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国王号」的消息,司令!”

一位浑身淋湿的水手闯了进来,他是个善于游泳和开炮的欧托阿小伙子,自从成为旗舰的光荣水手以来,一直在努力改善自己的口音。

——国王号,湛伊斯王国三桅复合式大风帆战列舰,运载士兵六百余人,配备三层甲板,一百二十四门黑铁火炮和冲击撞角,是湛伊斯安塞舰队的主力之一。

“读出来。”

我的司令哥哥在几名水手和传令官的陪伴下走出了海图室,走向甲板,我也紧随其后。

“国王号致旗舰司令,278方位[1]雾中发现阴影,距离3-5里格。长官。”水手跟着边走边说。

抵达甲板的司令接过长筒望远镜,熟练地向远处观察起来。

“「火焰花号」和「晨风号」偏离航道了,”年轻的船长顿了顿,拍了拍那位水手的肩膀,“回复国王号,「英灵之魂号」司令致国王号船长:将会进行核实。”

——火焰花号和晨风号皆为湛伊斯王国三桅风帆巡洋舰,运载士兵三百余人,配备两层甲板,七十门可活动黑铁火炮,机动性很强,还搭载有上百枚水雷。此类型船只占安塞舰队中的大多数。

“是,长官!”水手随即领命奔跑着离开了。

司令边快步走回船舱边向大副发令:“如果那两艘船再敢违抗命令,船长就地斩首,传令,火焰花号和晨风号立即回到作战位置,舰队整体不允许轻举妄动,隐匿在风暴中。”

大副立刻领命,并吩咐身旁的水手进行记录和发令。

一切都忙中有序地进行着,面对瞬息万变、神秘莫测的海洋,我的哥哥沉着镇静,有条不紊。

“现在的风速对他们有利,如果黑影是他们的战舰,战斗很快将会打响。娜迦黎参谋长,你来直接指挥航行。”他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我。

“是,长官,”我领命转向指挥室的众人,“我来直接指挥航行!”

他冲我点了点头,就离开指挥室再次前往甲板了,我知道,他要亲自核对国王号发现的那个雾气中的阴影。

“现在的速度是多少节?”我询问一位舵手。

他向后方看了看,通过黄铜做的长管与舰船后方进行联系:“现在多少节!”

“六节!”黄铜管内传来了十分模糊的声音。

“六节,长官。”

“扬起尾帆,向右转向,270方位。”我几步跃上甲板,高声下令,传令官则奔走在甲板各处重复我的命令。

“是,长官!”

“保持住,速度减慢。”在转向差不多了的时候,我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船上的帆角度收小了些,在海中的摇晃感也立刻明显减少了。

“右舷有动静!”

桅杆顶部瞭望台的水手向下高喊。

“是什么?”滕格图斯司令抬起头。

“我听到声音,是铃铛的声音!”

“能看到278方位的阴影吗?”

“无阴影!”

司令抓起长筒望远镜望向风暴产生的遥远雾气里。

“有可能是商船,长官。”大副说道。

“测量水深。”司令喊道。

“测量水深!”传令官在暴雨中高喊。

几名水手立刻拿出奎恩产的优质绳索,绑好沉重的铅块,扔到了水中,并一点一点地向下放。

“十浔,长官!水深十浔。”

“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司令发令。

“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整艘船开始变得更加匆忙,每个人都像精密钟表里的一个小齿轮,开始高呼命令,并忙碌地奔波:运送物资、装填炮弹、分发武器……所有人都各司其职,我也不例外。

“传信「国王号」和「晨风号」,让他们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持续关注右舷250-300方位,随时准备迎敌。”

——国王号和晨风号是舰队最西侧右翼的两艘战舰,位置距离黑影出现的位置最近。

“派出小艇,发出识别信息。”司令收起望远镜,转向甲板上的众多水手,继续说:“有人自愿吗?”

此举意在通过发出煤油灯讯息,判断对方是敌方战舰还是和平商船或远洋渔船。但因为这样做会暴露己方位置,不可能由主舰直接发出。

通常的解决办法是派遣一人小艇到稍远位置进行确认,这样就算对方是敌人,也不会使主舰暴露在危险中。

但执行这种任务的人就很危险了——就算对方不会炮火相迎,孤身一人在磅礴暴雨中的冈多兰海渊中也是一件几近自杀的差事。

那位欧托阿的水手举起了手。

“好样的,小伙子,遗书写好了吗?”司令冲他点了点头。

“交给大副了。”水手的语气中没有丝毫颤抖,在阴雨淋淋中比粗厚的桅杆还要坚实。

“为他准备小艇、油灯。”

司令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海图室,身后跟随着一众副官、传令官。

我则留在甲板上继续指挥航行。

为了更好观察西边的阴影,我顺着绳索爬上了桅杆最高处的瞭望台。雨水已经把我的头发彻底浸湿,沉重得像一块铁球。

不远处的煤油灯已经摇晃在海浪上,摆动着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那位欧托阿的小伙子已经孤身一人漂在海上了。

人类的小艇在苍茫的海渊上,不值一提。我不禁产生了这种念头,渺小二字就是用来形容我现在心境的最好词汇吧。

“轰!”

