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视线随着目光中青年的行动轨迹逐渐移动,更大的疑惑涌上她的心头。

她不是那种会把问题留到日后解决的人,那会影响到任务的进度,所以少女秀眉微微一皱,伸手按向了自己的耳边,撩开耳际的金发,一副闪烁着蓝光的微型耳麦露了出来。

“疯子,如果你是这个男人,你会朝哪里跑?”少女问,她并不担心耳机另一头的人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所有的情报都会由专人收集,放到每个人的桌面上,耳机另一头的疯子一定会关注她这边的行动情报。

“我们的娜塔莎大小姐,如果你问问题的时候能够加上敬语或者请字的话,那么我会很开心的。你的行动报告我已经看过了,比如现在我能看到现场的实况,你就不能对技术部门的新科技有点信心吗?他们在三号的瞄准镜上装了一个小摄像头。”耳麦里传来的声音透着浓浓的鼻音,这个人应该是得了感冒,可他的语气和声音却很急促,透露着无比的亢奋。

“别废话。”听着男人聒噪的抱怨声,娜塔莎很想挂断通讯,然后切换到另一个频道去。但整个决策和智囊团里,只有这个男人她信得过,也只有这个男人有空回答她的问题。

男人耸了耸肩,也不管现在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娜塔莎是否能够看到他的动作,他说:“如果他是一个保留了记忆的普通人,那么他就会立刻报警,在他看来,他目击的应该是一幕血腥的凶杀现场,而你们可都是神秘的杀人凶手。不论是报案,还是要寻求警察的庇护,防止你们杀人灭口,他都会前往警察局。”

娜塔莎的眉头逐渐紧锁:“而现在他是跑向海边。这和普通人的行动逻辑不符,那里在深夜,除了海水什么都没有。”

“bingo!你真聪明,你既然都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干嘛不多想一层呢?一开口就是老千层饼了~”男人好像不在乎现在紧张的气氛,他甚至有余力能够开玩笑。

“真是听你废话。”娜塔莎挂断了通讯,这个不正经的东西总是不分场合,但是她需要这样的分析和建议。

她需要的其实不是分析,她自己就已经分析到了这一层,但是她需要确认,确认一个她从没有想过的可能性。

这个青年的记忆应该已经被清理然后替换,但是他却像是醒觉了一般在深夜里,发疯似地奔跑在海边的沙滩上。这一切都不合常理。她必须要慎重,秘密要被保守,更重要的是,这个青年是个z国人,他反常的举动意味着某些还未被揭示的隐情。

“三号,严密监视,但是不要打草惊蛇,在得到我的命令之前,不允许攻击。”娜塔莎冷静地下令,她的年龄比林长歌还要年轻,却在领导时显得成熟老练,根据组织的安排除她之外,这片沙滩上还潜伏着四个干员,两个就跟在青年的身后,而逃跑的青年还惶然不知。“我会亲自确认他的身份。”

“你到底要让我跑向哪里?这里够了吗?我们应该去报警!他们杀了人!”林长歌在心里呐喊,从刚才开始,恐惧和心中那个奇特的声音就在催促着他跑向海边。应该说是声音催促着他,而恐惧让他丧失了判断。

现在他逐渐冷静下来,相对于混乱的记忆,他更加害怕心中那个奇怪的声音。难道他精神分裂了?是他自己在和自己说话?

“够了,差不多就是这个地方了,少年你很努力哦~停下吧。”心中的声音没有语调的变化,可是林长歌却能感受到声音中的笑意。

林长歌瘫坐在地,他戒备着这个古怪的声音,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这身睡衣在睡觉的时候很舒适,但是在剧烈的运动出汗之后,显得十分难受,他的脚下就是沙滩上细腻的黄沙,旁边的海水中矗立着半溶的沙堡。

潮水在月光下不断冲刷着海滩,将白天游客们留下的痕迹冲刷干净。人类总是用自己的意志改变着世界,而世界就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回复平静。周而复始,日日皆然。

林长歌喘了口气,他的心脏跳得十分厉害,他甚至连鞋都没有穿,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慌乱有些太过于不正常了。

“喘过气了吗?你小子,体能这么差……唔,需要一些锻炼。”声音对林长歌的身体素质显然十分不满,他的语气更像是在农贸市场里挑选猪肉的大妈,总是能挑出毛病。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在我脑海里说话?”林长歌快疯了,这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响,他却不知道是谁在说话,难道他真的精神分裂?这个不过是他的另一个人格?可是他另一个人格怎么像是个喋喋不休的话唠?

