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玫莉珂拖着一身傷痕回到營地,營地裡面頓時變得熱鬧起來。拖着一身傷痕回到營地,不引發一點騷動才是不正常的反應。

“玫莉珂小姐受傷了?發生了什麼?”埃斯泰克最先湊到玫莉珂身邊。

雖說貴為總騎士長大人,遇到自己的事情時卻總是不擅於掩蔽情感,玫莉珂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薇洛妲向眾人簡單解釋了剛才發生的事情,毫無偏袒地平鋪直敘,尤其着重交代了與狩龍士的交涉。

“看來是跟新朋友打過照面了呢。”

不知何時回來的恩杜坐在魔法凝聚的椅子上,不僅一點也沒有關心助手的意思,笑得還很開心,就差把幸災樂禍寫在臉上了。

要不是打不過這傢伙,玫莉珂肯定要照着他的臭臉來上一腳。

“哈哈,不開玩笑了。你正好趕上晚飯,來嘗嘗總騎士長大人的手藝。”

鋼釺上叉着焦黃色的烤雪兔,表面撒上了提味的醬汁,散發出令人垂涎的味道。玫莉珂矜持地扭過頭,恩杜卻把鋼釺徑直遞給了玫莉珂,還在她鼻尖前面晃了晃。

既然這樣那就沒辦法了,就當是道歉的賠禮吧。

“不過話說回來,諾提拉格的魔導科技真是令人驚嘆,大概這就是他們沒有城牆卻能抵擋龍族進攻的原因吧。主動出擊殲滅龍族,真是果斷的戰法。”

每當恩杜準備說點什麼的時候,他手上肯定會拿着銀酒壺。

“我原本以為狩龍士這種東西,他們早就取締掉了。看來共和國現在也沒能贏得建國之初想要的東西嘛,所以他們一直在利用魔導技術擴張自己的軍備。”

“至少目前而言,斯凱瑞塔與鄰國還未到窮兵黷武的地步,他們的軍隊是我們對抗龍類的有力盟友。即使因為缺乏聯絡而有了罅隙,若是龍族再度來襲,只要通過合適的渠道溝通,一定能再結成牢固的同盟。”

埃斯泰克認真地發表了自己的見解,他棕色的眼眸在火光下閃爍着溫潤的光。

“再怎麼說也太理想化了吧?不像是統御一座堡壘的總騎士長大人會有的想法。”玫莉珂邊嚼食物邊嘲諷。

“饒了我吧,我可不想在斯凱瑞塔看到第二個教皇,就讓埃斯泰克當總騎士長吧,騎士精神在東境可不常見。”恩杜裝作投降地舉手。

薇洛妲抱膝盯着篝火,似乎陷入了思考。蕾伊莉卡在她身邊以放鬆的姿態席地而坐,伸長了弧度完美的雙腿,把左腿擱在右腿上面。

“騎士其實也沒那麼正派,將東境的貴族們凝聚起來支持斯凱瑞塔,以及籌建引發守舊派不滿的輝鱗城,這其中彎彎繞繞的利害關係,光憑一往無前的騎士精神可做不到呢。”

“諾提拉格共和國與秘法聯邦墨瓊克頓之間的關係歷來很差,如果不是由埃斯泰克擔任總騎士長,以信譽作為停戰的擔保,讓斯凱瑞塔成為兩方之間的緩衝,恐怕東境早就變成戰場了。”古蒂芙放下手頭的兔肉抬頭反駁。

共和國專精於研究魔導技術,而秘法聯邦向來鄙夷使用外物達到使用魔法的效果。抱持不同意識形態的兩大陣營,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和諧共處的可能,只是礙於龍族的威脅,雙方都勉力維持着基本的和平。

“喂喂,話題變得凝重了哦。我們組團出來可不是為了在雪原談論東境局勢吧。”恩杜適時插嘴。

“最好把吵架的力氣留給接下來的戰鬥,我們越接近隕日之巢的邊界,就會遇上更多的龍族。一旦與龍類交戰,就必須將所有捲入戰鬥的龍類消滅,以免它們回去報信。”一直在默默嚼牛肉乾的弗特曼斯也忍不住插嘴。

