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首先要对之前的故弄玄虚向所有期待我展开奇异冒险的人们道歉。总之,当我走进这间三十几平方的长方形大房间后,没有什么奇异的机械,没有什么装着诡异生物的玻璃容器,这里不是什么暗中与外星人对抗的机关,也不是什么研究异形生命的实验室,甚至连像贝克街221B那样装饰精巧、风格独特的房间都不是。这只不过是一间平凡无奇的大房间罢了。

我揉了揉眼睛,苦笑着看了一眼刚才几乎要闪瞎我双眼的摄影用闪光灯——它被固定在支架上,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我首先环顾了四周,铁门位于房间北面的正中间,从空间上判断,走廊上被封死的第一扇门本来也是通往这个房间的。南侧的墙上开了一大排窗户,透过这些铁制骨架的旧窗,我可以看到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进门右手到底的墙中间开着另一道木门,似乎与走廊上的第一道封死的防盗门通往同一间房。

这房间真的乏善可陈,两张浅灰色的布沙发靠墙摆着,配套的茶几是那种无比平庸的款式;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大书桌,桌上除了几张零散的A4打印纸外什么都没有。

唯一吸引人注意力的是左手边靠墙的位置,那座顶天立地,占用了整堵墙面的大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色书籍,要是平时的我一定会走到它面前看看其中有什么有趣的书。但现在,我却焦急地奔向了右手边的木门,粗鲁地旋转着门把手,夺门而入。

“你这家伙,不知道敲门是基本的礼仪吗?!”一个清脆却充满怒气的声音朝我袭来,“给我出去重新来过!”那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但她的气势却让我这个19岁的男子退缩了。我退回先前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关好木门,伸出手来用彬彬有礼的节奏叩着门板。

隔着门板,那个清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进来吧。”

于是我又恭恭敬敬地走进房间,恭恭敬敬地关好房门,恭恭敬敬地说道:“不好意思!”

那个声音没有再响起来。我朝房间南面看了看,那儿有扇通往一座小阳台的玻璃移门,阳台上几盆盆栽里的叶片随风摇晃着。没有看到声音主人的我又转向了房间北边,终于发现了她。

那是一个留着一头深褐色及肩发的纤细少女。她眉头紧锁,完美地重叠着的双眼皮下,大而圆的金褐色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她几乎不带血色的脸颊上毫无表情,小而精致的嘴唇紧闭着,似乎在为接下来的发言蓄力。女孩看上去有一点点像是混血儿,但习惯了她的长相后更多人应该还是会认为她是本国人。

这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女是绝对会吸引男人眼光的类型,虽然她不像社交网络上许多女子那样新潮、艳丽,但她那自然地恰到好处的五官、透明而白皙的肌肤,和那略带凌厉的表情,都让我感到心跳加速。

再往下看,她异于常人的地方逐渐在我眼中显现:身着米色呢绒风衣的她,坐在一把浑身透露出冰冷气息的铁制轮椅上,轮椅的靠背上用皮带绑着一把做工精致的欧式长剑。女孩坐在一张胡桃色的书桌后,背靠走廊中第一扇铁皮防盗门的位置,正气势汹汹地看着我。

沉默没有维持太久,她抢在我之前说话了:“你这个家伙,分不清白天和晚上的区别吗?说得很清楚了要在天黑之前赶到,这个时候才来是几个意思?”

“什……”我在这个有些蛮不讲理的少女面前语塞了,但这一系列不成体统的安排让我也气愤了起来。

“进门时候的闪光灯是怎么回事!你是在耍我吗?”我提高音量反问她。说完后,我对自己的粗鲁有些后悔起来。无论如何,对一个女孩子乱吼都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我几乎可以想象她略带泪光的委屈表情。

然而她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女孩不但没有感到委屈,反而更加强硬了起来。她用指关节叩了下桌板,用与她那清脆嗓音完全不搭边的家长式语气反击我:“那是想让你这个拖拖拉拉的家伙知道下什么叫做天亮。”

说完,她拿起桌上的一台数码相机,摆弄了几下后突然朝我的方向按下了快门。相机的内置闪光灯再次袭击了我的眼睛,我用手挡在了眼前,心中的不满迅速膨胀。

然而首先提出不满的依旧是对方,她用双手手背托着下巴靠在了书桌上,用一股自以为是的语气对我说:“你好像忘记自己的立场了,我是面试官,你是应聘者不是吗?你有听说过压力面吗?你懂得尊重考官吗?你这样的态度今后还想在社会立足吗?”

我被这连珠炮式的发言问倒了。的确,从立场上看,我是没人权的应聘者。在通货紧缩时代,困难的就业形势滋生出许多奇葩的面试形式,跟我之前在网络上见过的十大怪诞面试相比,现在的状况已经算仁慈了,更何况这份工作给出的月薪对于新社会人来说尚可。但这一切都建立在这个招聘是真实的前提下。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则信息是恶作剧,所以刚才摆出那种不快的态度也顺理成章。

没等我理清思绪,女孩又说话了:“算了,不想多说。你赶紧走吧。”这次她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就像严厉的销售总监打发业绩为0的业务员一样。

我停止了思考,忿忿不平地对她说:“等……等等!我冒着大雨赶过来,你就这样让我回去了?至少也给我一个解释吧!”

