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狼旗在凌晨的风中肆意招展，像一位手舞足蹈的演讲家。旗帜之下是伫立在王城中已有上千年的伟大宫殿——晨风宫。晨风宫内的夜灯还未被熄灭，里面缕缕行行的侍从和女仆们都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准备早膳、收拾秽物、整理房间、在环廊里打开窗户通风换气……
但有这么一个情况会让他们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并驻足致敬——小国王回来了。
埃莉诺与往常一样，把岚纹尔送到寝宫的门前才会转身离开。
但岚纹尔这次却在自己寝宫的门前停了下来，久久没有推门进去——他临走前系在门上的一根细线断掉了，这说明有人进入过自己的房间。
岚纹尔周围看了看，觉得应该不是侍从们做的，他从很早以前就三令五申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自己的寝室。
看了看埃莉诺逐渐远去的背影，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叫住那位英勇的骑士。
岚纹尔终于皱着眉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正躺在自己床上读书的爱洛娅王后。
“哦，儿子殿下，你还知道回来啊？”爱洛娅把摊开的书放到腿上，挑了挑眉毛。
“你在看《欧托阿的少女》吗？”岚纹尔通过封面和书脊认出了那本书。
爱洛娅扬了扬下巴，把书合起来放到一边：“是的呢。”
“女主人公在第七章死于溺水。”岚纹尔调侃着走了过去，站到了床边。
爱洛娅皱着眉复杂地瞪了岚纹尔一眼，看了看书的封面——上面绘着花环与少女，利刃与王子的图像，明显是一类近期在王都上层人士间流行的故事性书籍，又看了看岚纹尔湛蓝的眼睛：“你，肯定是骗我的。”
岚纹尔学着爱洛娅之前的样子也夸张地挑了挑眉毛，没说什么。
爱洛娅托腮想了想，又和岚纹尔互瞪了一会，转了转眼珠，抓起书翻到了第七章，快速阅读了起来。
“啊呀，好小子，你学会骗自己老娘了，啊？”爱洛娅把书砸向岚纹尔，翻身到床边，抓起岚纹尔的肩膀又拉又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啊是不是，啊？”
岚纹尔被弄得十分痒痒，大笑着投降：“啊我错了嘛错了嘛，不过没想到你也喜欢看这种书啊？”
爱洛娅这才收手，起身坐到了床边，面对着岚纹尔，这时两人的视线差不多在一个高度：“这种书？”
“这种没营养的书，这都是瞎编的，又不是真事，”岚纹尔摊了摊手，“浪费时间。”
爱洛娅眯着眼睛瞪岚纹尔：“呵，那你不是也看过？”
“我那是抱着批判的目光去看的，再说了，我就看了头三章就看不下去了，”岚纹尔哼了一声，边乱翻着手里的书边说，“胡编乱造，浪费时间。这都是给俗人看的，我建议你也别看这种东西了，有时间的话不如去读一读历史，看一看各地的方志——”
爱洛娅一把将书从他手里夺回来，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行了啊行了啊，我爱看什么你别管，我就看！我这母后低俗的很，就看一些没营养的东西，行了吧，哼哼，我的儿子殿下高尚就行了呗，一代更比一代强，我很欣慰了，那么就允许我这个被淘汰的老太婆低俗一点吧。”
“欸，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什么老太婆说什么低俗的……”岚纹尔百口莫辩。
“我说，高尚的岚纹尔啊。”爱洛娅把书抱在怀里，低头看着书的封面。
“所以说你干嘛一大早上跑我床上看书啊。”岚纹尔挠了挠头。
“高尚的岚纹尔啊。”爱洛娅又重复了一遍。
“嗯？”岚纹尔对这个称谓感到疑惑。
“高尚的人是不会背弃诺言的吧？”爱洛娅的视线仍然在书封面上。
岚纹尔点了点头：“那是肯定的，你想要说什么？”
“你夜里找谁去了？”爱洛娅突然抬头，以尖锐的目光刺入了岚纹尔的身体。
“我……我……”岚纹尔愣了一下，一时语塞。
“不是答应过我吗？”爱洛娅的神情突然认真起来，声音的强度也增进了不少。
“是说什么……”岚纹尔意图瞒过去。
“答应过我，不会接近旷野的图书馆，更不能接近那里的管理员。”爱洛娅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充斥着斥责与不满。