蕾伊莉卡像是被勾起了興趣,朝弗特曼斯的方向傾斜上身。

“那麼,不如來說說你上一次行動的事情吧。對你來說前往龍族的領地是第二次了,一定能分享我們所不知道的情報。”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在每一段行程中加以說明。”

“別這樣嘛。妾身可不希望像上一個魔導對龍科科長一樣,不明不白地死在雪境里呢。”

蕾伊莉卡咯咯笑着,全然不顧篝火會的氣氛已因她的話語墜入冰窟。

“弗特曼斯的事迹我都清楚,由我來代為說明吧。”埃斯泰克清了清嗓子,打破難堪的靜寂,“根據斯凱瑞塔目前已知的情報,言之寂是一座邊防要塞,封鎖了我們深入隕日之巢的可能,由少量龍類與大量的歸鱗者共同駐守。”

埃斯泰克看向疑惑的玫莉珂,貼心地繼續說明。

“歸鱗者,即是效忠於龍族的混龍種。他們認為龍類才是自己的同胞,並且厭惡自己身為人類的部分,所以他們敵視所有的人類,為了證明自己與龍類的共同之處,願意為了龍族而戰。”

“歷史上也有過歸鱗者間諜混入斯凱瑞塔進行破壞的事情發生,因此斯凱瑞塔在面對來歷不明的混龍種時格外慎重。如果沒有特殊許可,大部分的混龍種都必須被集中到斯凱瑞塔之外的輝鱗城。再怎麼說人與龍現在還是你死我活的狀態,夾在其中的混龍種雖然很難受,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古蒂芙代為補充。

“言之寂的防備相當嚴密,在第一次行動時,隊伍中的一名混龍種隊員偽裝成歸鱗者混入了言之寂,並在其中偵測到了莫名的魂素能量。不幸的是,整支小隊很快就被歸鱗者發現,在龍類的襲擊下幾乎全滅,最後也沒能探明那股能量究竟是什麼。”

恩杜晃了晃自己的銀酒壺,裡面的酒液發出令人心曠神怡的響聲。

“話是這麼說,但已經過去五年了,斯凱瑞塔也沒被炸成平地,隕日之巢也沒有動靜,我很懷疑你們能找到些什麼。說不定只是斯凱瑞塔的鄰居在試驗什麼危險的玩意兒呢。”

“即使那股魂素能量只是我們的大驚小怪,那也沒有關係。對於言之寂本身的偵查也是相當重要的。斯凱瑞塔只顧本身的防備,卻不關心龍族的動向,我認為這是相當危險的。”

埋骨地外暴風雪再度肆虐,在這處背風的小盆地里,篝火的炊煙不及上升就被切碎成無數縷煙塵,消散在白茫茫的風雪中。恩杜打了個響指,飄搖的火焰頓時穩固下來,不再被寒風吹得左右搖擺。

雖然無法根據天色判斷時間,但從浮起的倦意來看,已經徹底入夜了。

“難得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不打算聊點什麼打發時間嗎?”恩杜拿着銀酒壺,打量在座的其他人。

席間這傢伙不知從這隻銀酒壺裡灌了多少口,但他本人沒有喝醉的跡象,這銀酒壺也像是無底洞一般總是半盛着酒液。

“好啊,妾身想聽聽你與小紅龍相識的故事。妾身真——的對小紅龍很好奇呢。”蕾伊莉卡眯起雙眼,擺出慵懶的姿勢。

玫莉珂本能地感覺到不妙,而恩杜卻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既然修女長大人好奇的話,那我就稍微講一講吧。”

喂喂,現在這個時候不該找個機會推脫掉嗎?

