扯的破洞,发圈也被扯掉了,栗色的及肩发被从面前吹来的风高高扬起。像是刚刚写生完毕的美院学生,身上带着星星点点的绿意和花丛般缤纷的色块。维丝娜正玩了命地奔跑,为了逃脱追兵恨不得脱下鞋子砸人。她似乎比内福所知道的她更高了一些,腰身在奔跑中显得充满弹性。维丝娜像是时钟的摆气枪的阀,是快放一百倍抽条的嫩芽。

她一路奔跑脸色潮红,双眼甚至是为了散热而流下眼泪。而跟在她后边的,是好几辆带着凹陷、又失去了挡风玻璃的汽车。

“载我一程呀!内福!我要去玉米山顶——”她伸出手,向眼前的两个家伙求救。

在内福利科还在费劲转身的时候,米卡已经从驾驶座上躺倒下去,他擒住了女孩伸出的手。

米卡那双手像是岩石一般沉稳,他拽着维丝娜跳上了摩托车后座。

“呼——你!你们、怎么……”她喘着气,脸上惊慌又惊喜。双颊滚烫,她几乎是冒着烫伤手指的风险,才撩拨开脸上的发丝。抽芽的枝条慢慢回到了她的皮肤底下,而细碎的花瓣与叶片被她胡乱地掸下。维丝娜还是感到热,她不等米卡反应便拽下了他的发绳给自己扎上。

“去死啦!”维丝娜甚至脱下了鞋子,把它们砸向后头的车。左脚的那只打在了车篷上,而右脚的那只倒是顺着挡风玻璃的裂缝扔了进去。

“谢谢……”维丝娜说。

“另外,”她顿了顿,“快跑。”

米卡早就在这么做了,三轮摩托在玉米山的南坡公路上一路狂奔。

“你怎么会在这?”好吧,虽然稍稍早了一些,但这并不妨碍维丝娜落入内福利科的计划之内。内福利科这台人形的钟表再次校准,对照着他的计划,这一切都按部就班。

“啊,你知道的。”维丝娜笑道,“每年春天是我的打工季嘛!不攒下点钱夏天就不好过了,而这次……”

“我给乌尼昆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