雷击一般的爆炸声随即响起,那是炮舰倾泻的怒火,从西方的一处闪光点射出,对方已经因为炮击诱饵艇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待难闻的硝烟散去后,小艇的煤油灯光亮依旧在——敌人没有击中那位欧托阿的水手。

“280方位,发现敌舰,对方已开炮,对方已开炮!”瞭望员和传令官一同奔走。

“准备还击!”我一手抽出腰间的弯刀,一生紧握缆绳,在桅杆上方高喊,“转向270,全速前进!“

“传令——”一名传令官从海图室跑了出来。

“轰——”

第二发炮弹已经射了过来,而煤油灯的光亮这次彻底消失了。

“传令!立即反击,晨风号和国王号同时开火。”被打断的传令官因为震动被甩向一边,扶着缆绳站起身,嘶吼着高喊。

一旁瞭望台上的水手立刻打开煤油灯的罩子,开始向远处的晨风号和国王号发布命令。

“娜迦黎参谋长,司令下令咱们也前往反击。”传令官对我说。

“你确定吗?”

我愣了一下——很少有一开战就旗舰冲锋的战术,尤其是舰队中还有数十艘战列舰与巡洋舰比自己离敌人更近的情况下。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太冒险了。

“命令确定,全速向西,加入晨风号与国王号的反击阵列。”他高喊。

“我明白了,遵命!”但司令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我点了点头,立刻开始大声指挥舵手:“转向290,全速前进!”

我看着波涛汹涌的大海和幽暗潮湿的甲板,一种不好的念头在我心中开始升起,我的哥哥,舰队司令怎么会下达这种奇怪的命令?

我抢过旁边一位水手的望远镜,对着西边仔细观察。

这期间我们又经历了几发没有准头的炮弹,都从船身旁边擦肩而过。

西方诸国铁炮的声音太大,硝烟太浓了。

我撇了撇嘴,一股优越感涌上心头——安托拉产的优质火炮震动小,硝烟轻,声音弱,但威力并不比西方诸国的火炮小。而且易于操作,不会轻易炸膛,也不会被己方硝烟遮挡视线,在这种暴风雨中还更容易隐藏己方位置。

即将抵达战列阵线的时候,我看到了两道光线组成的长条,像两条传说中的巨龙一样翱翔在水面上,低空飞行——那是敌我双方互射火炮所形成的光影效果。

国王号和晨风号呈犄角之势,已经拉起铁索,组成了一道基础战略防线,并用侧面的炮火向对面进行覆盖。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和呛鼻的浓烟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

“转向200,减速至七节,测量水深。”我用撕心裂肺的声音发令,才能确保附近的传令官能听到。

“十二浔!水深十二浔!”

“准备炮击,准备炮击!”我继续发令,“等待我的命令,等待船体转向。”

现在我所在的旗舰,英灵之魂号正在接近战线最近的距离上转向,露出右舷的崭新侧炮,并通过小艇接过了国王号拉来的拦截铁索。

“停!舵手,停!下锚!”在恰好的位置,我给出了最合适的命令。

“下锚!”

“发射!发射!发射!”此时,右舷的二百二十五门巨炮正好面对着敌方战舰雾气中的闪关点。

“砰——”

随着火炮发射的后坐力,船体也在波涛中不住地颤抖,震颤得甲板上的一切都处于不稳定状态,有经验的水手早就提前抓住了一切可以让自己不至于摔倒的牢固物体——缆绳、船体或最粗的桅杆。

硝烟、火光、晃动,我们在白茫茫的背景下彷佛通过什么途径已经离开了这片深不见底的大海,去到了什么更光明的远方。

在我们炮击对方的同时,对方的炮火也从未停歇,我们各层都出现了中弹情况,但仗着船体牢固而巨大,暂时不成问题。

“第一层火炮,停止!”

我看到甲板上的伤员因过度摇摆而无法得到治疗,于是下令最近的火炮暂停射击。

“医护兵,尽速医治甲板伤员。第二、三层火炮自由射击!”

就在我观察战局的时候,发现我的哥哥正站在船尾向远处眺望。

船尾现在朝北,那边是我军的舰队主力,全部四十艘战舰所在,是最无须担心危险的方位,他在看什么,还有这反常的命令……

“——击沉确认,击沉确认!”我的思绪被传令官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娜迦黎参谋长,国王号瞭望台和侦察艇确认已击沉对方前锋战舰两艘——推测为一艘轻巡洋舰和一艘重战列舰。”

这个消息鼓舞了士气,所有水手都高呼万岁,情绪高涨。

“那是什么?”我看到国王号和晨风号的侧面又出现了一个影子,还在用灯光发送信息。

“是……是火焰花号。”一旁的观察员回答。

“他们怎么没在舰队队列里?在说什么?”我拿起望远镜细看,“快告诉司令。”

“他们发的是……”观察员掏出纸笔,开始快速翻译,“是……是为了「国王的荣耀」,和「湛伊斯万岁!」”

“什么——他们疯了?!”

随后,我眼看着火焰花号单独一艘战舰对着西方莫测的雾气和汹涌的敌方舰队发起了冲锋,晨风号竟然随之响应,连与国王号相连的铁索都未撤下,就紧随火焰花号,向西冲了上去。

这等抗命行为是会被斩首的,他们怎么还——

我眼看着一侧的国王号被铁索拖动着改变了方向,偏离了战线。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已经没时间谴责任何人了,最终的决定时限已经近在咫尺。

我们该撤下铁索,独自坚守,还是与他们一同冲锋?

我回头看向司令,他却依然凝望着北方。

(注1:湛伊斯王国海军使用的方位坐标,从000至360进行精确海图指向。其中000指正北、090指正东、180指正南、270指正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