“我親愛的助手,在我講故事的時候可千萬不要插嘴哦,法師那充滿智慧的頭腦可經不起打斷。”

“……隨便你吧。”玫莉珂環抱雙臂,不管這個傢伙了。

恩杜一抖袖子,從法袍里滑出一朵幽藍色的小花。小花有着傘狀的花瓣,構造與常見的花卉有些許不同。恩杜將這朵花拋向空中,花瓣迎風綻放,整朵花在風中保持着水平,伴隨風向隨風飄走。

“不知道諸位有沒有去過天上的雲海。那裡的環境與地上世界有很大的不同,因為魔素濃度很高的原因,大多數動植物都或多或少擁有魔力。這種花朵就是雲海常見的一種花,它會隨風飄蕩,在合適的浮島上紮根。”

雖說玫莉珂的童年在至高塔度過,但她對於雲海並沒有太多記憶。作為危險的混龍種,絕大多數時間被關押在多重術式加固的牢房中,她連看到天空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當初有一位朋友邀請我去至高塔,我第一次到雲海的時候,被這種花震撼了很久。雖然這只是雲海里很普通的植物,但只要看到它,就會自然想起那位朋友。我能加入至高塔都是那位朋友的功勞,不過在我最初加入至高塔的時候,還只是一個普通的學徒。”

“大概在我變成正式法師的時候,至高塔里發生了一件事情。負責監視地下世界的守望者將一位混龍種女嬰帶了回來,徵求晨星席的處置意見。”

“這位女嬰就是我那親愛的助手了。她身上奇異的魂素波動讓整個至高塔都很緊張,我還記得那些木頭臉法師的樣子,就好像突然又學會了表達感情,人人都一臉凝重,我都快懷疑這個女嬰是不是有什麼能把至高塔夷為平地的能力了。”

“後來我也打聽到了這個女嬰,也就是玫莉珂的情況。你們也都不難發現,玫莉珂不是正常的混龍種。她體內的魂素含量很高,甚至她的血液純度與高階龍類的龍血相似。混龍種的血液與人類相差無幾,唯一的區別在於混龍種的血液中有來自龍類的一部分。”

燃燒許久的篝火已不復最初的旺盛,殘餘的火苗在魔法的加持下像是隨時都將熄滅。恩杜盯着那簇火苗,並沒有再加固他的魔法。

“通常而言這一部分十分渺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在玫莉珂身上,情況再一次發生了變化。她血液中的龍血比例很高,高到專門研究龍類的大法師從館藏中取出了純血種的血液與她的血液相對照。最終結果表明她不是純血種,但她的血液刷新了有關混龍種血液純度的記錄。”

“至高塔里出現了兩種聲音,一種是水晶席的意見,大法師們認為她應被作為危險的觀察對象,加以嚴密的監視,並且謹慎地研究;另一種是晨星席的意見,他們認為玫莉珂還只是孩子,應該選出一名導師,由導師負責培養這個小混龍種,給予正確的引導,讓歲月來告訴我們她身上的秘密。”

恩杜所講述的故事與玫莉珂的過去並不完全相同,但相似的地方極其多,倒不如說是他篡改了一部分內容,以便掩飾她的真實身份。玫莉珂不清楚這個傢伙究竟知道多少自己的過去,只感覺對方身上似乎也有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短暫停頓之後,恩杜嘆了口氣,看錶情似乎是想起了苦澀的記憶。

“我那位朋友實在太愛管閑事,所以他就此被選為了導師。在他的培養下,玫莉珂慢慢長大,雖然表露出了龍類的個性特徵,但總算是沒有失控一類的情況,至高塔也得以從她身上獲取了很多新的知識。”

“可惜的是,這位導師出了點狀況,不得不暫時離開雲海。作為他的朋友,他拜託我照顧玫莉珂。”恩杜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埃斯泰克,“很不幸,我正好也有斯凱瑞塔的事務需要處理。那就沒辦法了,我選擇將她帶下雲海,讓她在地下世界長長見識。”

“嗯哼,因為一直在雲海居住,小紅龍才會缺乏地上世界的常識么,妾身明白了。可妾身好像從哪裡聽說過,總騎士長大人將玫莉珂視為斯凱瑞塔家族的恩人。這是真的嗎?”