“哈哈,这是个好问题,我们的时间有限,所以我只准备回答你三个问题,这算是第一个吧?你摸摸自己的后颈。”那个声音嗤嗤一笑,果然他刚才就一直在憋着笑呢,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林长歌伸手摸向自己的后颈,他的指尖感到一阵冰凉,后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居然贴着两片小小的金属片,就像是一层金属做的纱衣,这金属片弹性十足,能够随着他的运动紧紧贴合他的肌肤,他居然没有感觉到这金属片的存在。

“唔,明白了吧?金属震动,刺激你的骨骼,贝多芬就用过这种方式,骨传导,因为产生震动的是你的头部骨骼,所以你觉得这声音在你的脑海中响起。”声音似乎很开心,兴致十足。

“什么时候贴上的?”林长歌又问。

“嘿,你这小子,总是要把问题浪费在这种地方吗?这是第二个问题了,答案是我是趁你睡着的时侯贴上的,当然了,是在那个女人溜进你房间之前。”声音回答。

林长歌悚然,他的房间果然有人进来过,而且不止一个,虽然不知道声音提到的女人是谁,但是很明显和声音的主人不是同一个人。他的房间里,就在他逃跑的时候潜伏着一个女人?

“那……”林长歌情急之下,准备再次发问,但是那个声音却很不耐烦地打断他:“等等,你就要把宝贵的第三个问题用在这种地方?我劝你好好想想,第三个问题用在什么地方,你可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林长歌愣住了,这个声音就像是有意在操控他的行动,这和他在梦中那种被左右的感觉无一二般。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神秘的声音,溜进他房间潜伏的女人,他们是谁?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找上他?就是因为他目击了一场凶杀案?

林长歌的心中有一个个问号,他有太多需要解决的疑问,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像是走马观花一样闪过无数可能性,这些可能性大多数都是从电影情节中看来的,充满着艺术和偶然性。因为林长歌实在太过于普通,他的人生经历并不支持他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判断。可他现在手中留下的问题就只有一个。

现在的场面太过于被动,他只能再问一个问题,而对方却可以随时结束这种奇怪的通讯。他单方面地被人牵着鼻子走。

“我问的所有问题,你都会回答吗?”林长歌问。

“当然,我知无不言。”声音很得意。

林长歌深吸了一口气,在刚才他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问题。他的牙齿在打颤,他有些害怕,但是他知道了自己这时候该问什么。

“你究竟是谁。”问题出口,那个声音显然被杀了个猝不及防。他知道林长歌的心中有无数问号,可林长歌却问出了一个最不可能问出的问题。无论是优先级,还是在常人的逻辑中,都不该是这样。

声音笑了起来,极其欣慰,又像是无情的嘲弄:“哈哈哈哈,好好好,智力居然还在凡人上面一点点,不是那种蠢货一样的东西,面对问题至少会思考。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你,作为补偿,你可以将你后颈的金属片取下,他们会领你找到一件东西,我送给你的礼物,就在你脚下的沙子里。”

林长歌低头看向脚下的沙滩,这个人早就在这里埋好了东西,让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他找到这件东西。

“别误会,你并不特殊,只是一个巧合让我关注到了你,所以我想要试试,你通过了最基本的考验,你有求生欲,四肢健全,有着基本的思考能力。所以我会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背后跟着那群监视你的人。如果你拒绝我的邀请,那么就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他们会妥善地处理你,你就像是做个梦。而如果你选择知晓真相,那么就找到我的礼物。”声音说话没头没脑,它努力想要隐藏信息,却又在让林长歌按照他的剧本走。

