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所有智慧种族出现在大陆以来,他们就已经存在。

一种说法是,兽人的历史要远比现在的其他种族要悠久,甚至要追溯到精灵开始出现在世界上的那个年代。

有人说,他们是从魔物进化而来。也有人认为,兽人们是在古老的年代中被东方人驱逐的蛮族;甚至有人猜想,兽人原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是一切都已经无法考据。所谓考古学,如果不和宝藏扯上关系,那么就毫无意义。

不过毋庸置疑的一点是,兽人这个种族,和人类一样,曾经拥有响彻大陆的威名。在百年以前,驱魔战争还要更往前的年月里,兽人建立起庞大的帝国,与尚未分裂的人类的王朝分庭抗礼。

但是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在荒野之中,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或者在某座旧城的废墟里,古老的兽人王的故事都已经变成了衰老的部族首领在不得不忍受冻饿的夜晚里讲给年轻的兽人们听的,老掉牙的鼓舞。

荒原上。

人类将这个地方叫做“荒原”,用来标榜他们曾经的“胜利”,和将兽人帝国摧毁的“荣耀”。

真正团结起来的兽人只是这里的一小部分。因为被赶出了富饶的土地,又被剥取了掠夺的力量,这片土地的养分已经无法符合兽人与生俱来的巨大消耗和过剩的繁殖能力。

每一个兽人都能够成为荣耀的战士,作为帝国的一部分被尊重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在年岁增长,或者在狩猎中受伤之后,他们往往就因为无法给部族分担资源的压力而被扫地出门,流浪在荒原上直至最终归于大地。

无垠的长草中,有一个小小的兽皮帐篷。

这片叫兽人一辈子都走不出的大草原上有很多这样的小帐篷,而它们无一例外全部来自这些部族的流放者。

妮姆和他的老伴一起住在这个帐篷里。从被部族赶出去之后,他们已经在这里生存了不知道多久。三年?还是五年?

但是他们已经活了很久了。对兽人生而具有的短暂寿命来说,他们已经要接近这个极限。似乎这片荒原上面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败他们;不管是从四面八方来的狂风、缺缺的食物,还是远离的水源。

这片荒原上,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未曾见过其他的同族。多年以前在部族的日子已经在记忆里面模糊,而往后看去也看不到未来的命运,就像是他们的命运已经在这片被诅咒的草原里慢慢被时光遗忘。

“老婆子,俺肚子已经饿扁了。”

“好啦,好啦。再到明天,咱们就——”

“——明天!又是明天。那些该死的人类玩些小技俩,暗算了俺们、然后俺们就丢掉了老祖宗的勇气!依我看,俺们就该叫那些见鬼的人类统统去死,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说着,老兽人又开始喘气。

妮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所以什么也没有说。她想要去取碗水来缓解老兽人的咳嗽,却发现水缸已经空了。

“咱去取水,不要乱动。”

……

这附近唯一的水源离他们的帐篷并不算很远,但那是在他们还算年轻力壮的时候的事情了。虽然还是相同的距离,但对于已经不再有力的身体来说变成了一段漫长而坎坷的险途。

挑着水缸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妮姆总算还是在天黑前能回到帐篷的时间到达了水源处。

这附近并没有什么狼群之类的生物存在,因此除非有新的流放者来到,这片水塘还是相对安全的。

——不过只是相对。

“……出来吧。不管是狼崽子,还是流浪者。咱已经不值得被偷袭啦。”

兽人的敏锐直觉,在她弯腰将水缸口放进池子,看着不算太混浊的泉水咚咚灌进水缸的时候给了她警告。

于是她摊开手掌,双臂微微往身体两侧张开,展示自己没有武器和反抗的意识的同时脚下缓缓向远离水池的方向后退。

她肯定是想要活下去的。生物的本能依旧在妮姆衰老的心脏中涌动,将炽热的血液泵向逐渐无力的四肢,告诉她:必须从这叫人毛骨悚然的危险中寻得一线生机。

尽管如此,她确实没有什么机会活下去了。不管是野兽还是敌人,如果对方有哪怕一丝的攻击欲望,她只能变成这片荒原上无数找不到归处的流浪魂灵的其中之一。

其实妮姆早就已经准备好面临这天了。荒原上的日子太过漫长,叫她险些就忘记了死神的存在。而死神,似乎也已经将她遗忘。

但当那个身影在她的面前出现时,她理解了一切。

将荒原上的游魂带回故乡的死亡使者,从来没有忘记她的存在。

“——咕!伟大的穆德大人……”