“準確地講,總騎士長的恩人是我的那位法師朋友,他曾經為斯凱瑞塔做過很多事情。不過在騎士精神的自我要求下,他把玫莉珂也同樣視作恩人看待。”恩杜面不改色。

“原來是這樣,很多疑問都得到解答了呢。”蕾伊莉卡莞爾一笑。

“也講講你們的事情吧。”玫莉珂不甘示弱地追問。

“小紅龍希望知道獵殺魔女的事情么?妾身很高興哦。”

蕾伊莉卡將手放在自己豐滿的胸脯上,但這一行為並不包含任何的挑逗意味。這位修女長大人此刻前所未有地嚴肅。

“每一位獵殺魔女的誕生,都經歷了長久的訓練與改造。教廷每年都會收納很多年幼的適格者,將她們向獵殺魔女的方向培養。當然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運氣成為獵殺魔女的,妾身的姐妹數量一直很稀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如若成功通過了最終改造,與主神締結了最後的契約,就能成為不老不死的獵殺魔女。”

“獵殺魔女的日常工作也很簡單,在教廷國許可的範圍內,妾身想做什麼都沒問題。有時候某個人的存在太過礙事,有時候需要確保某人受到監視,有時候必須讓某人支持教廷國的決策……那樣的話姐妹們就會去找到那個人,讓他安心接受教廷國的安排。”

“聽起來和刺客沒什麼區別。”玫莉珂評價。

“但這些事情一般由普通人去做也沒有關係,獵殺魔女最主要負責的是只有我們能做的工作。其一,鎮壓來自永寂的威脅。之前見到過的饗宴只是非常普通的永寂造物,在永寂次元最深處,還有更多扭曲的怪物。它們對現世的一切影響具備抵抗力,獵殺魔女所擁有的『斷絕之力』,能高效地將這些踏入現世的異界怪物趕回永寂次元。”

“這一切都是為了服務獵殺魔女部隊的另一個任務,也是最重要的任務——保衛至高七塔上尊貴的聖女大人們。這也是妾身被創造出來的初衷。”

“至高七塔是什麼東西?”在自己的疑問快要漲滿之前,玫莉珂忍不住發問。

“啊哈,請原諒我親愛的助手,她從來不是一個喜歡接收知識的孩子。”恩杜適時插入她們兩者的談話,“就讓我來跟玫莉珂講講至高塔的事情吧,也是時候了。”

“至高塔是法師組織的統稱,而至高七塔即是至高塔得名的原因。簡單來說,至高七塔是由至高塔設立,用於監視古特凱爾大陸全境的設施。被選中的聖女們在塔頂日復一日地監視着大陸的一切,她們強大的魔力在大陸中織成了魂素網絡,讓次元間的物質流動變得更加困難——也就是說,任何人都無法輕易地從永寂次元召喚造物,更不可能在不被聖女們察覺的情況下發動跨次元的召喚儀式。”

“……也就是說,至高七塔其實是大陸的保衛者?”

在玫莉珂的認知中,她可從來不覺得至高塔是一個如此善良的組織。拋去自己幼年時的遭遇,時之大法師為了至高塔奔走,換來的只有下落不明。

“至高塔的歷史非常長久,要是深入去講,今天晚上我們就不用休息了。以後有興趣的話,我再跟你多說一些有關至高塔的事情。”

“……”

彷彿心有靈犀一般,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埃斯泰克。在聽聞了獵殺魔女與至高塔的故事之後,很難不對斯凱瑞塔的背景產生同等的興趣。

“很抱歉,就算諸位這樣看着我,我也不清楚斯凱瑞塔家族有什麼可以說的。”

