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斯瓦兰镇,木材贮存棚」

“——这真是个镇子?”

埃莉诺此时已经御马进入了破旧的石砌矮墙,跃过了散发着恶臭的壕沟,来到了镇子所处的一片巨大的半山坡地。她环顾着周围,这片云杉林间的开阔地可称得上荒凉——虽然到处都刻满了人类经年累月的活动痕迹,但每座房址和人造物之间的距离都远的夸张,像是在有意规避,或在刻意为什么东西让路一般。这在土地稀缺的山地城镇十分罕见,甚至即使在拥有广阔平原的城镇中都是反常识的事情。

“咦,为什么每个屋子之间都这么远?”

岚纹尔感到奇怪与惊讶,但与其说是惊讶这个镇子的怪异之处,不如说惊讶自己竟然没听说过关于这一点的传闻。

“旅店在那边。”

埃莉诺抬手指向了不远处的一块木招牌,房屋的稀疏倒是为寻找特定地点提供了帮助。

“不去看水月花田了?”

“爬山的可不是你——这孩子已经很累了。”埃莉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严厉,不容置疑。

岚纹尔听完,也伸手抚摸着白马的躯干,感受到了腾腾而生的热气与壮硕的肌腱:“那,还要不要去修道院和骑士团啊?”

“不去,天一亮就下山。不要卷入事端。”

埃莉诺用命令的口吻回答。

“遵命,埃莉诺大人!”

岚纹尔学着王都守卫的样子敬礼致意。

……

图:「旅店,马厩」

在埃莉诺把白马女士牵入旅店马厩照料的时候,岚纹尔在附近小小地转悠了一圈,很快他注意到马厩深处的地上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在呼呼大睡。

他悄声走了过去,看到了有十人左右,一致穿着淡红色短袍的年轻人。有的坐在稻草堆上,有的把披风铺在地上躺着,有的趴在空马槽里,一副刚赶完路的仆从的样子。看起来正因为旅途的劳累和困顿而失去活力。

岚纹尔踮着脚朝里面走了几步,看到了一个磅礴的阴影——是一架奢华的、带流苏顶盖和木柩窗的宽大马车。

——看来此地有什么贵客啊。

“嗯?”小国王眯了眯眼睛,忽然发现那些仆从的行囊中闪烁着银白色的光。

他把脑袋凑过去看了看——是什么金属的工具的轮廓。

“好了!”

就在他想把脑袋凑得更近的时候,听到了埃莉诺的呼声。

“缄默之誓!”小国王走过去,大张双臂,急匆匆地提醒埃莉诺。

埃莉诺挑了挑眉毛,没有理他。

岚纹尔推开旅店的破旧木门,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埃莉诺与她耀眼的盔甲紧随其后。他们注意到,这个旅店的品味和格调要比路过的大多数村镇都强上不少:

图:「旅店,大厅」

墙壁上挂着细腻的风景画、古旧的宫廷画,深红、深绿和亚麻色的羊毛绒纹帷幕,鹿首、象牙以及其它一些精致的动物标本。

角落靠窗的地方有两只呈直角摆放的沙发,是以当地产云杉软木为骨架,用染色紧绷过的皮革、柳钉和填充物制成的。空置的地面上铺有赏心悦目的整张兽皮,向外蓬松着无数根纤长又柔软的毫毛,毛色从根部至顶部是由墨黑到浅灰的渐变。

虽然夜幕还未完全降临,但吧台与餐桌、吊顶灯与窗沿上的蜡烛都已被点燃,为旅店大厅中的每个人映下颤抖晃动的影子。门廊和柜台的各处都从天花板上吊下了些用软木树皮编织成的篮子,里面摆放着当天新近采摘的鲜花和嫩芽——猩红的火焰花、湛蓝的水月花、浅金色与绀紫色的无名野花——无一不散发着鲜艳的活力与自然的清芳。

“——是啊,这阴云密布的……眼看着就又该下雨了,也不知道「韦恩」他们回来没有,就是我儿子,先前为您拴马的那孩子,下午和那帮小伙子去南坡帮忙了——啊,欢迎光临,旅行者——啊……不,骑士大人,欢迎您。”

旅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身材魁梧,穿着群青色无袖亚麻衬衣,留着银色山羊胡的男性,在埃莉诺与岚纹尔推开破旧的木门走进来时,他正在与吧台前的一位客人聊天。

而那位十分打眼的客人立刻吸引了岚纹尔的注意:

从背影看,是有着精心编发的少女。

她的头发色泽淡如银丝,让岚纹尔想起了安多腊矿山中开采出的细银锭。但若仔细观察,在旅店内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能辨识出一点亚麻色的基色,就如同奎恩麦酒上浮动着的那一层酒花一样,虽易混淆,但并不是真正的纯白。

她身着金底红纹的垫肩长裙,领口处有几颗作为装饰物的珍珠整齐排列,光滑缎面上的每一处都布满了高雅、繁复、历史悠久的花纹和图案,金与银砸成的细线错嵌其间,胸前还闪烁着三条麦橞型交织着的细金链条作为扣带——应当代表着某种勋衔或殊荣。

岚纹尔走向吧台,从侧面注意到她右手的食指与无名指上各戴着一枚戒指,是银戒框的钻石和一枚用渐变色泽的绿宝石装饰的、阴刻铭文的玺戒。

少女的身后还站着两位着淡红兜帽短袍,一言不发的年轻男仆,一位手握羽毛纸扇为她送上微风,一位手拿托盘为她奉上切好的果品与热腾腾的湿毛巾。

散发着如此高贵气息的少女也回过头,注意到了这两位气度不凡的傍晚来客,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岚纹尔和埃莉诺。

这时,岚纹尔第一次瞥见了她的面容,并认定她是来自异国的贵族——在湛伊斯罕见的碧绿瞳孔,惨白到能看清血管的皮肤、高傲的微微翘起的小嘴与咀嚼时才偶尔闪过的一颗小虎牙。

——还有一只透明的左手!

岚纹尔眯了眯眼睛,定睛细看,原来是一只用高超技艺打造的琉璃假手——如此年轻又出身上流的女孩,会因为什么而失去左手呢?眼镜蛇的毒、麻痹的癔症、意外事故导致的严重感染——他突然想到了晨风宫的那个夜晚,想到了自己的左腿。

回过神来,岚纹尔发现埃莉诺正低垂下目光注视着自己——哦对,缄默之誓!

“你好,我和我家大人是在各处云游巡礼的修士,我们要定两间——”

就在岚纹尔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感到脚趾一阵酸痛——埃莉诺用包铁的马靴踩了他一下。小国王立即会意似的改口:“——我们要定一间房间,大一点的,靠窗的。”

“是的,好的,我为您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