“落败者不需要什么解释,赶快走吧,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她从桌上拿起一盒图钉朝我丢了过来。

“……”我后退躲避着漫天飞舞的图钉,险些被刺中眼睛。先前对她所有的赞赏形容以及美好幻想全都崩溃了。这是一个何等刻薄的人啊!

但不易暴怒的我依旧保持着克制,僵持了几十秒后,我提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发言:“很对不起,但是既然我已经找到这里了,而且时间也没晚多少,请给我一个机会吧,看在你那么可爱的份上!”

然而对方依旧板着脸,并从抽屉里取出一把美工刀,划推出刀片后摆出了抛掷的姿势。

“等等,等等!”我慌张地出言阻止她的过激行为,“实际上,我按时赶到了,你看!”

此时的我已经顾不得自己心中的怒火,只一心想扭转现在的局面。我抓起书桌上的一面小镜子,拉开了阳台前的窗帘,推开移门后来到了这座小阳台上。西南方向的落日依稀可见,我长舒了一口气,开始调整镜子的位置。很快,夕阳的光线透过镜面反射到女孩的房间里。我暗自坏笑着将反射光对准了她的眼睛,同时大声对她说:“你看这阳光,白天又回来了!”

然而她并没有接受我的小聪明,反而被晃眼的阳光激怒了。她抽出背后的长剑,滚动着轮椅的轮圈朝我逼近。锋利的剑刃闪着寒光,尖锐的剑尖直指我的心脏。

“等等,危险!”我对她喊道。话音未落,我就朝女孩的方向扑了过去,按住她的轮椅,让她停在书桌的旁边。而我自己却狠狠摔了一跤,浑身上下被地上散落的图钉扎了数不清的口子。

“你这家伙……”女孩的音量低了下来,但依旧保持着不快的表情。她将长剑收回剑鞘,控制轮椅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沉默降临这小房间当中。等待着她开口的我,小心翼翼地起身检查自己的伤势, 所幸图钉的针头并不长,我的伤势没什么大碍。

在数分钟的尴尬后,少女终于说话了:“好吧。你凑近点,让我看看。”

见她总算收起了刚才气势汹汹的态度,我也放松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求我凑近让她看,但妥协主义的我还是照办了。我避开地上的图钉,踉跄着走到她桌前,低头看着她晶莹透亮的眼睛。

“不对不对,再给我凑近点!”女孩又恢复了刚才的语气,没好气地命令道。

我无奈地弯下了腰,将脸凑到她眼前三十厘米左右的地方。

“再!近!点!”她用满不在乎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对我说。

这让我开始紧张起来,各种意义上的紧张。我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移动,尽可能避免碰到少女那小而挺的鼻梁,她光滑无垢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更加柔和,散发着香气的发梢随着傍晚微风飘动。我感到自己的脸颊和耳根在升温,不知眼前的少女看到满脸通红的我后会作何感想。话说回来,如此可爱的女孩独自在这种地方和陌生男子见面不太安全吧——我不禁为她的毫无防备担心。

就在我沉浸于种种矛盾的幻想当中时,女孩猛地按下了顶灯的开关,同时抓起一支用料扎实的金属活动铅笔,朝我的额头狠狠砸了一下。我被她这一击再次击倒,一屁股坐在了几根图钉上,又如火箭升空般跳了起来。

刚想发火,女孩就开口发言了,她边摆弄着自己的头发边说:“好吧,姑且留用你这家伙了。帮我重新泡壶红茶,把这里收拾一下你就可以走了。明天十点给我准时来这里。”

我正意外着她居然会做出如此朴素的发言,她就朝我吼道:“还不快去!”

我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口,手忙脚乱地将书桌上的茶具拿了出去。直到我找到电热水壶和红茶罐,开始烧水准备泡茶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录取了。

“这样就找到工作了?”我不敢相信这荒谬的发展。然而少女刚刚的确说了这番话,如果她的确是面试官,那么我被录取的事情就应该是事实。但仔细一想,这种面试邀请除了我以外其他人根本连看都看不到,更别说找到这个地方了吧,这样想的话我的才能被认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就这样,自信心逐渐膨胀的我,将新泡好的红茶壶和洗好的杯子送回了少女的房里,同时小心地将地上所有的图钉收了起来。

少女从桌上的玻璃罐里面取出两粒方糖丢进装满热茶的茶杯里,悠闲地喝起茶来,完全不在意我的存在。而憋了很久的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打算将所有疑惑都抛出来。

刚想出声,这个善于掌握时机的家伙抬起了头,又开口道:“行了,今天我累了。你走吧,记得关门。”

她的语气中的确有一丝疲倦,我收起了自己那一大堆问题,妥协地点了点头,对她说:“恩。那就明天见吧,安……安什么?科穆宁小姐?”

“安莉茜娅·科穆宁。叫我汐音就可以了。”她用手托着额头说道。

我突然发现还没有自我介绍过,于是补充道:“我叫冯学人,可以叫我星叶……”

“明天再说吧,再见。”

我仍然停不住嘴,对她说:“好吧,不过晚上喝茶放那么多糖可不好哦。”

她的忍耐似乎到了极限,又将手摆在了那把危险的佩剑上。汐音不高兴地对我吼着:“给我滚出去!”

她边吼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朝我的方向丢了过来。我捡起信封,赶在她做出什么危险举动前溜了出去。

怀揣5000元现金,从今天开始,正式在汐音创办的公司“异常事务所”工作的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于是,我在这个雨过天晴的傍晚,解决了这个寒假遇到的最大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