“那麼,妾身就替總騎士長大人來說說斯凱瑞塔的歷史吧,從最初開始。”蕾伊莉卡笑着接過埃斯泰克的話頭。她似乎察覺到了埃斯泰克的難堪,故意說出了他不願意披露的東西。

“斯凱瑞塔最初是聖都的大家族,因為做錯了事情才淪落至此。千年之前,斯凱瑞塔的某一位家主,因為愛上了至高七塔中的某一位聖女,違反了教廷的禁令,整個家族被教廷清洗,所有財產都歸教皇廳所有,他本人則被發配當時還是蠻荒之地的東境,抵禦龍類的侵襲。”

“我不太明白,與聖女相愛是很重的罪行嗎?”玫莉珂提問。

“為了古特凱爾大陸以及其上的生靈不受永寂的邪惡力量侵襲,每一位聖女的安全必須得到絕對的保障,她們的身心必須保持絕對的純潔。任何褻瀆聖女的行為,無論程度大小抑或有意無意,都將受到獵殺魔女親自降下的審判。”蕾伊莉卡露出令人悚然的甜美笑容。

“這可不是什麼光彩的過去,大部分人早已忘記,可是教皇廳從來沒有忘記。作為懲罰,斯凱瑞塔家族將會永遠鎮守教廷的邊疆。”

玫莉珂知道被限制自由的滋味,知道那種被寂寞腐蝕的痛苦。至少她現在能夠自由地在大陸上行動,而埃斯泰克必須承擔斯凱瑞塔家族的使命,終其一生也無法解脫。

出於一點點同病相憐的憐憫,玫莉珂看向埃斯泰克,他臉上一如往常沒有明顯的表情。大概每一位合格的騎士,都要像石頭一樣懂得遮掩自己的感情吧。

“諸位,該休息了,我們還要趕很久的路。”

弗特曼斯提議,在場的人們大多表示認可。按照弗特曼斯、埃斯泰克與恩杜,古蒂芙與玫莉珂,蕾伊莉卡與薇洛妲的搭配方式,眾人分配了帳篷的使用者。

“那麼就由按照這樣的分配,準備休息吧。”

“誒,真是無趣!妾身想和小紅龍一起做點有趣的事情嘛。”

“不要,絕對不要!”玫莉珂雙手比叉,一邊搖頭一邊後退。

“對,玫莉珂是我的,老女人們!不服也給我憋着!”古蒂芙咧嘴大笑,猶如獨享了氏族雌性的雄獅。

“看來有些人需要受到獵殺魔女的制裁呢。”蕾伊莉卡臉色冰冷。

“雖然看女人打架確實很賞心悅目,不過我更希望場合是在溫暖的房間里,而不是極寒的雪地呢。”恩杜說。

“……我負責守上半夜。”

無視了其他人的吵鬧,弗特曼斯獨自走到將熄的篝火前坐下,將武器放在身側隨手可以取握的位置。自覺無趣的眾人很快回到自己的營帳,為明日的行程積蓄精神。

-

距離偵察隊離開斯凱瑞塔踏入雪境,已經過去了一周的時間。

弗特曼斯可能不是小隊中最擅長戰鬥的,但作為在斯凱瑞塔活躍的名譽冒險者,他卻是整支隊伍最不可或缺的存在。無法使用魂素與魔素,也不曾擁有不老不死的身體,決定像弗特曼斯這樣的普通人必須靠自己的知識與意志從惡劣氣候中生存。測定接下來的路線,調查雪中留下的蹤跡,乃至為四體不勤的眾人煮制食材,都是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情。

搶風頭的事情當然不能讓一介冒險者全佔了,出於龍類的驕傲,玫莉珂同樣嘗試對團隊做出一點貢獻,然而在貧瘠得宛若嬰孩的野外生存經驗下,堅持不給其他人添亂已是她最大的貢獻。

埃斯泰克不愧是斯凱瑞塔總騎士長,在管理眾人方面很有天賦。古蒂芙與蕾伊莉卡相互看不順眼,蕾伊莉卡對玫莉珂有某種特別的興趣,玫莉珂則經常與恩杜產生摩擦……在這種情況下,埃斯泰克穿插於所有人的恩怨之間,用總騎士長的身份平衡所有人之間的關係,維持整支小隊的凝聚力。