“什么礼物?他们又是谁?”林长歌惶恐不安,这片沙滩下藏着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这是第四个问题了,孩子,很抱歉,爱丽丝在进入仙境之前,是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的。一个故事,如果我剧透的话,那么就会失去悬念,我想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我的小爱丽丝~”声音越来越细微,林长歌只感觉后颈一凉,他后颈上贴着的金属片自然脱落,落进了他的睡衣里。

林长歌赶紧在衣服里一阵摸索,终于在金属片落进沙子里之前,找到了这两片薄薄的金属片。

事情开始超出林长歌的预想了,他在接近一扇他从没有注意到的大门。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往林长歌死水般的人生中投入了一块巨石,让他原本平静的心灵产生了涟漪。林长歌的一生很平凡,但这种平凡并不是他想要的,只是他没有能力去追求,也没有实力去体验那波澜壮阔的人生。

他之所以自己来到夏威夷旅行,就是想要看看大海,满足他心中对波涛的渴望。他渴望的不是大海的波涛,而是自己那死水般的人生泛起涟漪,他的心里不想活的平庸,但他只能甘于平庸。

现在机会来了,刚才他已经注意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种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的确可以靠骨传导来解释,但刚才他和声音主人的对话,全是他在心中的所想,如果声音可以靠科学来解释,那么声音主人是怎么听到他心中问话的呢?

窃听器?什么窃听器可以侦听思想?

林长歌摸到了一扇隐隐约约的大门,他不知道门后是什么,也不知道他打开这扇门后,是否会放出恶魔。他所接受的科学教育开始分崩离析,但他的内心却开始躁动。这是他渴望已久的变革,他似乎在走向新生。

他看向了手中的金属片,金属片在月光下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声音没有告诉他用法,但是他知道。

林长歌向着旁边挪了一步,手中的金属片忽然飞起,射向了他左前方的那个半塌的沙堡。

现在看起来,这个沙堡很难看,做手工的人一定十分粗糙,两片金属片就镶嵌在沙堡上。礼物就在沙堡里。

这种金属片追踪的原理又是什么?电磁力?还是吸引?林长歌的知识储备里找不到答案,但是他越加兴奋。

他跪倒在沙堡前,伸手将这座沙堡完全摧毁,他并没有废多大力气就找到了那件礼物。潮水漫过他的手掌,本就残破的沙堡失去形体之后被潮水带走,归于沙滩,林长歌看清了那件礼物。那是一枚黄铜戒指,在月光下反射着淡淡的光泽。

林长歌捧起戒指,心中的狂喜刹那间消失地无影无踪。他站起身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后还有追兵,而自己却在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欣喜。这不像他!

他已经分不清脑海中奔腾的情绪是否属于自己,他摇了摇头,挣扎着退后,脚掌陷在潮湿的泥沙中。

“停下你的动作,双手举过头顶,放在我能够看到的地方,慢慢转过身来。”冷清的女声在背后响起,让林长歌起了一声鸡皮疙瘩,这声音像是融化的泉水撞击冰川时的清脆响声,让人心情舒畅,却也让人感到彻骨寒冷,声音中的命令更是让人无法拒绝。追击者来了,这应该就是声音提到的那个潜伏在自己房间里的女人。

林长歌听话地转身,眼前看到的是漆黑如夜的枪口。手枪被一只纤细的手臂平举,少女的金色长发在海风中飞舞,冰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长歌。少女的身上是一件银灰色的制服,如同新制的丧服。她的容颜像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眼窝里却镶进了南极的冰晶。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座巧夺天工的冰雕,惊艳绝世,靠近时却又让人冷彻骨髓。

林长歌心中害怕极了,他没有被枪指着过,这种人间凶器仅仅是指向都能让他这种普通人坐立难安,只要扣动扳机,他就会变成一具沙滩上的冰凉尸体,而如果这个少女够勤快,肯搬上几步,他则会变成海洋中间的浮尸。

“你是谁?”

“你是谁?”