草原上似乎永远不会停下来的疾风中,带上了一股隐隐约约的冷气。

衰老的兽人一下子跪倒作出叩拜的姿态,闭上双眼神色肃穆地将布满皱纹的额头贴在大地上。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即使在严冬也保持着冰水混合的泉水开始凝滞,冻结。

“……请收割吾微薄的生命吧!吾,吾愿意为您付出一切……”

洁白的骷髅脚掌踏在她的面前,而她不假思索地一边狂热地叩拜、一边亲吻着骨质的脚背,全然不顾被极寒的气息所冻坏的面部。

她毫不怀疑,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兽人神话中的掌管死亡之神——穆德。

“恶魔的长角、猛兽的獠牙,所到之处万物都被冻结冰封;收割受苦的族人残存的生命、引导迷失的灵魂回归先祖的怀抱,祂的存在本身即是死亡。”

神话中所记载的这位死神,是所有兽人灵魂的摆渡人。

而当这位神明本体降世,被选中者若献上生命,将在死后的世界成为神的仆从。

但这位神明这次给出的,却是祂的眷顾。

““我并非来此取你的残生,兽人。””

冰冷的骨指,抵在因为震惊而违背了“不可直视”的原则抬起的兽人的额头上。

““我要你……改变兽人的命运。然后——””

妮姆醒来时,夜色已经降临在草原上。

她在黑夜中半走半爬地捧着水壶回到帐篷,却发现虽然油灯尚未熄灭,但老兽人已经默默地咽气了。

他走得并不安宁,狰狞的脸上尽是痛苦。曾经强壮有力的手臂向后搁在床头,仿佛于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刻还在振臂高呼着。

先祖的灵魂会引导每一个殁于家园中的勇士回归兽人的英灵殿……但是这片荒原,是兽人的异乡。

她默默地将他圆睁的双眼合上,然后掏出神明赐予自己的卷轴,找出已经钝化的骨制小刀对着自己的身上开始一刀一刀地划出鲜血的纹路。

很痛,鲜血从她的身上流下,很快染红了地面。

但是这些都不算什么……比起兽人的命运。

多年以后,当她已经成为荒原中让自己的同族闻风丧胆的幽灵时,唯一还能留在她的记忆里的,只剩下第一次用那种亵渎的方法抽取自己相处多年的伴侣遗体中残余的生机时,那种甜美的悸动。

从那一刻开始,她,和他,还有所有的兽人,就已然一体。

……

时间过的很快。

“你……俺们是同族……”

“——我明白。”

已经如同枯枝的手掌,像捕兽的陷阱紧紧箍住一张涕泪横流的面孔。

生命的精华被以最简单粗暴而原始的形式被抽离,灌注进早就该归于尘土的身躯,让即将停止运行的心脏再度有力地跳动起来。

“所以,我会带着你的命运活下去……为了兽人。”

手掌松开,原本健硕的肉体已经变成干瘪的躯壳,轻飘飘地砸落在地面。

又一个小部族从这片荒原上永远地消失了。曾经他们高高在上,残忍地将自己的同族驱逐进更为贫瘠的荒原中等待命运的终结,不思进取地任由兽人走向种族命运的终结,现在他们却成为了兽人崭新命运的一部分。

但是、还不够。

这样的量已经不能满足她和她手下的巫师们了。

“酋长……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

空落落的营帐中,一个又一个身上涂满巫毒印记的兽人站起。这些兽人中有的和她一样枯瘦干瘪,也有的尚年轻力壮。

“建立一个帝国。”她说,“我们要找回兽人帝国的辉煌……而那些拒不接受者,将成为我们的食粮。”

征服的号角像是几千年前第一位兽人王将草原上各个部族整合起来的时候一样再度被在这片荒原上吹响;而兽人的名号,注定要再次在这片饱受战争磨难的大陆上发扬——以一种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