他們已有數次與龍族的巡邏隊遭遇,暴雪對皮糙肉厚的龍族而言影響不大,它們能夠在極端氣候下捕捉到最細微的氣息——當然,玫莉珂同樣也能做到這一點。只是恩杜從沒有給她證明自己的機會,每次都使用生命探測魔法提前告知了隊員們,接下來敵人就會被盡數殲滅,連一個傳信的都逃不脫。

最大的困難是氣候本身,在雪原跋涉導致魔導鎧甲耗能極快,需要經常補充能量,這一點造成了一定的麻煩。古蒂芙在埃斯泰克的儲物空間中儲存了許多魔導能源罐,可以在閑暇時給魔導鎧甲充能。

途中弗特曼斯一直在通過魔導探測裝置測定充滿晶簇的土地,按照弗特曼斯的說法,埋骨地的魂素流動十分反常,足以騙過龍類感知氣息的能力,令龍類無法探查他們一行的位置,作為隊伍稍作休憩的中轉站再合適不過。只是埋骨地居然不止一個,這讓玫莉珂有些意外,難道不止一頭純血種曾在這片大地死去么。

最終在某一個暴雪的夜晚,他們來到了一處新的埋骨地。

這一次,弗特曼斯忽略了以往繁複的偵查工作,而是直接領着小隊走向埋骨地中央的一處盆地。

盆地內部坐落着一處荒廢了的營地。留下的幾個帳篷已經垮塌,從帳篷面料上斯凱瑞塔家族的底紋仍可判斷,這裡曾是屬於斯凱瑞塔的營地。存留的補給物資許久無人觸碰,簡易摺疊桌也已折成兩半,表面生長着鱗片狀的魂素晶體,時間是這裡的主人,侵佔了被人遺忘的一切。

這座被荒廢的營地令玫莉珂心生好奇,她想象着上一次偵察行動時那些隊員的行動。如果是時之大法師,他可以用他究極的時魔法再現五年前發生在這裡的一切,可惜玫莉珂只是個半桶水的學徒,掌握了時魔法的釋放方法,卻完全不懂如何使用。

“這裡是上一次行動留下的行動基地,雖然廢棄了很久,但應該也有可以繼續使用的東西。從這裡就可以直接看到包圍隕日之巢的山脈,其中一處峽谷里就坐落着通往言之寂的道路。”

不需要弗特曼斯刻意提醒,從沿途遇到越來越多的龍族,以及魂素探測器愈發異樣的高昂讀數判斷,他們的旅途已經接近終點。長久的旅途早已令玫莉珂生厭,這樣的消息對於整支團隊而言都可說是鼓舞。

依託上一次行動中殘留的還能使用的物件,弗特曼斯迅速搭建了新的營地。古蒂芙也設置了魔導裝甲的充電樁,為所有人的魔導裝備進行細緻入微的維護。

為了防止篝火的煙霧被龍群斥候發覺而暴露位置,這一次所有人的晚餐是預先處理好的風乾肉。在漫山遍野的晶簇環繞下,嚼着這味道與口感都與鹽塊無異的硬物,簡直是一種別樣的酷刑。

弗特曼斯將從儲物空間取出的摺疊桌平放固定,抽出一筒羊皮卷傾倒在桌面上展開。羊皮卷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大概是上一次行動留下的,紙面上粗略地繪製言之寂的地形。

“根據最初的探索,我們將言之寂分為兩大城區,主城區與外城區。內城區在主城區的外圍,佔據很大的一塊面積,大體上類似一座環繞城堡的村莊,是我們必須跨越的地帶。”

“大量的歸鱗者生活在外圍,為龍群執行一些常規的雜活。這些混龍種隸屬於隕日之巢,由高階龍類監軍統御。他們非常討厭人類,發現我們的話一定會警告隕日之巢,所以不要把他們視作友好的平民。”