岚纹尔眼神闪烁，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的确是自己违背了诺言，这也是他之前不敢向母后询问旷野图书馆信息的原因。
“你个臭孩子，”爱洛娅站了起来，一副母亲斥责孩子的姿态，“母后让你不去，你偏去，还大夜里瞒着我去，我能害你吗？”
岚纹尔皱眉低头站着，不仅仅是感到惭愧，还是因为被爱洛娅的气势震慑住了。
“所以，你们聊什么了？”爱洛娅弯下腰，从下面歪头，把目光对上了岚纹尔低垂的双眼。
岚纹尔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也、也没说什么。”
“你找她帮忙？”爱洛娅双手叉腰，质问道。
岚纹尔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但是她拒绝了。”
他没有说出有关世界即将灭亡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即使面对亲密如爱洛娅他也无法说出口。也许这份亲密正是无法说出口的原因，岚纹尔想，自己可能是不想让爱洛娅忧心，但更可能只是自己不想成为那个乌鸦一样的报丧人。
“也没订什么契约吧？”
“没、没有。”
爱洛娅叹了口气，右手扶额：“幸好没跟她签什么协议，真是的，你这孩子，实在是太危险了。”
岚纹尔凑近了一两步：“危险？”
“啊啊，没什么，没签就算了，”爱洛娅皱眉看着眼前的小国王，“找她帮忙，还是那件事吗？”
岚纹尔点了点头：“恐怕比预想的还要严重得多。”
“是粮食吧，我昨晚在和几个贸易派议员们的酒会席间也发现了一些端倪。”爱洛娅努了努嘴：“既然你看过前三章，这本书的第一个故事你也知道吧。”
“当然，不就是男主人公放弃爵位也要和这位欧托阿乡野的少女私奔吗？”
“我的意思是，”爱洛娅点了点头，“如果儿子你也想这样的话，我可以给你安排，反正这个王国马上就要纷乱四起了，去米尔斯和加图拉的船每天都有。”
岚纹尔一下子涨红了脸：“我、我才没有那种可以私奔的对象！”
爱洛娅挑了挑眉毛，咧嘴阴阴地笑了起来：“为什么你的关注点是后半句？我是说，你可以带着钱跑出去……啊，不过如果你想有个人私奔的话，为娘的倒也不是不可以给你安排，哎呀呀，自家儿子也终于到了这种年龄了吗？”
爱洛娅说着托腮一副“孩子长大了”的表情。
岚纹尔摆了摆手：“不要！也没有！不是啊，你在乱说什么啊！”
“儿子我看你跟那个小姑娘玩得挺近，我看她不是就也挺好的吗，要不然你们俩一起私奔去加图拉王国吧。”爱洛娅彷佛陷入了自顾自的想象之中。
岚纹尔皱了皱眉：“谁？”
“对对，要是她的话，路上还能保护你，你这么弱小，总是得需要好好呵护的！”爱洛娅乐出了声。
岚纹尔这下知道她嘴里的“小姑娘”是谁了。
“不过确实是啊，闵闵现在忙的焦头烂额呢，也不会有精力帮你。”爱洛娅突然转变了话题。
“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岚纹尔十分好奇。
“啊哈哈，我们俩，只是，只是同路人而已，”爱洛娅冲岚纹尔呲牙笑了笑，“下次再见到她替我问好。”
“不是不让我见她了吗？”
爱洛娅神秘地眯了眯眼睛，微笑着没有回答。
巨大落地窗外的旭日已经悄然升起，一束橙色的光笼罩在两人的身上，显得寂静而神圣。
“母后。”岚纹尔在爱洛娅的怀里说道。
“嗯？你好好称呼我，肯定是要我帮忙了。”爱洛娅以好奇的目光打量他。
“是……”岚纹尔眼神离散了一会，看着地面说道，“可以，帮我举办一场晚宴吗？”
“哦呀，我还以为我儿子对这些社交活动不感兴趣呢？”
“我不会出席，但我希望议员们能尽可能出席。”
爱洛娅歪了歪头，看着眼前的小国王：“什么时候呢？”
“明天傍晚。”岚纹尔语气十分沉重。
爱洛娅转了转眼珠：“明晚……那不是祭典最高潮的夜晚吗？议长和许多议员都计划在明晚出席祭典的。”
岚纹尔点了点头。
爱洛娅忧虑地盯着岚纹尔，两人之间充满了无需言明的疑问。
“我明白了，我会尽可能使用自己的影响力，把他们都留下来的。”
上策、次策接连失败，现在只剩下凶险的最下策，两人都心知肚明。
岚纹尔冲爱洛娅深鞠一躬。
王后将“你会面临生命危险的”这句话咽到了肚子里，没有说出口。
“我会尽量拖住他们，”爱洛娅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但是儿子，你要小心啊，你也要记住，驶向米尔斯和加图拉的船，昼夜启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