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哥哥相遇是在一年级升入二年级的下午，那天下着不大不小的雨，乌云如浸水的棉花沉在天上。我放学回家，被一个中年男人抓到了小公园的公厕隔间里。小小的隔间中不停回荡着中年男人的恶心喘息。我的嘴被他用布团堵住了，只有眼眶不停地涌出眼泪。而中年男人早就脱掉了裤子，只穿着内裤，一只手捆住我两只手，另一只手打算扒掉我的裙子。
我和哥哥第一次相遇就是发生在如此童年阴影之下。
哥哥就是在这时突然扭动了几下门把。中年男人向门外吼了一声有人，哥哥就不再扭动。正当中年男人停止动作听动静的时候，外面的雨开始下大了。哥哥好似抡起了锤子般，厕所隔间的门把发出了剧烈的响声。
一下。
两下。
三下。
中年男人胆怯了一瞬间，便打开门。在他看来，门外站的只是一个正在用砖块砸门把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不高，不矮，不胖，也不瘦。从衣着到体型都是那么的正常，只有脸上的表情如同混在人群中一般难以读出些什么。
中年男人怒火中烧，但还没等他叫出声，一把刀子就穿破了他腹部肥厚的脂肪。
接着还有一把刀。
紧接着第三把，第四把，第五把。
哥哥细心地把每一把刺入他的身子里，捅穿内脏。
中年男人一拳打飞哥哥，边嚎叫着倒下来，边急急忙忙地拿出手机。哥哥慢慢站起来，拔出了他肚子上的一把刀，刺穿了他的手掌。外面的倾盆大雨，即便这个中年男人再怎么高喊，悲鸣也没能穿过这雨天。我就这么看着哥哥把他肚子里的刀全部拔出来，然后用那些刀切割着男人的四肢。哥哥切得很入迷、直到把肥大的四肢切断、把肿出来的肚子刨开、在脸皮上划了个十字，他才拧过头来看我。
我那时候很害怕。害怕哥哥把我的手脚也剁下来，怕得尿了裤子。哥哥看了眼还没磨烂的小刀，只剩下两把。
“你看什么？”
“……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嗯，不杀。”
“……”
我怕得在角落抱着头缩成一团，差点小便失禁。如果早知道他那么喜欢我，当时就先发制人紧紧地抱住他，让他更喜欢我了——每当我想起那次相遇，就不禁如此遗憾。
哥哥他那时在原地思索了一会，才发现比他小一年的我刚刚差点被侵犯。但他察觉到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赶紧回家，然后打算就这么把我和支离破碎的尸体留在公厕里。
他就这么不撑伞，两手空空地走进倾盆大雨中。
我当时很害怕，但我也知道他救了我。
我拉好裙子就拿着伞追出去，在他背后问他叫什么。
“你要和我做朋友吗？”
“啊……嗯，嗯！”
哥哥就这样把名字告诉了我。
“伞借给你吧？”
“可是，都这么湿了，撑伞也没意义了。”
于是，我和哥哥的第一次邂逅就这么结束了。他一个人淋着雨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回家把事情都告诉了父母。当然，哥哥的事只字不提，我只说有个人突然冲出来杀人，自己趁机逃走的。
后来，我和哥哥在湖边又一次见面了。那是二年级的寒假，和上一次见面隔了大概半个学期。哥哥一个人坐在湖边石栅栏旁的石凳上，迎着冷风啃手中的硬面包。我是在和母亲购物之后偷偷出来和哥哥见面的。我把母亲买给我的小蛋糕分了几个给哥哥，哥哥只是一声不吭地接过，然后又一声不吭地吃完。
“你最近杀人了吗？”
“……”
“好吃吗？”
“吃太快了，没尝出来。”
我于是又给了他好几个。他也继续吃了好几个。我又问他好不好吃，他这时却说一般。那时我问了他好多问题，聊了好久。从湖上的鸭子聊到家里的椅子，从家里的暖气聊到桥底下的纸墙。我问他家住在哪里，他撒谎说自己家在我读的小学附近。我当时相信了，让他以后在那附近等我，和我一起回家。但开学后我却没再见到他。
后来二年级的暑假，我去同学家里玩。玩着玩着，外面下起了大雨，我在同学家的窗上，看到了在大雨中慢慢走的哥哥。哥哥好像没察觉到下雨似的，只是按着平时的步伐走路。我一激动，收拾好小包包，穿好鞋和雨衣，拿着备用的雨伞离开了同学家，往哥哥离开的方向奔跑。
就在我快要追上的时候，哥哥突然站住了。他转回头，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只好扭扭捏捏地说想和他玩。
“可以啊。但是得等一会。”
“你要去哪里？”
“回家洗澡，你看我都淋湿了。——要进来吗？”
“好——”
“啊，还是算了吧，留给下次。”
哥哥拒绝我的时候，正拧过头看一间民宅的大门。大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
“怎，怎么了？”
“好像有强盗。”
“强盗？！”
“嗯，我家平时不会敞开大门的，就算有人在院子里。”
“这是你家吗？”
“嗯——姑且是吧。”
当时我很听话，他让我回家，我就先回家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天进他家的不是强盗，是连环杀人犯。据后来听哥哥讲故事睡觉时说的，凶手拿着霰弹枪贴着每个人的头颅来了一枪，正好用完了全部四发霰弹枪子弹，他回到家的时候只用一把菜刀就把凶手捅死了，所以并没有受什么伤。
就是那下大雨的同一天，哥哥第一次造访了我的家。
他两手都是血，就这么杵在我家门前问我父母能不能收留他。父母打了110，叫来了警察，查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后，决定收养哥哥。于是哥哥就成为了我的哥哥。
给他开门的是我。
湿哒哒的他一见面就问能不能喜欢我。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想活下去。想要活下去的话，就必须要喜欢上什么东西吧？但是我至今都不曾讨厌或喜欢过什么。”
可以——当时我只是这么说。后来，也就是现在，我又说了一句——
“你已经喜欢上我了——已经确确实实地喜欢上某人了，不杀人——不用反面的例子证明也可以。毕竟，喜欢你的我这一存在就是足够完备的证明。”
“唉……就算你现在这么说，被抓到就是死路一条的事实还是没变。虽说最近已经开始习惯不用双脚行走了。”
他在最后一次见面时这么说道。眼睛还是会在说话的时候盯着我，盯着我的眼睛还是那么刻意。因此，我决定向他展示了作为兄妹——作为家人的注视方式，并打算用直到下一次见面为止的时间示范给他看。
不过，就算他学不会，我也不会打从心底里厌恶他吧。
他将终其一生偿还冲破人生开端的迷茫也说不定。
但至少，还会时不时想起自己喜欢着妹妹、被妹妹喜欢着。
如此一来，即使他不再杀人，也不会再困扰于自己无个性和无意识的生存方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