地圖上以兩條並列粗線標註的地帶,即是言之寂的範圍了。紙上標註着細小的記號,雖然玫莉珂並不能理解,但她猜想這些記號可能有着軍事上的意義。

“在外圍盡頭有一座建築在山體內部的堡壘,它的城牆截斷了通往隕日之巢內部的道路,同時也是龍群駐紮重兵的位置。像恆冰戰線一樣,堡壘有着人形龍組成的駐防軍,歸鱗者的技師維護着城牆上的魔導炮台,是一座不亞於斯凱瑞塔的堡壘。”

“既然言之寂那麼可怕,不如來說說上一次你們是怎麼進去的?”蕾伊莉卡微妙地眯起眼。

“我們沒有試過進攻他們的正面防線。五年前的那一次行動,依溫妮假裝混龍種混入了言之寂外圍,跟隨一群歸鱗者返回了言之寂內部。而在這五年間,我對於龍族的發展毫無概念。”

“我覺得混進去的主意不錯。”玫莉珂自豪地挺胸,順便展示自己頭上的犄角,“你們的運氣很不錯,現在就有現成的人選。”

“稍等一下,我親愛的助手。你是混龍種這沒錯,但一頭從小在雲海長大,缺乏基本常識的混龍種,好像不太適合用來充當間諜吧?”

“我在冬寂苑惡補過很多知識了!”玫莉珂表示不滿。

“妾身也贊成玫莉珂的想法。我們只是來偵查的小人物,可沒辦法匹敵真正的軍隊。無論如何,都最好用智取的方法呢。”

“我也是混龍種,為什麼不選我?”古蒂芙抗議。

“古蒂芙小姐,恐怕你的樣子有一些引人注目。”薇洛妲的目光落在她青色的魔導手臂上,眼神中飽含憐憫。

“那、那又怎樣,穿長袖不就行了?”

“真是頭腦簡單的女人呢,還不如將滲透的工作交給我們獵殺魔女,免得行動中產生不必要的麻煩。”

“哈?就憑你們兩個暴露狂嗎?”

科長與修女長之間的戰爭再度爆發。暫時忽視那幾個吵得正歡的傢伙,埃斯泰克轉向玫莉珂,眼神誠懇。

“玫莉珂小姐,這太危險了。已經抵達了目的地,那就不用太急,我們可以找點別的辦法。”

“不行,我等不及了。就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吧,我會替斯凱瑞塔完成的。”

埃斯泰克仍然搖頭:“之前那些龍族很輕易就察覺了你的存在,更別說言之寂里龍族眾多。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玫莉珂露出些許怒容:“那次是我自己沒有控制氣息!純血種想要隱藏氣息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情,你就不要亂操心了。”

“我親愛的助手,對世上的萬物都要保持謙遜。龍族可能事先沒有防備,但要是你被發現了,這次行動可就徹底泡湯了。請你為在場其他人的生命安全着想,不要意氣用事。”

“諸位就那麼害怕玫莉珂離開諸位的眼皮底下么?”

猩紅的眼瞳攝人心魄地轉動,蕾伊莉卡捂嘴咯咯輕笑,好像挑撥他人之間的關係能夠令她相當愉悅。

“還是說,有什麼一定不能讓她去的理由呢。”

“我又不是不講信用的人類,我說過會回來,說到就會做到。”玫莉珂表示憤懣。

“嘛,雖然口說無憑,不過還是任你胡鬧一回吧。”

恩杜從袖管里掏出不知名的菱形水晶,將它交到玫莉珂手中。

“記得作戰會議上提到過的,行動失敗的最後手段么?這是用來與傳送魔法聯結的共振晶體,隨身帶着它,我會用魔法觀察你的行動,如果出現問題,我就可以用傳送魔法把你拉回來。”

“別急吼吼地現在就要出發,至少先安頓下來。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任務,所有人都會協助你的。我想我應該還可以調配一些藥水,用來進一步隱藏你的氣息。”

“……好吧,那就聽你一回。”玫莉珂克制住自己的情感。

反正隕日之巢也不會自己長腿跑掉,那麼再多等一天也是可以接受的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