两个相互注视对峙的人同时开口问。

林长歌脑海中一片空白,这种尴尬到窒息的气氛掐灭了他的最后一丝勇气,刚才的问题已经是他挤出的最后一点牙膏了,在勇气的库存上,他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回答我的问题,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要说。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来海边?”娜塔莎皱了皱眉头,这个青年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对劲,即使他现在哭丧着脸,像是个被吓坏的傻子。

“我……”林长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连眼前这个冰山煞星是谁都不知道,你是谁这种问题,与其是这个女人问,林长歌更想问。

一阵剧烈的海风从林长歌的背后袭来,差点让他站立不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长歌似乎感觉到天色变暗了。现在应该是午夜,除了海面上的那轮明月之外,没有任何光源。但就是这明亮的月光,却逐渐暗淡了下来。

风没有停息,林长歌穿着温暖的睡衣都能感到海风灌进衣服中。少女的制服在狂风中摇摆,她的手臂却没有一丝晃动。

“报告,最新情报,最新情报,请所有夏威夷海岸的干员注意。”在这长久的对峙之中,娜塔莎的耳麦干扰了她的注意力。

“编号S001,收到呼叫,请讲。”娜塔莎按住耳麦,轻声回应,手枪依旧指着林长歌的心窝。

“破海者情报,破海者情报,他们会在夏威夷海岸附近狩猎,请临近干员注意疏散工作,任何有可能成为目击者的普通平民都要立刻离开,允许使用催眠或者诱导魔咒。重复……破海者情报,他们会在……”耳麦里机械般的播报声响了起来。

娜塔莎眉头一跳,眼神离开了林长歌,而看向极远处的海平面。

浓厚的阴云正在汇聚而来,正是它们遮蔽了皎洁的月光,让天色暗了下来。在远离海岸更远的地方,漆黑如墨的海潮正在翻涌,向着岸边滚滚而来。

“为什么我们没有得到情报!2号!马上将情报转发给我!”娜塔莎眉头一跳,她知道海平线上出现的那是什么东西,那意味着什么。

“部长,下午的时候夏威夷海岸已经发布了暴风雨红色预警!”耳麦里二号干员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我知道了。”娜塔莎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个晚上海滩上没有人,其实这对于夏威夷来说已经很不正常了,总有人喜欢夜色,还有些喜欢亲近自然的天体爱好者。今晚海滩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原因,是因为这场风暴。

“你是因为这场风暴而来的,是吧?”娜塔莎收起了手枪,在她的心中,她已经对眼前青年的身份心中有数。

但是林长歌很懵,他能够看到娜塔莎耳边的耳麦,但是娜塔莎通讯时用的是俄语,和他说话时用的又是汉语,通讯时的话他听不懂,根本不知道娜塔莎究竟听到了什么,态度发生了如此的改变。

天色越来越黑,林长歌已经能听到身后大海传来的咆哮声。狂风从刚才就没有停过,这是暴风雨的前兆,他不该在个时候来到海滩!

一道惊雷划过天际,照亮了娜塔莎黑暗中的脸,林长歌忍不住回头,看到的是漆黑如墨,如巨兽般袭来的巨大潮峰!

暴雨瞬间落下,沙滩上被砸出了一个个深坑。

海边最高的那栋酒店的某个窗口边,男人看着陷入黑暗的海滩,笑了起来:“这才是最后一个考验啊~少年……”

他抬起视线,远处是翻涌的黑色海洋,浓厚的黑云好像已经压到了海面上,蛇一样的闪电在云层中穿行,照亮了汹涌的洪峰。

雨幕遮蔽了一切,他看不到沙滩上的人影了。于是男人耸了耸肩,拉上了窗帘。

“准备好应对你人生的潮汐吧,少年,选择吧,你要的轰轰烈烈的人生,就在你面前了,你是否能够像一个人类一样,把握住人生的激流呢?你的心里应该藏着风暴吧?比这场暴风雨更加剧烈的风暴,让我看看吧,一个普通的人类,是否能够担此重任,一个普通的人类,能够走到哪个地方。”男人走到床前,打了个呵欠,像是呓语般喃喃,雨点拍打在玻璃窗上,他累了,想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